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博士]好好告别》青山VIP

1、好好告别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来。
　　药水的刺鼻气味，金属器械的冰冷尖锐，在意识迷离的时刻，绳索般缠紧她即将游走的元神。

　　最终，她是没有走脱的。

　　她怔怔地对着天花板，好半天才渐渐恢复了知觉。尝试着动了动，各处都是钳制，一根根管子从病床绵延至四面八方，把她整个人装饰成一只大章鱼。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显得颇空荡。哦，其他人，如果她没估错，此刻应该已经把香港覆地翻天了。
　　麻药劲还没过，所以伤患处感觉不到疼痛，头却一阵阵发着晕，大概是麻药的副作用。她醒了一会儿，觉得无力，连眼睛都支撑不了多久，只能再次闭上。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越过数张面孔。十里长街，在镜像世界里被颠覆，重组，时而绵亘如险滩，时而又陡峭似绝壁。不过，她是不怕的，追逐着那几张面孔，如履平地。
　　或许是她自信得过了头，以至于狂妄而不自知，所以在完美解决了一干闲杂人等之后，轮到他来迎战的时候，她却失了算。
　　她以为他会有恻隐，毕竟她对他是如此，可惜，物质可以用镜像复制，人心，却是不可控得多了。
　　他嘴角噙着冷笑，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有星光闪烁，取而代之的，是深茫的仇恨，厌憎，以及，鄙薄。
　　“Liar.”
　　她想为自己辩驳，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说得再多也只能愈发凸显语言的无力。
　　“I try to pretend you.”
　　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信与不信，全交给他。这么多年的感情，在她心底是有重量的，所以把生杀大权交给了他，让他选。假如他对她的命毫无留恋，她也落得干净——她是不会背负着他的恨意活下去的。
　　……楼层向她压下来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此前，她飞檐走壁身轻如燕，这种感觉她是从未有过的。

　　她在令人窒息的晕眩里惊醒过来，睁开眼，三个男人的灰头土脸拥在床边。
　　他们让她想起昏迷之前的那一刻。利刃豁然洞穿腰腹，并不是那么冰冷，因为面前那个背叛者的热血还沾在刃上，而后就这么刺进她的身体里。
　　想到这，她就涌上一股恶心，不由得咬紧了齿关。
　　“师父……”
　　三个人都面带诧异，看着一道清亮顺着她的眼角灌进耳涡。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Wong，他抬起衣袖，想给她擦泪，忽然发现自己满身的泥灰，便放下了手，转向其他二人。
　　三个大男人谁都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她入院又入得急，什么都没有准备。
　　“我去买。”Mordo撂下话后便要走，被她叫住。
　　她摇摇头。
　　虽然在弟子面前没有把脆弱的一面藏好让她觉得有点失礼，但这一刻她更关心的，是香港一战的结局。
　　Wong和Mordo不约而同看向Stephen。
　　“Um...圣殿保住了。”Stephen说得挺简短。
　　Wong和Mordo又一齐看向她。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十分满意，所以继续看着Stephen。
　　“呃……香港也恢复了平静。”Stephen试探着又说。
　　而她还是看着他。
　　“哦！好吧……师父，我承认，我擅自启动了阿戈摩多之眼，但……当时真的没办法了！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香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我敢说，假如您当时在场，也会这么做的！”
　　Stephen终于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他是豁出去了，反正他敢做就不后悔，如果师父要因此责罚他，他也认了。
　　但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她还是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听Stephen说完之后，她忽然觉得，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香港已经度过了它的劫难，也就再没她该操心的事了，她的思绪也该就此打住了。
　　何况，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他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来，这就已经暗示她跟他的缘分已尽了。就算他是生是死，也已经跟她没有半分关系，那她还要执着什么呢？
　　就像刚刚的那个梦，他终于还是这么做了，而她也如愿以偿地死了，这其实也算是另一种功德圆满。从此以后，慢慢把他忘掉，才是不负苍生。

　　——“你曾是我师父，是我最敬爱的人，我也曾经下过决心一生追随你！可现实却是，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伤口终于拆了线，筋骨也终于复了原，她自己试着下地走了走，觉得还行，于是决定回到卡玛泰姬去。这些日子劳烦弟子们照顾她，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她幻了一把手杖撑在身侧，慢吞吞地爬上爬下办好了出院手续，离开之前，遇到了年轻的Parmer医生，她向她道了谢，对方看着她，有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却最终只是报以一笑。
　　她似乎知道Parmer医生在想什么，无非与Stephen有关，再进一步说的话，是Stephen与她的关系问题。她也已经想好了应答的词句，但对方既然没问，她也就不必为此劳神了。
　　告别Parmer医生，她于一处无人的角落施展魔法，传送门依然那么听她的话，随时可以带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物质，永远比人心好掌握得多。

　　一别数日，她的房间却是一尘不染，半敞的窗前摆了一瓶腊梅，雪尘还零星地沾在花瓣上，应是摘进来没多久。
　　她正看着，门口忽然走来一人，一见她就定住了。她转过头去，看见Wong正拎着拖把。
　　“师父，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再休养几天么？”
　　Wong把拖把立在墙边，走到桌案前给她沏茶。
　　她看着Wong，慢慢走到案边，坐了下来：“不想等了，何况，也已经没有大碍了。”说罢，接过Wong手中的茶，微笑道，“还帮我打扫房间，你真是有心。”
　　Wong憨憨一笑：“哦，其实不只是我，Mordo，Stephen他们都有打扫，我们轮流的，一人一天。”
　　“你们都是好孩子。”她垂眸一笑，心头却忽然闪过一张旧日面孔，笑容不觉僵了起来。
　　Wong看她只是兀自沉思，不敢打扰，拖了地之后便离开了。

　　傍晚，Stephen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立于院中那株桫椤树旁，背对着他。
　　“师父，您找我有事？”
　　她转过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额角。那里有一道伤疤，还没完全平复。
　　“经历这次的事，有什么感想么？”
　　“您是说Kaecilius的那件事？呃……我不得不说，当时真是挺吓人的，他修为高，又是天才，我还只是个菜鸟呢！不过，经过那一次之后，我想我以后能够更好地应对了，当然，我还是更希望永远不会有下次了。”
　　他说完之后，悄悄看着她的反应。
　　她沉默了一会儿：“Kaecilius...
　　他的确是我见过的天分最高的法师，而且，他那种偏执又倔强的脾气，也很难让他不成功。我曾经考虑过，要把至上尊者的位子传给他呢……”她神情陡然一黯，一声叹息隐在夜风里。
　　一切既成事实，他知道安慰什么都是徒劳，于是只是沉默。
　　“不过，上天待我不薄，在Kaecilius之后，又把一个天分更高的人带到了我身边，以补偿我的损失。”她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看着他。
　　他嘴角抽了抽，总有一种直觉，他下一秒就要被点名。
　　“Stephen Strange.”
　　“Aw.”他心里叫道。
　　“You are the one.”
　　他不知该如何接口。
　　“从今天起，你就是下一代的至上尊者了。”
　　“可是！……轮到谁也不该轮到是我吧？Mordo，他不是比我来得早多了吗？还有比我年长得多的Hamia！还有一直忠心耿耿的Wong...总之，我是最没有资格的了！”
　　“资格不等同于资历，Stephen ，这个道理相信你也应该明白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看的是天分，以及这个人的特质。至上尊者是不好当的，并非年长或是修为深就一定可以胜任。当他走到一个地步时，会迷茫，会进退维谷，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坚定的毅力，是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手杖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Stephen ，这担子很重，我不能随随便便把它交给一个不合格的人。”
　　他看了她半晌，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被她抬起的手制止。
　　“如果是拒绝的话就不要说出来了，别让我觉得你是个懦夫。”
　　他摇摇头：“我接受，师父，我接受了。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个身份传给我。您毕竟还年轻……”
　　她看他一眼，又笑着把眼睛挪开，投向浩渺的星空：“Stephen ，我不确定我今后还能胜任这个角色了。现在的我，时常觉得无力，这并非是体力的问题，我自己清楚。我可能无法再集中精力于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了。更何况，一个修炼黑魔法的至上尊者，你觉得还会有说服力吗？”
　　“您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这样会让他们怀疑维山蒂魔法的实力，造成的影响是很负面的。并且，这样也会打乱既定规则。你想象一下，法师们如果都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开始修炼黑魔法，给自己延年益寿，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定力，懂得自我约束，只把黑魔法用于该用的地方。但若换做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那是。”
　　“所以，Stephen，我还需要你帮我个忙。”
　　“愿意效劳，师父。”
　　她扬眉轻笑：“你都没问是什么事，就答应了？”
　　他也笑起来：“这么伟大的师父，总不会吩咐她的弟子去做坏事的。”
　　“那倒是啊。”她笑开了，但渐渐地又默了，“至上尊者，我需要你同意我的请辞。”
　　“……请辞？！搞什么名堂？”他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没错，我决定离开这了。”
　　他吃惊地望向她。天边弯月躲进云层之后，周遭晦暗无比，她的神色笼在这朦胧的晦涩中，有几分凄楚。
　　“离开？这儿？您要去哪儿？”他忽然有些慌乱了，这种慌乱比第一次勉强接Kaecilius的招时一点不次。
　　“还没定，找找看吧。也许找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就这么过下去吧。”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桫椤叶子，银辉似霜，触手仿佛真的凉凉的。
　　“隐居？卡玛泰姬也可以啊！这里不就是最适合隐居的地方吗，为何还要出去找呢？”她那一点点的犹豫，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他拼命想要握住它，想要通过它把她拉回来。
　　“因为留在这里的话，我就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了……Stephen，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了，你不要再试图劝我改变主意，你知道，你向来是拗不过我的。”她的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他嘴唇是凉的，而她的手指更凉。所以，她注定要比他决绝多了。

　　“我离开之后，就把我的死讯昭告天下吧，这样的话，我也能走得更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