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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齐家柔佳 ...

  •   佳佳是被一阵咳嗽声弄醒的。咳嗽的,是她的父亲。她披衣坐起,先开炉烧水。给父亲冲一剂润肺鲜竹沥。

      夏秋季节,天亮的早,霞光从淡青色的窗户纸上透进来。佳佳睁开眼看着窗户纸的封泥,耳边仿佛又响起左邻右舍的闲话。“齐家的姑娘养得娇,糊窗户用得省城买来的花纹松香纸,贴窗纸的面糊里头还放鸡蛋清。”话语里带着艳羡,还有同情。“毕竟是没娘的闺女,齐大夫要疼,咱瞧着也可怜。”又说:“那丫头也配得上,那模样,多水灵,净挑着齐家两口子的好处长了,那眼睛跟水漂花似得。”

      药汤滚上,她拿了药包送到隔壁:“大娘,您前几天要得龙胆泻肝草”王大娘忙笑着接出来,满面感激,送上两个白煮蛋,有些尴尬的道:“你大爷下个月回家了,就能带来钱。”佳佳笑道:“左邻右舍,值得算那么清楚,我小时候三五不时吃你的烙饼,你不也没要钱吗?”

      “哎哎,下次还想吃,再来啊。”佳佳答应着去了,听到王大娘在身后叹息:这么好的菩萨姐,怎么娘亲偏就去了。

      齐大夫三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眉眼俊逸,他被肺中的灼烧感刺激,靠着枕头坐起来,激烈的咳喘之后,面上是不正常的红。他一手好医术一副好心肠名闻十里八乡,大家都亲热恭敬叫声齐大夫,真实姓名倒不为人知了。佳佳拿了春不老棉头锤轻轻给他拍背,等他稍微平息下来,便拿药给他吃。

      “爹爹”她的面容亲和而关切,父亲缠病已久,她伺候多日,也不见丝毫疲惫和不耐。“里头放了蜂蜜和甘草,甜滋滋的,多喝些吧。”

      她声音娇脆,嗓子又圆润,不觉如何甜糯,却如山涧清泉,让人心怀一畅。齐大夫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伸出手轻轻拢拢她的头发:想到自己残破的身体,和一日不如一日的家计,深深叹了口气。

      佳佳母亲早亡,齐大夫本身又是惯见生死的医者,深觉天命无常,福祸不过旦夕。早早准备,挑挑拣拣,觅个良人,若自己真遭了万一,好让女儿终身有靠。选来选去,敲定了娘舅李家一个读书郎。李文台自幼聪慧,眉眼清亮,又肯上进,李家家私也不薄。当年自己还救过李老太太的命。又是亲上加亲,又有恩,他们必然不会亏待了自己女儿。齐大夫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户人家最稳妥。

      “丫头,前些日子,你外祖母又来了,说你跟李家文台的婚事。”

      佳佳听到父亲忽然谈起自己的亲事,脸上一红,羞嗒嗒低下头,白嫩的肌肤上沁出薄薄的红,愈发娇俏鲜艳。手指头轻轻搅着帕子,只怕下一秒就要跑回自己房间躲起来。她刚抽身站起,齐大夫早一步止住了她:“你呀,咳咳,可怜的丫头。你说我现在这种样子,万一有个好歹,你指望谁呢?你姐姐出嫁女,哪里顾得上你。也没个兄弟扶持,亲戚照应。你嫁个好人家,日子稳定了,爹爹才好放心。咳……”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因为天热,额头上腾出了细汗。佳佳有些慌了,她一边拿了帕子给父亲擦汗,一边劝道:“爹爹,你不要胡说,你这样吓唬我。”父亲以往都是秋天犯病,过了冬,就见好,而今年一直到现在,小半年完了,丝毫不见好转迹象。佳佳原本还存着希望,只要自己认真扶持,悉心照料,说不定一觉醒来,他就又康复,跟正常人一样。但如今听着话,竟然有些颓丧下世之意,鼻子一酸,泪水就浮出眼眶。

      “都说医者不自医,要不,我明天去请邻县的黄大夫?他专治肺病的……”

      “哎,”齐大夫叹了口气:“我这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外祖母想快些办婚事,我的意思也一样。不然我有个好歹,你得三年的孝,到时候,又如何自处?恰好你外祖母要过寿,你去走一趟吧。说不定还能看到你那表兄文台。他在书院读书,应该也要回来了。”

      “还有前日,临县的痞子牛二,又趴在咱家墙头上,我还活着,他就如此,我若去了呢?你还有谁庇佑?”齐大夫看着女儿精妙的眉目,眼神中充满了忧伤和牵挂。

      “爹爹……”佳佳伏在床边呜咽,肩膀微微抖动。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这般模样,可叫人心疼。”齐大夫心里一阵酸涩,他与妻子伉俪情深,虽然没能白头,却是琴瑟和谐,先妻亡故后,也没有续弦之意,若是不能妥妥当当安置了两个女儿,以后有何面目见亡妻于地下?
      ~~
      太阳移上墙头,佳佳便来到厨房,她眼圈还有点微微的红,但神色已恢复镇定。那小米红枣粥已在砂锅里文火细炖,一揭开盖子,甜香扑鼻。她收拾了豆瓣瓜丝,小葱豆腐,两个小菜,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个香炒鸡蛋,把昨夜熬好的肉冻端出来,浇上蒜汁香醋调了一盘。

      齐大夫最近几日都没有胃口吃饭,眼见得女儿这么努力,还是尽力多吃了些。他晚上咳嗽,睡不安稳,用过早饭,略微清算了家底,又沉然入睡。

      佳佳打开柜子取出了一张福寿长春的帐子,预备用作给外祖母的寿礼,算算时间,又连日赶工加上亲手绣的一双袜子。她的一手绣活,乃是跟母亲姐姐学的,母亲又是外祖母最得意的女儿。想到亡母,再想想父亲刚才交代银钱进项的姿态,佳佳忍不住悲从中来。但性子里一段坚强韧性,使她终究没有再次落泪。

      外祖母李家并不很远。佳佳雇了马车,两袋烟的时候就到了。李家原本是个家境殷实的地主,连着出了两个秀才,地位越来越高,连县太爷都给几分面子。这也让李家从老到小,说话都有底气了许多。

      李家小姐李文娇正在那里梳妆,一只豆沙红的堆纱花插到鬓上,嫌不够娇艳,又换了玫瑰色,可那玫瑰色似乎又太亮,衬得唇色没那么美了,显不出自己特意从京城买来的唇纸。左思右想,下不了决断,又梳一梳头发,再擦一层粉。今日她祖母大寿,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别的小姐妹倒也罢了,料来压不过她,唯有一个齐柔佳,不单姿容强了她十倍,还要当她未来嫂子。一想到日后要跟一个比自己更加娇艳的人朝夕相处,连祖母和哥哥的疼宠都要分走,这就让她很不满了。她啪的一下,把手里雕刻四季花草的小银梳子砸在了梳妆台上。

      她的母亲张氏一大早去婆婆那里站规矩,这会儿刚得空,回屋一看她还在发呆,身后床上胡乱扔着一堆衣服,忍不住嗔道:“你这臭美的丫头,一大早起来,窗户也不开,地也不扫,床铺还没收拾,只管照镜子。瞧瞧你那衣衫堆的!”张氏一边骂一边自己动手拾掇,扔在床上的裙儿衫儿比甲都亲自动手一件件叠整齐的收起来。

      哪知张氏刚叠整齐,李文娇又跑过来,打开柜子:“娘,要不我勒这条粉红色春缎汗巾子怎么样?”

      “你昨晚上就开始思量今儿穿啥,一直到现在还决定不了?”张氏瞪了她一眼:“把你闲得。”然而终究是自家女儿,嘴角还是笑的:“你不如系你表姐送你的那条。”

      李文娇翻了个白眼:“那料子虽然不是便宜货,但手艺再美,也不如锦绣坊这个牌子砸出去有用。今天巴巴系出去,显得我多稀罕那针线似得。”

      张氏说的表姐,是姨表姐程英儿。张氏原本对齐柔佳做自己儿媳没什么意见,毕竟她人美瞧着也柔弱,将来自己要摆婆婆的款,也便宜的多。熟料齐大夫自从患了肺病,便无力支撑医馆,眼见得入不敷出,家计一年不如一年。前些年嫁大女儿,张氏冷眼看着,那嫁妆可实在算不上丰厚。再想想姐姐程家,姐夫这几年贩茶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日子越来越喧腾,心里便有了别的念头,只是上头婆母压着,不敢开口。

      现在听女儿这么说,便有些不满:“说你目光短,就知道看眼前,你程姐姐那样的家私,什么好物没有?你不先示好,难道人家还巴巴的凑上来吗?”

      李文娇听了觉得有理,可勒到了腰上,还是有点意难平。灵机一动,从首饰匣里翻出了一枝檀木香簪子,上头的蝴蝶花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来了。

      张氏正拿出一根大金凤催着她妆扮齐整,要去见客,瞧见她选了这件,有点意外:“你不是不喜欢这黑乎乎的颜色吗?”

      “对啊”李文娇眉眼挤了挤露出些狡诈的得意:“可这是我哥哥送的,今日那齐柔佳要来,你说我戴出去,给她看到,她会怎么想?”

      张氏一愣,“怎么想?她即便嫁到了我家,也是你嫂子,跟你这小姑子能有什么恩怨?”

      “争宠啊。”李文娇往梳妆台上一靠,扭出了个自以为袅娜的样子:“若是让我知道未来相公对妹妹比我自己好,那我一定会不高兴,齐柔佳,应该也不例外。”

      张氏嘴上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小心眼,要全家个个只能宠你。”心里却是喜的。随着程家越来越富贵,她对齐柔佳便凭空生出许多意见。只是顾忌着婆婆和长辈的体面,不能出手摆置,“你别挑事,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大耳瓜子打你。”李文娇悻悻然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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