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妇》一地梨花夜微凉

119、青玉莲

　　听罢了来龙去脉，姐妹几个总算是解了惑。既知此事并无旁人插手，众人皆是大舒一口气，先前生出的几分疑虑尽释，心下只余安定，欢欣雀跃亦不免再起。

　　若说蕊娘蔻娘葭娘这三个小的已是十分欢喜，那么蕙娘芷娘便更是尤甚一筹。

　　芷娘素性爽利，却也着实是个泼辣脾性，绝非甚么任人拿捏的泥人儿性子。郑三娘郑五娘欺辱蕊娘蔻娘，在芷娘这儿本已是一桩罪过，偏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奚落嘲讽于她，狠狠戳中她心头痛处，更叫她颜面尽失，芷娘哪里就能不记仇呢。

　　即便芷娘不曾明说，蔻娘以己度人，也知三姐姐必定耿耿于怀许久。如今好容易预见郑氏姐妹将要遭逢大罪，到底也算略平三姐姐心中怒气。

　　至于蕙娘，她整治郑家小娘子本就旨在替妹妹们出头，更是有意借此事来缓和与芷娘的关系，拐着弯儿地赔不是呢。

　　现下罪魁祸首被重罚，姑且抵过蕊娘蔻娘所受的委屈。就是芷娘的态度也显见着日复一日地软和起来，纵还有些心结，但到底并不深重，只需待她亲睦如常，便可静待时光消磨去。

　　其实自那日姐妹争执后，蕙娘面上固然不悦，心下却也暗自惴惴不安。待听了郑氏姐妹的冷言冷语，便更是自责良久，夜间每每辗转反侧。直至今日，方觉心间一口沉甸甸的大石悄然落下，心内歉疚终可略退。

　　因此，倒也无怪她二人这样高兴了。

　　蕊娘蔻娘原就是为了探寻此事究竟而来的，事情既了，姐妹两个亦无意多作打扰，于是有心告辞。

　　只是这话将将起了头，便被蕙娘驳了回去：“眼下时光正好，左右你二人回去也只是在房中读书、练字、作画、绣花，都是往日里做惯了的事，久了到底无趣。再说咱们也有日子不曾聚过了，索性便都留下来，姐妹们一道儿解解闷罢。”

　　蕙娘又望一望葭娘，笑意盈盈道：“今日正逢喜事，葭娘有功，也合该是要为她庆的，便由我做东，姐妹几个都用过晚饭再走罢。”

　　蕙娘向来温婉贤良，堪称淑女典范，也一贯是个好脾气的。这也正是为何上回她掌掴郑五娘时，非止芷娘蔻娘讶然不已，就连郑氏姐妹也大惊失色的缘故。

　　蕙娘的举止得体是不分明面与私下的，即便是在姐妹们跟前，也极少会有甚么失礼之举。

　　蔻娘难得见她这样明晃晃地幸灾乐祸，又毫无顾忌、喜形于色地直言“喜事”二字，不由微微垂眸，偷笑了几声，暗想可见此事果真是大快人心了，连二姐姐都掌不住了。

　　这会子其实离用晚饭还早得很，便是先回各自的院子歇着，晚些时候再过来一道用饭也不碍甚么事。只是姐姐们兴致这般高，蔻娘不愿再拂她们的意，便也嫣然一笑，点点头应允道：“二姐姐如此盛情，我岂有推脱的道理？姐姐既说要做东，我便做那诸事不管的闲人，只等姐姐的好菜。”

　　蕊娘也跟着凑趣儿，推了推葭娘：“二姐姐可说是要为你庆功的。”一边又嚷道：“倚云！快去将菜单子拿来，叫咱们六娘子好好儿点一桌子菜。”

　　葭娘失笑不已，却也不拆蕊娘的台，亦俏皮附和：“看来二姐姐今儿注定是要破费一遭了。”

　　蕙娘见妹妹们逗趣，笑意愈发浓烈，一面令倚云去问问今日备了甚么斋菜，可有甚么新鲜口味，另抄一份单子回来，一面又命人去将独在自个儿房中的萦娘一并请来。

　　不多时，萦娘便挎着她的小绣筐来了。一来便见姐姐们净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仿佛遇着甚么大好事一般，很是纳闷，自然要问究竟。

　　因有蕊娘蔻娘的提醒，哪怕有葭娘护着，萦娘这几日也甚少出门。除去陪祖母往前头听了一场经外，便是坐在房里研究她的绣样。

　　萦娘不知姐姐们的谋划，再加上姐姐们有心隐瞒，她院子里的人年岁也未见得比她这个主子大上多少，或许伶俐，但终究不算顶能干，消息并不怎么灵通，外头的风声自然也就传不到萦娘的耳朵里，因此她还不知郑三娘郑五娘受罚的事。

　　蕙娘等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拿捏好了分寸，无意将事情说透，只是简单告诉她郑氏姐妹许是行为不当，惹怒了郑老夫人，眼下已被拘起来学规矩了。往后出门便无需有所顾忌，只要带齐了人，不往那些格外荒凉僻静的地方去就是了。

　　萦娘的确被姐姐们呵护周全，但她再不晓事，也知道几位姐姐与郑家小娘子都算不上和睦，同仇敌忾之下，立时拍掌称快，连连叫好。

　　蕙娘拉她入座，蕊娘助她将挎着的绣筐卸下，“竟不知是甚么要紧的宝贝东西，连过来玩也要巴巴地带着。”于是探手去翻。

　　蔻娘眼睛尖，立刻看出正是萦娘那副再三修改，甚至为此还同葭娘闹了别扭的绣样，扑哧一笑，替萦娘说起了好话：“确实是件宝贝东西，足见萦娘确把二姐姐三姐姐的话放在心上了。”

　　又从蕊娘手中接过那副绣样，见仍旧只有线稿，布料上不见半点针眼绣痕，转手便又递与芷娘，温和道：“萦娘年纪小，技艺有限，葭娘固然聪慧，一时半会的却也没法子叫她女红大成，否则便是拔苗助长了，到底还是要请咱们家女红最好的两位姐姐指点她一二才好。”

　　葭娘明白蔻娘的意思，连忙讨饶道：“二姐姐三姐姐叫我盯着萦娘刺绣，实在是高看我，我那点微末功夫，哪里教得明白她？我瞧我还是尽早退位让贤罢，倒也省得误人子弟了。”

　　妹妹们不多言，蕙娘芷娘却心知肚明，那日她二人心内燥火旺盛，偏葭娘萦娘又在旁吵闹，这才想着治治这两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但若真要仔细计较起来，确实是有那么点子迁怒在的。

　　故听萦娘一个劲地撒娇，便也顺水推舟，一左一右地坐在萦娘身边，手把手地教起她来。

　　二人都知萦娘女红水准如何，再看葭娘与她一道定下的线稿，显然也已经考量了这方面，便不再做改动，只是亲手帮她配了色，又教她何种绣法绣出来的花样更为灵动脱俗，并额外授她几种取巧些的法子，好将绣品粗糙处掩盖住。

　　有蕙娘芷娘这两个女红高手坐镇，萦娘也绣得认真细致，如此一来，最终的成品竟很不错。

　　蕊娘蔻娘葭娘极为捧场，见两位姐姐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教导萦娘绣出一副有模有样的绣品来，俱是赞不绝口，既夸二姐姐三姐姐颇有良师之风，又嘉许萦娘极有天分，倒哄得三个人面带红霞。

　　小娘子们这厢热闹，动静也着实不小，又是命人去抄菜单子，又是请人去接萦娘的，这样大张旗鼓，老夫人那早就知晓了。

　　“这几个丫头实在促狭的很！岂有这样看笑话的？”罗氏笑骂一句，却还是缓声吩咐身边人，“别叫郑家那边听着风声了，到底难看。”

　　另又着人去厨下看一看，额外给孩子们添几个好菜，顺道传句话，叫几位小娘子晚间不必再来请安了，聚完了各自回房休息便是。

　　祖母既然发话，小娘子们自是乐得听从，落个轻松。用过一顿佳肴，又闲话了一阵，这才欢欢喜喜地散场。

　　蕊娘蔻娘无事，便多走了些路，先将葭娘萦娘送回院子，又在外头闲步几许。

　　走着走着，蔻娘不免再同蕊娘提起葭娘，感叹道：“葭娘果真心思细腻，灵慧机敏。”

　　这桩事葭娘做得着实是漂亮，蕊娘含笑肯定，片刻又迟疑道：“只是葭娘花用出去那些金簪子，我心里总是觉得怪对不住的，叫她破费了。”

　　“姐姐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蔻娘见蕊娘正中下怀，面上便多带了些高兴，回说，“事虽是她办的，但说到底是为了一众姐妹。我想着万没有叫她一人吃亏的道理。姐姐同我都回去找找，可带了甚么适合葭娘的首饰、玩物、摆件？倒不拘是甚么，总归是个心意。”

　　其实银子也是好的，只是一来，出门在外虽带了些碎银子备用，但到底不多，拿不出手。二来姐妹间若谈起银子，到底显得生分，倒不如送首饰玩物，说起来也好听。

　　“确实是这个理儿。”蕊娘思忖片刻，颔首道，“那明日咱们便带上东西一道去瞧瞧她。”

　　商量完，姐妹俩这才转道回房。

　　好容易卸去钗环装扮，甫一梳洗完，蔻娘便坐在妆台前，去翻自己带来的妆匣。

　　出门在外，东西自然不如家中齐全。但为着以防万一，各式各样的首饰都带了些，蔻娘翻遍几个妆匣，终于寻出一对青玉莲插梳来。

　　葭娘生得灵秀，打扮起来常用玉饰，更是清丽雅致。这青玉插梳正合她的喜好，于是吩咐鸣佩：“去找个精巧些的匣子，将这对插梳好生装上，明儿我要拿去送予六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