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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终章 ...


  •   袁行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知道自己颇受欢迎,也知道自己颇受非议。他不喜欢呆在京城,也不喜欢坐轿子,曾与酒醉之际感叹,当初策马沙场何等豪迈,仗剑江湖何等逍遥,醒则随风走,醉则伴花眠何等潇洒,而如今在京城,坐个轿子还得前呼后拥,仆役环伺,轿帘子一遮,羞羞答答,宛如少女新妇,真把人腻烦的要死。彼时也有不少武将如此作为,均被嘲笑不懂礼数不知排场体面,袁行云倒是亏了脸而幸免,被称为“真名士自风流”但说到底自己是何等样人做了何等样行为他心里有数。

      如今想来也是当初年少轻狂豪情飞扬一不小心就入了先帝的坑,这么多年爬不出来。当初借了夫人一百万的银子去收复河套,收完建了朔方城,等朝廷派了都督过来,他立即交出位置,连夜骑马走人,当初可是被夫人骂得很惨。“老农种的白菜还爱惜些呢,你当这城池是小孩子赢的弹子?”如今说来,只怕也没人相信。那个时候一腔热血,只想着有生之年责当尽,寸土怎能让与他人,功成名遂则身退,哈哈,多么厉害多么自在。而如今——袁行云低头轻轻按时胁上的伤痕,他的软肋从来都不在当年陆国公一箭戳断的骨头上,而在夫人和孩子身上。如今他还活着,广平王府安然无忧,他若死去,那帮宵小必然群起,构陷孤儿寡母。哪个父亲能坐视那些事情发生?

      当初仗着与先帝感情好,做事颇为无所顾忌,如今看来一笔笔都是债。所以,为什么我私自招兵买马了,动用贡品了,不治行检了,还娶了个洗了这么多年家底都没洗白的夫人,种种行为都做下了,他偏巧那么早死了呢。袁行云叹了口气,心道什么叫作下的死早晚会死,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啧,原本以为先帝身强力壮年富力强怎么着也会比自己活得长……

      宜均夫人和永王也好,南王和世子也好,一丘之貉,不成气候,真要硬打,也不怕,关键在于劳民伤财,要尽量把事情消泯于无形。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穿堂过院,来到后方,赫然发现后厢房灯火还是亮的。

      扁夫人和柔佳在房间里喁喁私语,两人见状一起快步走出来迎接。扁夫人被袁王一把搀住,她抬头问道:“怎么这么晚,这都月满星河了。”

      “一点絮絮叨叨的小事。这位主子,你知道的,让你做什么事,喜欢谈感情,先回忆往昔往事,一番扯下来,可不就啰嗦到这个时候。”袁王随手揉揉扁夫人的肩头,又伸手示意柔佳回屋。

      “我担心死了,我担心到这个时候睡不着觉。连小牧都派走了,还把你也派走吗?”扁夫人看起来十分痛心:“朝廷没人了,专门拉着我们家用。”袁王正要开口,扁夫人就白了他一眼:“甭跟我说什么‘当仁不让’‘为天下先’这些道理我不要懂。”“好”袁王很好脾气的笑了笑:“只是我答应了先帝,要帮他守护这河山江土。我们当初那么多兄弟,伤亡那么多百姓打下来的,现在又为了个人私欲再起干戈,实在是难以忍受。”

      扁夫人没奈何叹息道:“他们兄弟两个就是吃准了你这性子了。”

      “放心放心,我这副身体早不中用,连铁弓都难以拉开,我去哪里呀,我只能养老了。”

      柔佳在一边规规矩矩的持立,其实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袁王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开口道:“小牧没事。我压着他蛰伏沉潜这么多年,现在正式做起事来还算从容。”他呵呵一笑,宽慰柔佳:“最最起码,可保自身安全无虞了。”

      柔佳使劲点头,她总心里七上八下,太需要一些安慰了。虽然明知道袁王唯一的子嗣,不管怎么着,也不会去领太险的差事,但恶人之恶,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南王存着反心,却师出无名,放了世子如跳梁小丑般折腾,如今连公主都敢放言调戏,难道皇帝还忍着?若是一旦开战,滞留南方的小牧又怎么办?

      三人回到房内,柔佳亲自剔亮了灯花,叫人端来混了雪梨和川贝的茶水。他注意到袁王和眼球和颧骨上都略微有点发红,是睡眠不良虚火上升之兆。

      “宜均夫人和太子拉拢一帮人意图夺位,当年尚且不能成功,苟延残喘至今,仍怀狼子野心试图做困兽之斗,也是可笑之极。”袁王抬手喝茶,柔佳从他这句话里看出问题并不简单。以他这样内心严肃表象温柔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是“对妻小宽和”的原则在作祟。柔佳也不多话,只去一边把火盆重新拢好,让丫鬟去看看陆姑娘有没有睡下。

      袁王看着这姑娘纤丽的背影,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探头对扁夫人小声道:“小牧运气不错。这姑娘有情有义有良心。”扁夫人诧异:“这不是做人的基本法吗?你对儿媳妇的要求是有多低?”袁王团拳于口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扁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终究还是不放心,絮絮问道:“究竟要怎么做?小牧是有福气,讨了个这么好的媳妇,但这么好的媳妇老守着空房,你忍心?”

      “行动早就开始了。”

      大夏心眼明亮的人其实都知道先皇留下的孤儿寡母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当年陆国公等人兵败,其实是斩草除根的好时候,奈何偏偏阴差阳错不能下手。明德帝为了安抚老功臣也为了自己仁爱之名,高抬贵手。只是说起来却是“齐怀仁竟拿广平王的身体做要挟,朕怎能忍心袁卿罹灾?”要拿广平王府这份人情。袁行云也很配合的“感谢圣恩”只是心里怄火的要命,连带着也不待见齐怀仁——这份不待见直到看见并接触了柔佳才消泯。

      而如今南王要反,只是师出无名,与宜均夫人相勾结,不过是历史遗留问题的又一次爆发。明德帝把袁行云和董相叫入宫中,说来说去,归结出一个中心:“还是不打了吧,一旦狼烟再起,那些显贵世族不过是换了个投奔的主子,受苦的还不是黎民百姓。”

      “哎”袁行云想起此话每每叹息:“咱们皇帝是个仁慈的君主”

      满满都是赞誉之意。只有他床边的扁夫人才知道这句话有多无奈,大意就像一个家长看着自家文不成武不就着实没什么出息的孩子,无奈叹息:“至少他还很善良嘛。”

      当然,明德帝这样说不是异想天开,他是看了袁牧之从南方寄来的密函得出的结论。南王身边有忠心耿耿的将领,当然有。有数量的兵马,当然有。在辖地有些民心,当然有。但他自己的家事也是一团糟。他姬妾众多,艳福不浅,当然是乐事,他子孙众多,并且很注重培养,这当然也是好事。问题就在于他的儿子们都相当优秀的时候,世子却显得有些神经质了,中间还一度想要改立世子,如今更把世子送到了京城来,明则娶亲实则为质,着实出人意外。

      “夫妻不合乃败家之始,不齐家者难治国”老董相苦口婆心,明德帝深以为然,回到后宫就对自己的浣纱皇后百般敬重起来,以至于太子都连带着在父皇面前恭顺许多,不再是那种老梗着脖子的欠揍样,当然其中一个缘故大概也是自己要讨老婆了得成熟点。

      次日一早,朝堂上,素来沉默严肃如木桩的陈书琪开口了,挺直了瘦削的脊背宛若一棵白杨,而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提出的事情是“削藩”明德帝震惊得朝天冠上的珠子都晃了三晃,一帮老大臣瞠目结舌。皇帝想名正言顺的干掉南王吗,当然想。但谁都知道一个弄不好,南王真得反了,皇帝心里一动摇,提议的人就会成为牺牲品被清君侧,但是今天偏偏有人这么做了,还是太子的班底……

      袁王微微抬起眼皮看了董相一眼,董相还是那张微笑的面具脸——他以前很严肃,被搁置一段重新起复后,就变得嘴角常笑了。只不过他严肃的时候,你知道他要做什么,而如今微笑起来,却一点也没变得好说话。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袁王不动声色的记下了那些附议的人。三朝之后,素来早早撤退的他违例晚了一会儿,脚步一错,站了出来。陈书琪抬着头低着眼视线看着脚前方三尺的土地,忽然,那里就出现了一双墨缎粉底朝靴,他猛然抬眼,不提防被冰冷而审视的扫到,忙弓腰行了一礼:“袁王殿下”

      袁行云点头,问:“你这折子太子知道吗?”

      陈书琪回答:“知道,太子还找人帮我联络人员草拟文书。太子跟惠宁小姑其实感情很好,人家的父亲庆王殿下去帮他找媳妇了,结果自己要被牺牲给酒色之徒,他自己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太子很重情重义的,又很有志气,直说怎能被藩王要挟。”

      “很好”袁行云审视面前这个后生:“你想要削藩,你知道南王怎么想吗?”

      “南王一心不服朝廷,只恨师出无名。削藩也好,管戒世子也好,都会给他借口,还帝位与先王也是很好的起兵理由。”

      “南王世子怎么想?”

      “啊?”

      “陛下不愿意动干戈,就得想办法大事化小,最便宜的做法自然是想办法叫他们自己杀起来。宜均夫人和永王沉寂许久忽然又活跃,在京城东走西串,这其中必然有文章。而被留在京城的南王世子算什么东西?一头猪被用作牺牲,还要挣扎一番呢。”

      陈书琪微有讶色,随即灵犀一点。袁行云从他身边走过,仿佛发现了什么,回头示意他脖
      子:“被猫抓的?”

      “被惠宁抓的。”

      “她疯了?”

      “仿佛离疯不远。”

      “……可惜”

      袁行云叹息三声走去,陈书琪看着他的背影,紧紧握了握拳头,回家迅速准备一番,登门拜访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最近非常烦躁。当下更烦躁,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宜均夫人,这个年纪虽老芳华犹存的人板着一张脸,南王世子脸上微笑,心中却道:这个女人真当自己是我后娘吗,要把我儿子训?而宜均夫人自己心中同样烦躁:这是个什么东西,南王派这样一个人出来真是为我帮忙的吗?“你为什么要动小公主?”她皱眉冷声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办法接近太子,想想临行前你的父王怎么叮嘱你的?”

      南王世子挑起一边嘴角冷笑,看起来颇为玩世不恭,却又一言不发,满脸都是我懒得搭理你的表情,让宜均夫人十分光火。然而他心里想的是我自去撩我原本该得的媳妇管你什么事呢?宜均夫人很少在男人面前遭到这种冷遇,美丽的眸子里出现了些似怨非怨似恨似怒的表情,这种表情若放在南王袁王这种年纪的男人眼里,会别有风味的矫情,但在南王世子的眼里,便只有矫情了。她依旧美,可她是个老女人……撒娇使气嗔怒仿佛都是年轻女子的特权,上了年纪的这样做便只能叫人作呕了。幸而宜均夫人似乎也很快察觉了这样做不对,她立即收敛了,心道这世子是什么世子,等永王登基南王成了保国臣摄政王,这样人怎能承袭他的禄位?呵,还是换了的好。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权该在美人膝的前面。我只提醒你,别忘了你的正事。”宜均夫人挥斗篷走人,世子看着她的背影面色渐渐肃重起来。他有点恼恨,又有点迷茫,最后自暴自弃般大吼一声,用头击柱,吓傻了身边的人,急忙去拦着他。南王世子愈发来了性子,挥动拳头,猛击猛打,吓得众人惊叫连连,直到门子小跑着冲过来汇报说陈书琪陈大人来了。南王世子才猛地停下,又仿佛瞬间清醒般,用手拢了头发,额头上的青筋渐渐消下去,继而深吸一口气,重新拢好了腰带,把冠也戴好。陈书琪迈步进来,看到的便又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渣了。

      “哟”他看着陈书琪轻佻的开口了:“难道我这宅邸里一不小心混入了你看上的姑娘吗?”

      陈书琪几乎刚露面就被激起了火气,然而他很好的忍下了。不仅如此,他还用他官衙里混迹多年
      练出来的看似谦和其实冷漠的微笑从容应对:“我还真是为姑娘来,不过不是为了我的姑娘,是为了帮世子你想起一个姑娘。”

      南王世子有些讶异,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消失了一瞬,继而又恢复了:“哈哈我这人别的记不住,唯有对美人记忆力深刻,说,你要问哪年哪月哪一日的哪一个?”

      “哈哈,说来却也有些名气,当年京城出名的女娇娃,不仅容色娇美可爱更可惜笑声清脆,如银铃悦耳动心,皇上御扣赐名‘小铃铛’。曾一度笑言“此女如此喜人不若当我皇家儿媳?”如今事过境迁,无人提起,不知世子可还记得?”

      南王世子的表情变得有些莫测,低头假装饮酒,隐藏了表情,道:“我自幼生长在南边父王跟前,这京城的小女娃,我知道的还真不多,怎么你会想起来问我?”

      “我来问你是因为我担心你”陈书琪忽然变得大胆而洒落,丝毫没有在长辈和女子们面前的拘谨,他一甩袖子在旁边坐下,自己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知道我为何要想陛下提议削藩吗?”

      南王世子的表情就变得不耐烦而又焦躁了:“难道又是为我好?哈,我就奇了怪了,你们这一个两个都赶着□□娘我爹的心?”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为了你好。”陈书琪仰头喝茶喝出了酒一样的豪迈“前段日子南王老人家过寿,他那个土司身份的侧妃又给他送了份大礼。哈哈,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的她,这次赶在那一天生了个儿子出来。话说起来南王他老人家着实艳福不浅子孙福也不浅啊,给世子你生出了一溜线的兄弟出来。你的二弟弟勇武不凡,结交众多豪杰,你的三弟弟最有民望,被当地人称为“菩萨哥儿”你的七弟弟年纪最小,却是最得你父皇疼爱的一个,时常夸他‘类己’。如今把你这世子放到了天边,京城之下好享福,哈哈哈哈”

      陈书琪夸张的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南王世子只觉得一股疼痛从耳膜钻到脑子里。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别笑了!本世子是平常嘻嘻哈哈最好性子,但你非议我的家人,妄议我们家事,我可就怒了。”

      陈书琪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十分严肃:“是不是非议妄议,世子爷应该最清楚。南王早些年还算安分守己,但最近几年却不知为何愈发浮躁,那南王心思虽说算不上路人皆知,却还是天知地知。”

      “来人,送客!这人信口哓哓,败坏我王府名誉”

      “且慢”陈书琪拍案而起“当年宜均夫人撺掇陆国公拥护永王,意图篡位,被袁王雷霆镇压,结果陆国公一族二百余口,除了事前外出探亲的小丫头,其他或被杀或被流,无一幸免。而如今宜均夫人和永王照样荣华富贵,而陆家的孤女又在哪里?”

      “我说了,我不知道”南王世子红胀了面庞,挥手赶人。

      “呵呵,那你可知道你将来会在哪里吗?”陈书琪冷笑:“只怕你心里也明白,你父皇真成功了,那皇位也轮不着你坐,你有一连串的弟弟等着。宜均夫人本就看你极不顺眼,若她真成了太后,那南王府的衣钵也轮不到你去继承。你父皇把你丢在这京城,他若真动起手来,你觉得陛下震怒之下,你还会有什么下场?”陈书琪拂袖走人,就差直说你原本就是你父王的弃子。若他真的反了,胜利果实不会有你的,流血牺牲你却是第一个。

      南王世子久久的沉默了。这个一直玩世不恭的人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不得不承认陈书琪说中他的心事,他最不想面对最不想承认的一部分。凭什么!世子忽然拔出宝剑疯狂击柱,吓得一众仆役纷纷色变,争先上前去劝阻。南王世子心中着实充满了不忿,他明明是嫡长子,父王却更偏爱当地土司的女儿以至于连带着偏爱小弟,帮几位弟弟寻找好的师傅和属下。他明明可以娶的是公主,现在皇帝却弄了个郡主搪塞他。还有宜均夫人这个贱人,不过是靠爬床攒资本而已,她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摆出优越感?“你们,一个两个,全都瞧不起我,全都,都一样!”世子状似疯癫,双目赤红,方才还要劝的人已不敢上前。“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转手扔了宝剑,团团一转,仿佛喝醉酒的独角龙。

      就此时,有人来报,南边来了新的消息。世子一愣,整理了头发,紧走两步,喝了杯水,又在椅子上坐下。然而在看到信件的一刹那,他的视线就僵直了,半晌后,猛然一掷,杯子落在了地上,脆裂声极为清晰“你为父不仁,就别怪我为子不义了。”随即转身问道:“当天在河边摔了我一跤的那个丫头,查到下落了是吧?”

      “是,当日被人架着离开后,东拐西绕,叫人摸不清去向,还是小的留心,叫人盯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发现她偷偷进了广平王府的角门。”

      “袁王府那个丫头还想装蒜,但我一眼瞧出来她用的是陆家军的擒拿手。也好,下张帖子,给我把她请过来。要请的声势浩大,庄严郑重。”

      消息传到广平王府的时候,袁王正在曲栏杆边喂鱼,而扁夫人在给陆风玲梳头发,柔佳则在翻看管事婆子交过来的账目。听到消息,袁行云轻轻笑了笑,眉眼间有点讥诮:“一帮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南王自己家务事尚且摆不正,又跟宜均夫人苟合,双方就能真做到坦诚相待?我是不信。”

      柔佳翻动书页的手指立即停下,扎着耳朵听。“小牧不曾正式出现于庙堂,广平王府又一向不吭不哈大隐于市,因此他不出现,竟也没人注意到。偏那南王世子自觉有本领,人呆在京城,还有留一只眼瞅着自家老巢,打探截留消息。自以为谨慎小心,耳聪目明,却不知恰好为我等所用。”

      柔佳立即道:“殿下您特意让他截获了假消息?”

      “我告诉他他老子有心行动了,并准备好了接替世子之位的人。你说他会怎么想?呵,父不父子不子,一家子骨肉尚且做不到真诚和信任,还想干这遮天大事?也是世代不一样,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弄个皇帝当当。”

      “南王要把世子牺牲掉?”柔佳甚是意外:“这样的父亲?哎,只能说儿子多了,不在乎,死了一个,还有一堆。我要是世子,会憋屈死。”又想想南王世子的形象道:“就他那样的德行,也难怪连老子都看不起他。”

      扁夫人给陆风玲把发髻编好,幽幽的感叹了一句:“我就一个儿子,现在还没影了。”

      “呃……”袁王立即缄口。扁夫人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权字浑身都是刀,没有权力绝对不行,当啥都不能当平头百姓。我以前都是这样想的,选男人也是这样选的,可如今又轮到我自己儿子,我就舍不得了。真要是南王狗急跳墙,他在南边怎么办呀。”

      柔佳抬了抬头,偷眼去看袁王,袁王一本正经的看着水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随后扭头:“小铃铛这发髻挽得挺好的。”显然是没话找话,扁夫人很配合的错过话题:“那是,也不看看谁的手艺。”

      柔佳忽然觉得他俩这么多年还能彼此恩爱,也算奇迹。因为两个人其实并不是那么沟通自如嘛。想来想去也是两人自我要求都极高,默契坚守道义原则,硬是当了对模范夫妻。至于长久分居——大概也是发现了各过各的更好更自在些。

      “您不用担心”柔佳宽慰自己这位未来婆母娘:“袁王也只有一个儿子呀。功业要做,风险要冒但必然在可控范围内。袁王殿下必然有自己的考量嘛。”

      扁夫人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里默默道当初那些贵妇的小孩打狗撵鸡不肯用心读书,看到我的时候只能羡慕嫉妒。但现在看看当初那些文不成武不就没啥出息的,反而留在父母身边该生娃生娃该做事也寻了着落,偏偏自己儿子当初是最让自豪的,现在却为了所谓“干大事业”而远隔一方,让自己提心吊胆,内心着实没有滋味。念及此处,看看柔佳,又看看陆风玲心道:柔佳若是还在乡下,以她的品貌能力也能过得极好,只怕现在孩子都生好几个了。哎,小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的思路又绕了回来,于是更加难过了。

      柔佳一时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她,只得假装去看陆风玲的请柬:“你这颠三倒四研究这么久了,这究竟是啥嘛”

      陆风玲倒是心无芥蒂,直接递给柔佳看。“不认得”

      柔佳看看上面的封泥,有些惊讶:“这个登徒子,还真是不要脸了。这个人可是熟人,当日在河边被你过肩摔的那个。你不认得实属正常,那就不是个好人”

      “不是个好人”陆风玲默默念叨一遍,转手就把请柬扔进了河里。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就结束。南王世子忽然展现出锲而不舍的品德来,一次不成就另外送一次,再来又来,一而再再而三。一封比一封言辞恳切,声称自己被陆风玲那一跤摔出了新的感悟,和人生智慧,意识到自己前几年干得事都不叫人事,这是要洗心革面了,那个摔了他的姑娘,简直就是专门来度化他的女神。

      女神陆风玲还是木偶一般,扁夫人故意拿这个打趣她,她的反应也是:哦,有吗?是吗?好吧,不知道啊。扁夫人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南王世子毕竟不算太蠢,他一边这样送请帖,一边却对外宣称自己要重金寻觅在上京河边赐他一摔的姑娘。弄得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甚至被感动了,觉得浪子回头了。而她们刚呈现出欢悦的表情就会被母亲一巴掌拍醒:“你傻呀,那蠢货可是有婚约的,这样得意,把惠宁郡主放在哪里,简直不成体统!”

      扁夫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她把南王世子请了过来。

      南王世子穿一身金线牡丹紫色缎袍,头戴明珠宝冠,只看皮相也是翩翩佳公子。他来的时候扁夫人正在给陆风玲和柔佳两个姑娘分点心。说笑声被风送过来。“哎,小铃铛这姑娘可怜,当初我刚寻到她,那一个月她都不开口说话,还以为是被人害哑巴了,可让大夫检查大夫也检查不出毛病,后来才知道是吓的。我呀好说歹说,抽空就逗她,她终于开口,说了句‘我能吃两个煮鸡蛋吗’当时我眼泪都下来了。”扁夫人唏嘘:“也是我疏忽了,在渡口捡了她回来,只想着对她好,各色丫鬟都配置上,吃饭也按照以前的礼数有下人拣了放在碟子里。哪知还是疏忽了。你不知道她开口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她终于敢向我提要求了。”

      柔佳听得心里酸酸的,偷眼看陆风玲,她却还是那样素净寡淡的面孔,仿佛在听不相干的故事。柔佳忽然想起她到现在依然是自己打水洗脸,自己的院子自己清扫,自己洗衣服擦地板,不给人靠近。又迟钝,又机警。仿佛处在一种又冷漠又战战兢兢的精神状态。”

      “哎,这样是为啥?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后来还是王爷点醒了我。别人都说她是罪臣余孽,是逆党之后。她不敢开口,生怕自己有一天被抓去杀头。只有咱们王府,王爷说他爹不是叛臣逆子,只是忠心于先帝又受了宜均夫人的蛊惑,那是个忠于本心的战士一个十分值得尊敬的武士。”扁夫人看着安安静静剥莲子的陆风玲叹息:“直到那时候她才算好了点,不再总是受惊的兔子似的。”

      南王世子听闻此话,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竟然转身离开了。柔佳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用十分和蔼的慈母眼光看着陆风玲的扁夫人,心道这广平王府里,只怕一个两个都活成人精了。

      “这个世子到底要搞什么?”扁夫人回头看坐在暖阁里看书信的袁王。袁王抬起头,瞳仁漆黑,仿佛点墨,视线却看向了柔佳:“不如你来说说”

      “我?”柔佳惊讶,随即沉下心来,默默串了一下事件头绪。这南王放世子进京,只怕就是投石问路,可怜世子这块石头,是不是会被碰个粉碎,却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这世子寻谁不好,偏把色魔手伸向陆风玲,表面上看是要开罪袁王府,继续作死,但实际上连续几次请柬却有细微不同,都在暗示着当年陆国公谋反之事,话里话外多有贬斥宜均夫人之意,说她如祸水一般,谁招惹谁遭殃。看似同情陆国公,不如说是自哀自怜?

      “他该不是也要向袁王府寻找保护吧?”柔佳慢悠悠说出口,自己都不太信。袁王却哈哈一笑。柔佳拊掌:“竟然是真的”她猛然想起自家小牧外号是啥“诚实可靠小郎君”人缘好到上到爷爷奶奶下到无知孩童都想夸两句,而陆家崩盘后,众人比如蛇蝎,袁王却不介意差点被陆国公一箭致死而收养了他的遗孤。这是何等的门风?换而言之,在大家眼里,袁家是一家子人品过硬的好人。

      柔佳恍然大悟:“陛下不愿意大规模开战,却又默许了陈书琪削藩之策,那就有个很便利的方法,就是让世子回去,自己跟那帮兄弟较量一番,让南王自顾不暇。毕竟这个世子才是朝廷认可的,向朝廷借助力量,也说得过去。世子在京城,要走不行要留不甘,既怕朝廷害他,又怕老爹弃他,只要朝廷表了态,他自然可以回去理论一番了。哎,说到底陛下一时心软,落了祸患根,也是他先背信弃义换掉了公主,让世子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所以也不信朝廷。不然,只怕事情早解决了。”

      柔佳当然不开心呀,要不是陛下心疼自己女儿,不表明立场,想着左右逢源还好处占尽血不沾手,小牧也不用被派出去……当个王爷真不容易。

      “他想投靠朝廷,就得做点什么,拿出诚意”袁王的眸光变得冷锐:“这拖了这么久的脓包,终于可以割掉了。”
      ~
      南王世子大张旗鼓要找姑娘,别人不知道那姑娘是陆风玲,永王却知道。永王知道了,就受不了了。“好大胆,好卑劣”永王一瞬间红了眼眶,如同被激怒的狮子冲了出去。小铃铛你也敢招惹?你个无耻的酒色之徒!他一阵风似得卷出了门外,却又在撞到他娘时,如同撞到了铁板,偃旗息鼓。

      宜均夫人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毫不留情,永王被当头一浇,跳脚大怒:“是谁,谁哪个活腻了的?”宜均夫人挑眉冷笑:“是我。你得感谢我,一盆水浇灭了你的心火,否则就坏了大事。”

      “大事,大事!”永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母亲就知道大事,却不管儿子心里如何想的,母亲,小铃铛的父亲是为了我们死的,如今她近在眼前,我们不思报答,却反而看着她被无耻之徒觊觎。这可不是我们这些该干大事的人做得啊。”

      宜均夫人先是一愣,继而道:“你慌了不是?哎,倒是为母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的心思娘亲岂会不知?可她爹当初的罪名可是实打实的谋逆,你要娶她要报答她,又如何做到名正言顺?我们已经活得足够小心了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你当我们是袁王府那样的地位?”

      永王低着头,一副丧气模样。宜均夫人又好言安慰:“你放心,现在你没法娶她,其实是随便哪个人都没法娶她呀,她现在的身份名声根本嫁不出去,除非袁行云和他老婆有那能耐偷天换日,直接消了她陆风玲的身份,编造个干女儿出来。可那袁行云自诩正直,还不许背根忘祖。所以陆风玲这辈子都别想嫁了。你想要她,也不难,等你成了皇帝,恢复了她的身份,自然就……”

      永王轻轻握了握拳头,呐呐道:“母亲,我们做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有!”宜均夫人斩钉截铁的一挥袖子:“现在没有,成功了自然就有了。照计划办事,少罗嗦了!”

      永王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后,嗫嚅道:“母亲,现在大夏太平安和,叔父轻徭薄赋为政简和,臣工各司其职,虽有小龌龊,但这样平衡的局面已十分不易,若真得出手打破这样的局面。母亲,我们是恶人呀。”

      宜均夫人似乎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问道:“我让你去跟太子多处处,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太子很好,叔父从小给他讲得就是如何带领臣工,如何统治百姓,我跟他聊天,觉得他的言谈和想法,都……都是很有趣的,很认真的,他要是成了君主,也会做得很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该不该的问题。这原本该是你的,那帮恶人抢了我们的东西。”宜均夫人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颤抖,震惊而又恼恨:“我的孩子,你怎么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你也是善良和有为的青年啊,难道你便不能当皇帝了?抢了我们的,总要给我们还回来的。”她似乎要给儿子打气,特意提到:“你看,当年的齐国公府,哥哥的孩子的弟弟被弟弟夺了,可他还不是没保住嘛,因为他们忤逆了天道。”

      “但是,齐怀义虽然死了,大家也依旧不记得齐怀仁了啊,现在谁还记得我这个先帝之子呢?”永王的眼神是迷茫而无措的。

      “所以这才是我最恼恨的,最该记住你的人没记住,最该帮我们的人不帮我们。”宜均夫人怒道:“我每次看到那个人都要气死,气死都不甘心。”

      永王一愣:“你说该不会是……广平王府?”

      “呵,那袁行云乃是你父皇结义兄弟,感情之好,犹胜亲生,当年定鼎之后,先帝指着坤舆图,让他自己选想要的封地。这是何等的恩宠?但我们起兵,他不仅不从,还亲手对付我们。这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我都佩服。呵呵,亏得京城中那些人还眼瞎似得迷恋他,依我看,他本是世上一等一无情无义之人。”

      “可是……可是他收养了小铃铛。”

      “不过是假惺惺吧,杀了人家的爹,还想要人家对他感恩戴德。依我看,你那陆妹妹原本长得不
      错,他收养是假,凌辱胁迫遗孤弱女意图羞辱亡故的陆伯父在天之灵才是真。”

      永王终于沉默了,无论如何,小铃铛他总想她好的。母亲最恼恨广平王府,明德帝偏又最信任袁家,母亲倒是真要对袁家下手了。袁王偏又把自己独子派去了南边……

      感情这种事很奇怪,他天天在你身边转悠,你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快去找点正经事干干,别来腻歪。”但他如今真远远的走了,心里便有了千般思念万般不舍。柔佳初来京城,一心只忙着对付齐国公府,后来见了扁夫人,便一股气要跟她学着经济商贾,竟然并未分太多心思到情情爱爱上面,只觉得很踏实很安稳,就够了。如今他走远,自己反而恍恍惚惚若有所失了。她轻轻拍了拍脸蛋,回头看美人镜里倒映出的身形,心里嘲笑自己道:我这竟然是悔教夫婿觅封侯了。
      正自想着,忽听道外头咯噔一声,仿佛是窗户撑架掉下来,陆风玲立即翻身坐起,却被柔佳抢先一步压住,柔言安慰:“你好好躺着,或许是小丫头子调皮了,我去说几句就是。”说着披了衣服,转身出门,她擎着一盏明珠宝灯,四下一望,并不见有人,月华满布,匝地成霜,柔佳轻轻吸了口气,猛然间体会到清寂的滋味,转身要回,却忽见地上又东西闪闪发光,心中一疑,蹲身捡来,却发现是一个弹子,金弹子。“小牧?”柔佳大惊,四下寻觅却安安静静毫无人声。明显是他打了自己的窗户楞子呀。他回来了,回来了怎么又不出来见我?

      柔佳一时间又惊又喜,愣在原地出神,直到屋内陆风玲放心不下,出来唤她,她才颤颤的回房
      去。陆风玲看她神色有疑,便问:“见了鬼了?”

      柔佳忙摇头,摇头了又点头。难道真是自己胡思乱想产生的错觉?可那金弹子又分明牢牢的贴在自己掌心里。她初开始十分高兴:他还有这样的精力,可见是平安归来的,真好。又想起当初在老家的寺庙里那救自己的弹珠,一时间百感交集。可渐渐地,又觉得不对味了。他既然给我报信,怎么不肯露面?袁王扁夫人知道吗?还是独独瞒着我,怎么要这般鬼鬼祟祟,难道差事办不好了?她这越是心里没底,便越是胡思乱想,又念他是不是毁容?他又被安排了什么暗角?这思想跑马竟是一刻未停。东边传来鸡叫,她一个猛子翻身坐起,再次捏了捏弹珠,仿佛昨夜那幕是梦。

      陆风玲一抬头,就看到柔佳眼窝下两坨青黑,吓了一跳:“你……”

      “我……”柔佳一开口便嗓子干痒,鼻子也痛,情知升了虚火。丫头乖觉,立即捧了温水过来,柔佳连喝两杯,这才好些。“没事没事,昨晚走困了。” 她又是用水敷,又涂玫瑰露,最后还擦了粉,才勉强挡了一挡。哪知吃早饭时,还被扁夫人发现,她取笑道:“瞧你这样惦记着我儿子。”柔佳的脸颊立即羞了彤红。扁夫人又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我还当土话说像郎想的脑壳疼是玩笑话,如今看来还是真的,放宽心。”扁夫人从不要柔佳伺候。她直说了:“莫说你还没有嫁过来,便是你嫁过来,我也不会叫你立规矩。都是千娇百媚娇娇贵贵的女孩子,丫鬟不够使还是下人不够用?非得要媳妇伺候才显得自己尊贵。”柔佳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想到其实很多公府豪门背后偷偷取笑广平王府没规矩呢。其实也是多亏了现在人口稀少,若等以后子嗣繁多了,该立的规矩自然要立,自己也算遇到好人,赶上了好时候。也因此,她愈发主动而乖觉起来,扁夫人每对自己好,自己便愈加也在她身上用心,竟然也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一顿饭罢,柔佳摸着自己袖子里的珠子,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留心观察却见袁王也好,扁夫人也好,都是神气如常,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心道是真只有自己获知了,还是自己沉不住气?
      扁夫人从案子上拿出一张贴子“你看,宜均夫人。她请我们王府女眷去广济寺祈福呢。”

      柔佳眉宇间的厌恶几乎藏不住:“我不去”这个女人当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就挟持了我娘,逼死了我娘。我恨不能动手揍她,才不要去她跟前陪笑脸。

      扁夫人看出了她的愤慨,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女人总觉得自己很有能耐,这些年来偏执成狂。已经跟着魔似得了。”

      柔佳便道:“她若真跟如今皇后一样,是个贤德人,只怕也没这么多事了。”

      “贤德?是贤德。”扁夫人娇俏的眯起一双眼睛:“实话跟你说,明德帝就是怕了宜均夫人这种有身份有地位还有能耐和想法的女人,才娶了如今这浣纱女皇后。貌美的,心思单纯,却笨笨的。他才放心。如今选太子妃也是这样。”

      柔佳心道我还是喜欢聪明点的人,老怕自己压不住老婆,这样的男人也就那点出息了。不过办这件事的是皇叔庆王,皇室第一厚道人,想来,也不会错到哪里。话说起来,因为南王世子大张旗鼓的要搜寻那河边摔自己的美人,让惠宁郡主颜面无存,惠宁大怒,一鼓作气,向陛下提出婚姻作废。明德帝竟然没有直接拒绝,这说明事情其实有转圜之机?明德帝其实并不是那么怕留给南王口实,让他借机闹事?

      柔佳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好按照一点蛛丝马迹来推测。而袁家父子的思维就清晰多了。南王直接当皇帝,必然天下共愤,所以他得给宜均夫人和永王联合。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拆掉这个联盟。从南王世子这里撕开口子之后,下一步,立即就安排好了。

      宜均夫人倒是不死心,扁夫人客气的推拒后,她还亲自上门了几趟,话里话外都提及当年往事,言说永王幼时如何可爱,袁王这个干叔叔又是如何疼他,大有重温旧日感情的意思。扁夫人又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只得随意敷衍。宜均夫人倒是一点都不高傲,看上去言语和善,甚至有些谦逊了。说到自己孤儿寡母如何不易,扁夫人也少不得安慰几句。宜均夫人倒不说再请赴广济寺之事。

      忽而有天,宜均夫人又登门了,这次却有不同,她神色仓皇,发髻不整,眼角红红的,仿佛哭过,扁夫人吓了一跳,刚接出来,宜均夫人就差点拜倒,扁夫人忙忙搀起,就听宜均夫人悲声大放:“夫人,夫人,天要亡我,拜托你帮帮我,帮帮我。”

      扁夫人急忙将人拉起:“你莫慌莫慌,有话慢慢说。”

      “永王那孩子您知道,多么乖巧,那样听我的话,我说得,一句句他都听。但我知道他瞧着乖,其实人可脆弱,又牛心古怪的。他那天顶撞我,我骂了他一句,哪知他钻牛角尖想不开,便到城外去跑马,也不知道撞客到了什么,回来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满嘴都是胡话。夫人,救命,救命啊”

      扁夫人急忙回头骂小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看看。”又搀住宜均夫人,免得她绵软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去“可请过太医了?请过道士法师了吗?”

      宜均夫人只是泣涕如雨:“我原本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伤寒,请了大夫问药,哪知药水喝下去,竟然愈发的不好了,面白气弱,竟好似连魂儿都没了。我没法子呀,我请了大法师来,请经符咒,全都不管用,我现在竟是一点注意都没有了。”

      扁夫人闻言忙安抚道:“莫怕莫怕,天无绝人之路。皇上和皇后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我派人去问了。皇后娘娘亲自来了,还有很多诰命夫人都来了。可是,可是……她们都不顶用。我才想到唯有王妃,唯有弟妹你才是有见识的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您什么奇怪现象没见过?”宜均夫人哀哀哭泣:“我已经六神无主了啊。上天已经夺走了我的丈夫,现在还要夺走我的孩子吗?我宁愿让我自己去换啊。”

      她如今六神无主,那争荣夸耀的心早就死了,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扁夫人看看她又看看柔佳,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她不像作假。

      “我这府里有续命保元丹,还有当年在南边大光明寺求来的刻着平安咒的木鱼”扁夫人回身对柔佳道:“孩子,你带人把它们拿出来,我们去瞧瞧永王殿下。”

      柔佳点头应是。扁夫人用眼神审查宜均夫人,只见到她伏在桌子上,消瘦的背影,肩膀还一抖一抖的。这一时半刻拖得,她提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永王确实忽然病了,而且来势汹汹。永王乃是先帝的唯一骨血,虽说常年都好比隐形,但这种时候,却显得前所未有的被人重视。连明德帝都放在心上:他虽然一心想让自己的太子继承自己的位置,但永王毕竟不能随便安置,若他真的这么一命呜呼……难道是传说中的天意?

      已经三天了,今天皇后都领了皇帝的谕旨亲自上门了。诸多诰命都去了……

      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安排好下人拿着东西,又看看柔佳,不放心她单独在家,于是示意陆风玲好好跟着她,对宜均夫人道:“我这姑娘颇懂岐黄之术,一起去吧,说不定帮得上忙。”无论如何袁王跟先帝的感情是真的,若他的遗孤病成这样,袁王府能尽心而不尽,怕是不行。

      宜均夫人连连点头,顺势夸了柔佳几句,又道:“袁王爷哪去了?小王爷也没有回来。”

      柔佳心里一动,便道:“小王爷怕是要过些日子才能到家。袁王爷最近总是一早就出门,说是寻找什么妖猫。”

      宜均夫人忙道:“是,也是陛下的好意,袁王殿下的好心。那和尚说永王殿下一病不起,是在野地了撞客到了妖精,被妖猫缠身了。袁王殿下看在当年结义亲情的份上,亲自出马寻找妖猫了。怎么?他没有告诉妇人吗?”

      “他应该是怕我害怕。”
      “袁王殿下真贴心。”
      “哈哈”扁夫人干笑了两声。

      柔佳跟陆风玲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扁夫人,去往永王府邸,那里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看到宜均夫人归来,都凑上前安慰,一看这架势,柔佳豁然明白:永王只怕是真有点危险了。宜均夫人,一直低着头,暗自抹泪的宜均夫人唇角却绽开了一朵诡异的笑。她慢悠悠走到客堂里,众人都围拢过去,她却慢悠悠举起了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瓶,说道:“真好,都到齐了。”说罢,一松手,咚呛哗啦,众人大惊,而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暴喝,那些园丁仆役小厮纷纷抽出弯刀,拿出棍棒,竟然有上百人,一涌而上,怒吼狂喝,将这群诰命贵妇如赶鸡撵狗一般,推推搡搡喝喝骂骂关在一处。

      大家平时养尊处优,维持着表面上的仪态和风度,忽然遭遇这样的变故,尖叫声,哭闹声响起,乱成一团,你踩了我的裙子,我扯散了你的头发,还有人丢了钗子,掉了鞋子。陆风玲最有力,她毫不留情的推开那些往扁夫人和柔佳身边挤抗的人,应是倒腾出一方空地,翻出一只箱子,垫了帕子,让扁夫人坐了。柔佳和陆风玲一左一右,三人紧紧靠在一处,四下戒备。其他人看看扁夫人都心生羡慕。皇后娘娘也在,她原本跟扁夫人坐在一处,变故发生的时候,被挤开了。现在连皇后娘娘都不知被单独关在哪里。

      “这杀千刀的恶妇!”
      “糊涂脂油蒙了心的□□。”
      “贼泼贱小娘皮”
      “你活该一世无夫,断子绝孙”

      有一个人按捺不住,暴喝一声,其他人便纷纷效仿,这般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妇人此刻都仿佛改换了模样,在骂人这项事务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潜力。然而这骂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没有茶,没有一口水……很快腿站酸了,脚站麻了,口干舌燥了,还有人内急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受惊的小母鸡似得,前所未有的仓皇起来。

      这帮贵妇里平时多有瞧不起扁夫人这个跛足王妃的,此前当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发髻松散,眼妆晕开的妇人,陪着笑壮着胆子上前问道:“王妃,我看您是最淡定自若的,仿佛有备而来,可有什么后招?”

      扁夫人摇头:“等着吧,她杀了我们并无好处,只怕是要交换些什么。”

      “交换什么?我们有什么好交换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冷笑:“你家袁王殿下不是最最忠君爱国的?他眼下正在寻找妖猫呢,如果妖猫躲在太子府里,他还敢不敢动?”

      柔佳闻言,便心道不好。这宜均夫人好邪恶的用心,她是故意把扁夫人推出来,进行报复。宜均夫人对广平王府是恨的,恨当年袁家不仅不支持她,反而与她为敌。果然,现在人心惶惶,每个人心里充满了焦躁的抑郁,急欲寻找突破口,这一旦有了目标,立即宣泄起来。“王妃,你们两口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永王殿下的事,赶快些去给人家认错呀。”

      “就是呀就是呀,宜均夫人本来还好好的,你一来就变这样了,这是母亲担心儿子,都快疯了呀。你能做些什么,都赶紧做了。别连累我们呀。”

      这话一出口,立即众多人附和。还有人闹嚷嚷冲外喊:“有事情私下找她谈嘛,关着我们做什么?”说着,还有人过来拉扁夫人,陆风玲立即警惕起来,单臂一横,挡在扁夫人面前:“谁敢过来?”

      这小姑娘表情冷漠眼神凶狠,一下子就把人吓住了。她们絮絮叨叨的退开,柔佳这才松了口气,悄声对扁夫人道:“这宜均夫人这么多年了,也搞不出别的花样,还是当年的手段。当年她是不是就是这样控制了我的娘,去胁迫我爹的?”

      扁夫人点头:“大约是吧”这个时候要做的,大约就是相信自己男人了。宜均夫人想干什么?挟持了女眷,挟持了皇后,难道已经有叛兵杀入了皇城?扁夫人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不,不对。当年还有可能,现在这种时候,宜均夫人和永王哪里会有私兵?对,对了,定然是她跟南王协议好了。南王起兵,她就在这便囚禁了众多文官武将的家眷,让朝廷的官员无心抵抗。这一囚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扁夫人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她扭头看柔佳,却发现柔佳双眼明亮,眼神宁和,心里松了口气。她右手拦住柔佳,左手揽住陆风玲,觉得无比安心。

      “很快就会结束的”扁夫人的声音小而轻快:“袁王给我暗示过。不要怕,你们都不要怕。”柔佳用力点头,她轻轻捏了捏袖子里的弹珠,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小牧其实已经回来了。他必然和袁王殿下暗中商量了些什么。目前这种局面,其实都在计划内。他现在无法出面,这弹珠不就是告诉自己,让自己安心的?

      永王的府邸在京城的郊区,并不繁华,也不阔大,小小的院落,也没有太多曲折的弯弯绕。如今这里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朝廷派了人手,把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不仅是自家老婆,皇后娘娘可也在里面呢。

      太子来这里过,急得团团转,结果这个暴脾气小子几句话没说出来,就把宜均夫人惹得火冒三丈,声称如果不赶紧把人退走,她就不敢保证皇后能不能活着了。太子被吓到了,当即命人退走,以示安抚。这门前又一下子落叶飘零,只是杀气腾腾,连只猫儿都不愿意靠近了。这个时候,皇帝又想到了袁行云。“袁卿,此事该当如何?”

      “越拖久,祸患越重,快刀斩乱麻才是良策。”

      “哎,难怪我兄长那么喜欢你。”明德帝叹息:“先帝中道崩逝,那些大臣未必真心服我,我坐上龙椅这么久,却是处于各方夹缝之中,难呀。不是事情难办,是愿意担当的人太少了。你也好,小牧也好,有时候朕都觉得遇到你们,是我刘家的幸运。”

      “陛下过誉了,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当年的事。当年我奉先帝遗诏,保陛下登基,护山河稳定,但对永王和宜均夫人篡位之事,却没能处理干净,以至于拖延至今。这,还是臣分内事。”

      明德帝眸光微微闪动,举酒敬来,心里忽然有点酸涩,所以你还是为了先兄做事,对我终究还是不同。

      袁行云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他在宫门口看到了陈书琪,这个年轻人迅速消瘦下来,显得官服飘飘荡荡的。见到袁行云便来行礼,袁行云调笑道:“陈白兔,你这是不打算做白兔,要做细脚伶仃的鸡仔啊。”

      陈书琪抹了把头上的虚汗:“殿下还有心情说笑,真是好魄力。看到您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小牧临行前,还托我常来看看你。”

      “呵,我这口气堵了很久了,从当年一直堵到现在。现在终于可以这事做死,做牢靠,我怎会不精神好?”他冷笑道:“我正瞅着机会呢,眼下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你去找南王世子,告诉那个傻缺,此刻不做点什么出来,他就等着被明德帝杀死泄愤吧。”

      陈书琪悚然立起肩膀,似乎在一瞬间看到袁王身上蓬勃的杀气。

      宜均夫人控制了这么多人,但她也知道自己在朝廷控制范围内,这方宅院三射外就是朝廷重兵,所以成日闭门不出,心急如焚的等着南王府的消息,专侯着南王打过来,永王登基,自己当皇太后。

      直到今天,今天她听说来谈判的人是袁行云。宜均夫人几乎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就冷傲的笑出来:哈,你也有求着见我的那一天?

      而另一边紧急搭起的塔防上,袁行云身边正站着南王世子。“永王是真病了,陛下第一时间派太医过去看的。”

      世子本以为是宜均夫人做的局,闻言惊道:“那这疯婆娘这样疯狂是为了什么?她又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了。”

      “永王对鸡蛋过敏,一吃到就呕吐,发热,所以身边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所以是什么人那样有本事叫永王连着过敏三天?”

      南王世子瞪大了眼睛:“虎毒不食子啊,宜均夫人竟然舍得?”

      “所以你也好,南王也好,真是好胆量,敢跟这样恶毒的疯妇合作。”袁行云颇为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的青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你想要朝廷支持着,保你回去当回你本该当的王,那现在到了你跟朝廷表忠心的时候了。”说着把背上的箭筒接下来,递给他。

      “我……我做不了”南王世子局促的搓了搓手。“我虽然也会骑射,可是这距离太远了。”
      袁行云鄙夷的表情一闪而过,心道这鳖孙可比我儿子差远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不用你干什么,你拿着,站在这里。”袁行云随即拂袖走人,心道这废物若是早点当南王,只怕现在也没有这么多事了。

      宜均夫人坐在屋子里,屏风后头,看着院子里站着的,笔直如标枪的人“你是来救你老婆的?呵,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心里只有所谓和平,所谓大义的人,是装不下小小的夫妻之爱的。”宜均夫人的声音如柳絮的时候,从屋里飘出来,细而柔媚,带着讥讽和高傲。

      “哈哈,夫人误会了,我袁某人其实心胸小的很,只装的一个人一个家。其余外事,只求对得起先帝与我兄弟一场。”袁行云刚进院落,便被几个壮汉拿刀那枪团团围住,也多亏他当年战场过来,脸色被兵刃映得雪白也坦然自若。

      “呵,那你当年带着军队把我们娘俩逼上绝路,也是对得起先帝了?今天,你又来做什么。”

      “我嘛,自然是为了妖猫来的。夫人不是说永王被妖猫撞客着了吗,我为了保住先帝的血脉,特来除掉妖猫。”

      “哟,您还真寻到妖精了。”

      “可不嘛,所以夫人尽可以放心,永王很快就可以好起来。”

      这次轮到宜均夫人冷笑了。到底有没有妖猫,她会不知道?“现在到来说这种话无关轻重的风凉话。你与先帝兄弟一场,好的时候,一处喝酒一处谈笑,先帝一旦撒手人寰,你便立即另外投了君主,把他遗孀遗孤赶尽杀绝,自己还享受着高官厚禄,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保了明德帝,却又私藏了战犯余孽的遗孀,还想图个仁义的好名。呵,我看到你这假惺惺的模样就恶心。”

      袁王皱眉,却又很好脾气的笑了:“幸好幸好,幸好你没看上我。”

      宜均夫人腾地烧起一团怒火,几乎要把屏风架子烧烂。“你夫人和儿媳妇可在我手上呢。呵,给我跪下,我便让你见她们。”

      袁行云沉吟半晌,叹了口气,心道这女人倒真是恨我不轻。也罢,今日就把话说敞亮了。“你出身高贵,看不上行伍陇亩的先帝,但着我看来,明明是你配不上他。你自付是他枕边人,便该享受他赚来的一切,却从来没想过先帝所要的到底是什么。先帝壮年罹患恶疾,临终前特意叮嘱,永王年幼软弱,朝野党派分立,若没有强有力的君主,只怕稳不住朝纲,疆土又将四分五裂,天下又会再起狼烟。是他,留有遗诏把皇位传给弟弟。可你偏不信,硬说那诏书是陛下为了夺位,伪造的。旁人怎么说都不信,只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袁行云的眼神中是对往昔的怀念。“永王还是永王,他的封号在,封地在,可以做个太平闲王,那本是个仁善纯良的孩子,可惜被你利用到如此地步。连当年的陆国公都受你怂恿蛊惑。如今,你又瞄上了南王。”

      宜均夫人怔怔的听着,半晌后,屏风后传来刺耳的冷笑。“我配不上他?亏你说得出来,我乃河东望族,名门淑女,嫁给泥腿子,是他的荣幸。”

      “你算什么东西?”袁行云的怒气是非常冷酷而平静的,没有火山喷发的熊烈,却有冰封三尺的威严:“我与先帝结义同心之时,你这疯妇尚不知在哪里。你权利熏心,臭不可闻,还有脸提及先帝?遭物欲驱使的你,乃世上一等一下流卑微之人,连房檐上的麻雀都比你强些。我只怕永王在跟你几天,也要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先帝临终前说什么吗?他说你这女人志大才疏眼大心狠,不可不防。”

      宜均夫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不,我不信!那个粗野卑俗的人不过是得了好机遇而已,得了我已经是几辈子的福气。他还敢瞧不上我……”

      “他不仅瞧不上你,他还说可惜当年搭救的那个雪地里小乞丐随军时候死去了,要不他早有了结发之妻,哪里轮的上别的阿猫阿狗——”

      “住口!”宜均夫人拍案而起,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却在刚转出屏风的一刹那,身形猛地顿住,只听唰的一声破风声,一道寒影破空而来,噗地一下,刺入皮肉的声音格外悦耳。宜均夫人猛地往前一窜,又后退两步,难以置信的低头,却看到一支箭插在自己腹中,鲜血汩汩的流了出来。“这……”她的喉咙里发出轻微而痛苦的声音,又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袁行云。袁行云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被她的手下拿兵器围着,并没有动。朝廷围困之人早按照她的要求退开,周边五丈都是她的人。哪里有这样的神射手?

      她踉跄几步,伸手指着袁行云,却还是轰然倒下了。袁行云行动可谓迅速,早在宜均夫人中箭的瞬间,就劈手夺过其中一人的兵刃,闯出了包围,紧跟着又是几箭射来,又有几人应声倒下,这些人却全然摸不清头绪,不知道那暗中放冷箭的是哪个。当下惶惶往四周躲藏。
      朝廷的御林军随即赶来——

      扁夫人被柔佳和陆风玲搀扶着走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几乎潸然泪下。“你……你这是。”袁行云把冒血的左手往后一背,伸出右手拦住她,飒然一笑:“我好好的。”

      重见天日的贵妇们看到面前血淋淋的场景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晕倒的晕倒呕吐的呕吐。柔佳倒是很镇定,她头一个跑过去看宜均夫人的尸体,看看那支箭,伸手拔出来,出溜又带出一连串血,她心急的跑去袁王身边,问:“是小牧,是他回来了对不对?”

      袁王忙伸手指示意:嘘,小声。柔佳心神领会。袁家父子都是利落又敏锐的人,袁行云定然是早预测到事情走向,又清楚明德帝拖泥带水的性子,所以提前知会小牧,拿了该拿的东西,立即回来。

      那眼下这支箭……

      南王世子站在塔防高处,握着弓箭,一脸茫然。这,这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董相就来找他,身后跟着朝廷羽林官。“世子爷”董相拱手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世子也是俊杰也。”

      “我……”南王世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被赶鸭子上架了。“其实我”

      “哎,世子爷不必谦虚,世子爷真乃神箭手也。除了当年的袁王,老夫还从未见过谁有如此妙手。可袁王如今也久病体虚,早拉不动牛筋弓了。”董相笑眯眯的摸着胡须,拿出一支箭:“你看,这上面刻着的标记,只有南王最亲信的兵士才能用这样的箭。京城中谁能得来?定然是世子爷的。你就不必隐瞒了。”

      “那,那我父亲呢”南王世子呐呐道。

      “南王贼心不死,起兵谋反,天下共诛,陛下一怒之下,甚至取消了南王府和皇室的婚约。乃是老夫和袁王求情,说你解救了当今皇后,诸多贵眷,可见跟你那丧心病狂的父亲不一样。陛下已经下诏书封你为新的南王,特意派遣军队,与你同时南下,剿灭反王!”

      那箭——根本不是我射的。南王世子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风吹乱了他的发。

      父亲怎么可能给我这样的弓箭?他宁愿拿给七弟玩都不会送给我的。可是袁行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啊。宜均夫人很谨慎,他是被搜了身,手无寸铁的进去的。

      是,是了。是袁牧之,他一早去了南边。南王世子呆呆的看着董相递过来的箭矢……可他不是十射九不准吗?满京城都知道的。人们每每提起此事都很遗憾,哎呀,小王爷是千好百好啊,可是袁王爷一手神技没了传人。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南王世子离开后,袁牧之就出现了。柔佳听到消息,高兴坏了,刚踏出房门一步,就看到袁牧之一溜小跑冲进来,拦起她就抱了个满怀,还转了好几个圈圈。“想我吗想我吗?”

      “想。想死你这个好人了。你这混蛋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其实没早多少,就在几天前。我还按捺不住偷偷跑回来看你。只恨不能快点把这事儿摆平。”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偷偷回来看我。”柔佳笑着踮起脚尖,给他一个吻,却被袁牧之轻轻捧住脸,不依不饶的追回来,似乎要吻个地老天荒才不辜负诸多思念和情深。

      “我赶上婚期了”

      “当然得赶上”柔佳故意使性子:“不然,本姑娘就不嫁 了”

      袁牧之开怀大笑:亏得我素来准时。

      二人成婚那天,场面是京城前所未有的热闹,这天南边传来喜事,南王的军队迅速崩解,根本无心抵抗。原来南王的足踝早受了点伤,只是一直装得跟个正常人一样,但跟他通榻之人却瞒不过去,眼瞧着南王越来越不良于行,几个小老婆几个儿子立即起了争位之心,自己先斗起来了。至于南王的脚踝,听说是被顽童在闹市中用铁弹子打到的?当时看着不要紧,哪知后来越来越严重了。

      闻说消息,柔佳立即回头看袁牧之,袁牧之无辜脸摊手:“我可是纯良好少年,从来不当顽童”柔佳娇俏的翻了个白眼:信你才有鬼。

      广平王府欢天喜地燃放爆竹的时候,宫禁中的明德帝也宝相庄严,面带喜色。他叫来皇后问道:“永王怎么样了?”

      皇后是明德帝比较欣赏的那种女人,美貌,善良,不太聪明,但是不要紧。“现在活泛点了。但,但成日家垂头丧脑,不像个年轻人。哎,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过敏的那么严重。他一定要去山庄调养,我没法子,就同意了。至于宜均夫人,如今大家疯传她是被妖猫附体了,否则怎会如此疯狂。大家议论,说这乃是天劫,如今天劫一除,祸患全消。哎,原本还打算让她给先皇合葬的,这下子只能抛尸荒野了。”

      “也好”明德帝又问:“惠宁怎么样了?还在发疯吗?她把自己吃成了肉包子,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点。”

      皇后叹息:“惠宁可惜了”虽然她不愿意嫁给南王世子,故意装疯卖傻,口出狂言,骂天骂地,都情有可原,那京城这么多夫人都是挑剔的,都觉得她脾性确实不太好,现在又身段不苗条了,名声也不好,竟然不像以前那样说媒的快把门槛踩烂,而是无人敢问津了。她装的过火……大家吓到了。

      明德帝也叹息。正这会儿,陈书琪来求见。“小臣欲求惠宁郡主为妻,求陛下恩准。”明德帝先是惊讶,随即笑眯眯准许了“好,那朕就赐婚,让惠宁风风光光的出嫁。小陈啊,你是认真的?”“臣很早就认真了,只恨出手太晚。如今看好兄弟袁牧之都进了洞房,臣觉得臣不能等下去了。”

      皇帝看着这个年轻人,又回头看看太子,为自己找来这样的辅助,十分满意。对太子道:“陈书琪和袁牧之都是君主少不了的人,你知道他们区别在哪里吗?”

      太子便道:“我知道他们都很靠谱,陈书琪瞧着靠谱为人处事都很靠谱,袁牧之瞧着没心没肝的,关键时候,却比谁都靠谱。他们就好比,好比——哦,对了,陈书琪就好比菜刀,袁牧之就好比青钢剑。菜刀每天都要用,青钢剑放上一柄,便足以威慑群雄,但万万不能随便用。就跟这次对付南王似得,父皇说我们布置军队不是为了打仗,恰恰是为了不打仗。袁家父子这种臣子,至关紧要,但他们的作用不是体现在做了多少事,恰恰是体现在有了他们,很多事就不用做了。”

      “哈,你也长进了。”明德帝哈哈笑道:“但菜刀磨着容易,宝剑的养护却更要费心,来来来,你亲自送点贺礼去。袁家喜事,也是咱们的喜事嘛。对了,去给先帝那里先上一杯酒吧。”
      太子领命而去。

      柔佳看着满院宾客,笑意从眼睛唇畔克制不住的溢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美好而幸福的女人。满耳都是笑声,满眼都是笑脸。就惠宁看起来有点痛苦:袁王府的酒席很丰盛呀,可她不敢吃。她在努力减肥呢,怕自己过段时间穿嫁衣不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哈哈哈~~~
    我要谈恋爱去了。
    明年见
    米娜桑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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