《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98、专业坑儿子

　　柔佳打算过个安稳舒适的好年，是以面对那些求上门来继续拜托刺绣的绣坊老板，都客客气气的谢罪：“今年冬天想歇歇，不做呢。才刚回老家了一趟，累得很。而且我还得自己准备一些礼物呢。”

　　“不行啊，做生意像开大车，仗着惯性都能冲好远，但一彻底停下，重新启动是很难的。”

　　柔佳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再加上经不住老板软磨硬泡，还是应承了一些。这下子又忙碌起来了，好几天不得闲，也顾不上去想袁牧之在做什么。某日她刚用冰片敷了敷酸胀的眼睛，却忽然听到门外黄狗吠叫，轻拢裙摆走出去看，却发现自己以前住的王府别苑那里有人进出。柔佳觉得奇怪，这别苑一般没人靠近，是以狗并不叫。虽然王爷王妃住了进来，但也不会走这道角门。她刚迈出一步，又立即止住了脚，只闻得对面砰砰几声响，随后便有两个壮汉飞了出来。继而传来一声冷冽的女声：“这等程度 的伪装就想进入广平王府？你的主子打错了注意。”

　　柔佳一时心惊，欲要退回，这闪身的瞬间却从门框里看到了对面的身影，一个一身紫衣的姑娘，面庞僵冷，身形笔直如标枪，站在那里有种肃然的感觉油然而生。柔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紫衣姑娘也察觉到了，抬起眸子遥遥的看了一下，柔佳只觉得奇怪，那眼神仿佛扎在自己脸上一样。她瞬间想到小牧说过这里藏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姑娘，还是王爷送给王妃的护卫，于是便微微一笑，以示礼貌。那紫衣姑娘似乎对她的示好有些茫然，随即转身去了。

　　柔佳门缝里看到那两个黑衣人被拖走了。这条后街又是干干净净，安安静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柔佳心里有些不安，一连几日都静坐家中，索性不出门了。直到年下，恰好赶上了惠宁郡主的生日，这才带齐了礼物，登门做客。

　　哪知今日的庆王府却在状况外，因为惠宁郡主本就是金贵女儿，又十分懂得享受生活，所以她府里总是好多小姐妹，几乎无日不宴饮，牌九，花鼓，垂钓，秋千，骰子，蹴鞠，双陆，柔佳每次到来，都不曾见到她闲着。但今日也府里却一片悄然，更何况还是她的生日，又是及笄年龄，怎么着也得热热闹闹啊。

　　庆王和庆王妃是少数几个知道她已经订婚的人，因此客气中带着恭敬的，把她请了进去。柔佳跟着几个小丫头直接去了后院，人才进了垂花门，脚还没进厢房门，一个大茶壶就飞了出来，幸而她身边跟的人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随即叫道：“小姐，差点伤了人了。”

　　惠宁探出头来，骂：“哪个不开眼的硬往这里撞，我都说了，谁都不许来。”话说完，叉着腰往天上望，这一扭头，就看到了柔佳。先是有些意外，紧接着面上有些挂不住，一时愣住了。柔佳主动打破了僵局，笑道：“哟，到底是哪个不识相的，惹郡主生了这么大气。”

　　惠宁这才撅着嘴走了出来，咚咚的踩着脚，拐了柔佳往屋里去，低声嘟囔道：“吓到你了吧？我刚不是故意的。”

　　柔佳忙道：“我哪里会生你的气，你这是怎么了，我上次见面你就在发火，这次见面你又在发火？”

　　惠宁诧异：我何时又对你发火了？”

　　“我刚回来那天，腊月时候了。在京津渡口就遇到了你，郡主是气冲冲要离京的样子？”

　　惠宁脸上一红，眉眼中藏了一股抑郁，张了口却是故作欢欣的笑语调：“闹别扭呢，偶尔撒脾气，叫你看笑话了。”

　　“才不。”柔佳摇头，挽了她胳膊坐下，认真道：“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刚来京城的时候，没少被人看热闹，也没少被人取笑，能到今天十分不易，所以你有难处，跟我说，我哪怕帮不上忙，也只当让你心里好受些。”

　　惠宁还只是拿茶过来，让她吃，又叫人去拿点心，在小火炉上熥簌簌的，然后亲自拿了梅花柄的小金刀切苹果给柔佳。柔佳也沉默着，极有耐心，似乎知道不需要更多的言辞，她就会开口。就惠宁这样的，已经快憋到爆炸了。

　　“陛下最近商议着，要把我嫁给那谁呢”惠宁用力，刀子咔嚓割穿了苹果，直接切进了桌布。“先皇当初立了三个大藩王，南安王是最大的。如今南安王世子进京，有求娶婚配之意，陛下竟然也顺水推舟了。他原本不是看上那谁嘛，叫董明月的。可是董相这人狡猾的很，不知何处叫来一个男人，就说自己孙女已经有婚约了，皇室公主都还小。算来算去，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我头上，真是讨厌的很。”惠宁说着，又狠狠的跺了跺脚，仿佛气急:“恨死人了。当初南王世子不是喜欢董明月嘛，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柔佳轻轻抚摸她头发，想让她平静下来：“这事儿作准了？怎么你父亲庆王殿下竟然舍得？”
　　惠宁有些幽怨：“我爹不愿意又能怎么样？陛下也不敢直接跟南王翻脸。南王自己不进京朝贺，反而指派了他儿子进京，说是为人质，谁知道他自己在封地干什么呢。”

　　“不是说南王年纪大了，不宜走动，在家里修养吗？”

　　“嘁，一个个小姑娘往府里叫着，哪里是修养了。”惠宁撇了撇嘴：“气死个人。我最近被看得死紧死紧的，哪里都去不了。多亏你来看我，不然我就闷出毛了。诺，皇后娘娘大约觉得对我不住，送来这么一大堆礼物。”

　　柔佳回头，果然看到金红二色的皇家签子，有绸缎有钗环有头花数珠，十分丰厚，只是眼瞧着越丰厚心里便越不妙。

　　“哎，我这算是被卖了。”惠宁拿起颗小橘子剥了皮，一整个放进嘴里，撑得腮帮鼓起来，汁水顺着口角流下去，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的模样，柔佳看着，莫名心疼，拿了手帕给她擦嘴。当初还有一堆小哥哥排着队让挑呢，这就眼瞧着，事情变成了这样。

　　“那南安王世子很糟糕吗？”

　　“糟糕倒也不至于，富贵人家的小孩子只要模样齐全的，丑能丑到哪里去”惠宁没精打采的用手指弹着桌子：“就是前事难料，这么强大的藩王，最后落了好结果的，能有几个？把我嫁过去，这是要干什么嘛。陛下现在是要拉拢他们，等陛下有能力削藩了，我又怎么办？”

　　柔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挑些好的，安慰了她几句，但心情却有些沉重了。心中想道，我以前觉得京城中这些金贵女儿真是投胎技术极好，样样顺心如意，想要什么，都有人挑着好的，送到眼前，还着实有些羡慕，现在方觉哪里来的十全十美，投胎技术再好，也考验自己造化。

　　她从左角门走，却在车马厅里意外遇到一个姿容高贵的妇人。柔佳也认识不少人物了，这个却眼生。她穿着一身柳青色衬鹅黄牡丹的衫子，系一条落日红遍地绣的曳地裙，仪态高贵，顾盼之间，仿佛有艳光暗暗流动。柔佳未免多看了两眼，心道这样瑰丽多姿的贵妇，在京城自己不该没听说过才对。

　　她不过是临走时瞥了一眼，随即便抛在了脑后，回到家中，把预备送给王爷和王妃的过年礼物准备好，不一会儿便有王府派人来接了，广平王府似乎从未如此热闹过，连下人脸上都带着喜色，一个个奔走忙碌，或挂绸缎，或结绣球，或布置盆花。王德正在亲自检视外面送进来的梨子和苹果，抬头看到柔佳，忙垂了头过来行礼，其他下人见了，都过来行礼。柔佳忙忙叫起，笑道：“大家辛苦了，赶快忙吧”心里却不由得兴奋起来，想起汉高祖的故事，他一开始并不晓得当帝王有多高贵，等到完整齐备的礼仪制定出来，高高在上受了众人朝拜，方知道自己有多么尊荣。柔佳此刻也差不多情况，脚底仿佛凭空高了一寸，体会到王府未来女主人的滋味了。

　　袁牧之丢了书本，从屋里出来，穿了一身褐红色锦袍，袖口和领口有金银线压出的饕餮纹路，腰束金镶玉的腰带，头戴飞鹤镂花的金冠，冷不防瞅过去，还真是有那么一丢丢心跳加快，柔佳的笑意不由得浮上嘴角，笑道：呀，今天又俊美了。”

　　袁牧之闻言，哈哈笑道：“可不嘛，为夫刚刚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美出了新高度。”

　　柔佳小小啐了一口，“呸。这可是有点不要脸了。”真怀念以前被女子夸了还会脸红的他啊，不知何时这人就变得没脸没皮了。

　　袁牧之却拥了她人往后院送，叫丫鬟打热水给她暖暖手，泡泡脚，休息一下，自己还有事要处理。柔佳领会了他的好意，回头看了一眼他仓促的背影，漫不经心的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下。待到丫鬟给她褪去厚厚的鹿皮靴，端来暖胃的热茶，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王爷在见什么人呢，弄得这样慌里慌张的”

　　丫鬟一愣，随即笑道：“是永王。先皇的儿子。比太子大上几岁。这次来咱们王府拜年呢。因为咱们王爷跟先皇是结义兄弟嘛，按道理也是应该的。往年王爷都不在，这次回来了，许多人都上赶着来了。王爷方才又进宫了，所以叫小王爷去陪着。毕竟这客人还是有点重要。”柔佳点头，表示了然。“那何必撵兔子似得，把我撵进来？”

　　丫鬟咯咯笑：“因为姑娘长得好看呀。小王爷怕被人多看了。这几天京城不安稳，一下子多了好些外来人，是有点不大太平，尤其那南安王世子，刚进京，陛下就赐了十个美女歌姬。说是恩宠，还不是投其所好？永王这么多年不吭不哈的，谁知道肚里有没有坏水。”

　　柔佳嗤得一声笑了。“你还真是会说话。”

　　“王妃喜欢爽快人，所以身边的姑娘都是口齿伶俐的。对了，今儿红姐还过来送了姑娘的衣裳过来呢。说原本是送到您那小宅子里的，可是想到您肯定会在这里过年，索性就放着，大年初一刚好可以换上。咱们王府一家人齐齐整整，那多气派。”

　　柔佳瞬间了然，王妃身边的小丫鬟可能都有点人来疯。

　　等到过年那天，果然如此，四口人全是红。柔佳的是橘红，娇艳又活泼，压着暗宝相花，绣着猫儿扑蝴蝶，娇憨可掬，猫儿似乎要从衣裳上跳下来，柔佳见状爱不释手，小丫头则啧啧称奇“我们都觉得这衣裳可爱，却也觉得这衣裳挑人，难为姑娘竟然撑的起来。”

　　“王妃的眼光还真没出过错”柔佳对镜自照，轻轻转了个圈，“这衣裳挑人不挑我”又道：“王妃果然是想要个女儿，这样式要给更年幼些的女孩子穿，只怕更有趣。我已到了得端庄优雅的年龄了。”

　　“哪里哪里，咱们王妃一直有趣活泼，根本不管年龄，姑娘您怕什么。”

　　王妃自己则穿了梅红，明媚鲜亮，绣了开口大笑的夸张造型。柔佳一时茫然，这造型好眼熟，哪里见过，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不是那个古汉墓出土的“说唱陶俑”的样子嘛，笑得嘴巴大大，连眼睛都要看不到了。“我有正儿八经的衣服呢”王妃似乎看出了柔佳的疑惑：“正儿八经的场合用那些。现在可不愿被拘束。我年轻时候性子野，如今可是收敛许多了。毕竟弄了个王妃当当。这名号堂堂皇皇的。”

　　小牧和袁王父子俩同样是红，四个人站在一起，仿佛四个亮彤彤的灯笼。柔佳想象了四个灯笼排排挂在一起的样子，立即忍俊不禁。小牧说她娘喜欢穿的红红火火的，果然是真的。

　　别的女孩子可能会觉得婆婆管太多了，连穿什么都要安排，柔佳却不会，一则她本没有娘，也不曾当过被母亲娇宠的宝贝，自幼生活的谨慎，心里不会有什么不适，二则王妃的衣服不赖，柔佳乐意配她完成这点仪式样的流程。至于她自己，其实对王妃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谁不想要这样的相公和儿子呢？再来个好儿媳，几乎俗世无憾了。

　　柔佳如今还没儿子，那就自己当个好儿媳。

　　王德带着王府下人去放鞭炮，噼里啪啦，炸的满天响，小牧也去，把爆竹插在雪堆上，伸了火烛去点燃，砰的一下，雪花和火光一起飞，炸飞了就哈哈大笑。袁王看到了骂了声傻子，把人抓回来：“先去把老虎耳朵堵上，你要惹他发疯？”

　　袁牧之一愣，连声称是，当即一溜小跑去虎苑堵虎耳朵。柔佳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虎的耳朵就堵的？她当即跑过去，大半个院子的距离，跑的气喘吁吁，然后就看到那大大的，威武的，跟牛差不多大的凶兽，把头扎在袁牧之怀里，来回摩挲，仿佛在求安慰。这画面——柔佳一时难以接受。

　　“兽嘛，只要知道您比它强大，那就绝对不会动您了。当初小王爷养它，表现的比它还威猛，还凶悍，它还很幼嫩，如今长大了，却也只牢牢的记得这个人惹不起。”王德看柔佳担心，恭谨的笑着解释：“我方才就来看过了。每到过年时候，燃放鞭炮，它就会很受惊，当初总是运到山上安置的，过完年再运回来。”

　　柔佳眼睛盯着袁牧之，袁牧之察觉到了，回头冲她招手：“要不要过来？”

　　柔佳立即摇头，后退了一步。袁牧之哈哈一笑，安抚了大虎，回来找柔佳。哪知刚跑几步，还没出虎苑，噼里啪啦又炸响了，袁牧之一愣，立即又跑回去，重新捂住虎耳朵。柔佳下意识的扭头看……

　　前院里头，袁王正引着王妃放鞭炮，爆竹依旧插在雪堆上，火线捻出来长长的。“我有点怕”王妃的声音有点抖，脸上却在笑。袁王握住她的手，她手里拿着香去碰那火线，嗤的一声，点着了，袁行云立即拖着她往后退，砰的一声爆竹升空，半空中粉碎，王妃哈哈大笑，笑得眼睛不见，跟她身上那夸张的图案一样：“来来来，再放一个……”

　　于是，王爷和王妃在放鞭炮，小牧在捂老虎耳朵，柔佳在看着小牧捂老虎耳朵……真是和乐的王府新年，柔佳凉凉感叹，抬头望天：有个坑儿子的爹是什么感受？她默默的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