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石溪篇三十七 ...
-
石溪篇三十七
“石溪，越国圣境也，凡人入内，全凭机缘。山中精怪，为天色月光所化。”——《央水国志·越志》
荀管事垂眸，便见小姑娘将点心推回他怀中，噘嘴哼哼道，“你去告诉舅舅，我们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荀某人：？？？
刚才开心地抱着嗟来之食的廉者是谁？
只见小姑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荀管事便直想舍青团而去。长伴叶舒杳多年，她的脾性还不知晓？这小祖宗的一张嘴又刁又馋，绝耐不过青团三两下纠缠。如今虽生着闷气，待气消了，那一个个青团还不都入了她腹中！只是如今，主人之命正悬于头顶，他又是不敢不遵，只好硬着头皮道，“这点心并非是赏给小小姐的。而是······而是赏给乔姐儿的！”
登时，小姑娘的脸青一块白一块，难看至极。荀管事便想住嘴，又听她嗓音颤抖如近乎绷断的琴弦道，
“他还说什么了？”
只见一道冰冷眸光直直射来，刺得人心寒彻骨，竟有顾之湫的五分凛然，荀某人心头一跳，不禁口吐真言，“主人说，他这青团只赏给聪明人，像小小姐这般没脑子的木头，少······少自作多情了！”小姑娘听了，苍白小脸霎时间血色全无，竟冷笑出声道，“他竟是这样想我······他顾之湫竟是这样想我······”
顿时，手中青团却似千斤万斤的累累巨石，压得她一颗心隐痛不止！
此时，乔姐儿却是顾盼神飞，她抢过青团，便作了个礼道，“谢过公子~谢过小小姐~”
可哪怕乔姐儿俯下身来，低眉垂眼，亦藏不住她那微微上扬的唇角间透露的蜜意浓情，只是轻轻一瞥，小姑娘都觉得刺眼至极！她便似小狮子般炸毛了，龇牙咧嘴地夺过点心，扔在地上摔个粉碎，
“既然如此，那谁也别吃了！”
只见地上狼藉一片，乔姐儿不由怒急攻心，那抹着红艳艳蔻丹的利爪便欲将杳杳脸上挠得开花，不想小姑娘眸光一凛，便作了个攥紧手心的姿势，竟有当朝顾太傅五分的气势，直教人屏息噤声，不敢轻举妄动！
此景便看得荀管事幽幽叹气：小小姐若是个英武男儿，凭着这几分与主人的神似，将来定是王侯将相，伟绩丰功，无限风光！可她如今却是个弱质女儿身，越国世子妃，天底下有哪个大王能容忍一个骄纵跋扈的王后呢？当灭之！当杀之！最后受伤得唯有小小姐一人罢了！思之此处，荀管事便不由心中一恸，此事连他个下人都看得清楚，更何况是心有七窍的主人呢？
公子他究竟作何念想？
他望向小姑娘的眸光便透着无尽忧虑，却见她墨眸冷然，玉骨雪肤，任凭是生气，亦是流淌一身纯然真意，想他这苍茫十年，早已见惯了她的恣肆无忌，恨不得捧在掌心珍藏，又怎舍得见她委曲求全，事事忍让？他心大抵如此，主人之心怕是更甚之！
可为何偏偏是沅有如此天之骄子呢？
却听耳畔有寒泉漱石之声响起，“此子如此骄纵，你又何必惯着她！”
听着这熟悉嗓音，小姑娘眼底顿时沁出一股泪意，继而吸吸鼻子，胡乱抹去泪水，带着点未去哭音道，“既然我是主子，小小一盘点心还不能摔了吗？”
男人听了，浸满风霜的墨眸便溢出冷意，“叶舒杳，本君何时教过你恃宠而骄的道理！”这一席话便听得小姑娘埋下头去，直咬得唇瓣冒血花，可悬在头顶的深沉嗓音却又给了她一次痛击，
“来人，赏乔姐儿点心。”
荀管事听得一愣，心中是万分为难，可迫于那道刺骨冰冷的眸光，仍是听命而去，不想，一个青青小影忽的张开双臂，堵在他面前道，“不许去不许去！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便看小姑娘双眸红透，冒着汪汪泪意，怕是多说上一句，泪珠便从羽睫间簌簌落下，她却咬着红唇深入血肉，不愿落下一滴眼泪，是倔强异常，不退一步，直看得荀管事心软求情道，“主人······”
甫出言，便有一只枯瘦玉手微微抬起，但见男人眸中无情冷霜肆虐，摧人心肝，“叶舒杳，本君训/诫你哪一句听入心中了！‘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今日你这等小事都忍让不得，他日若是步入王庭，只会是杀戮不休，宁日永无！”
他话音刚落，小姑娘便怔怔出神，浑似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至极。半晌，她才咧开满是咬痕的唇，一声苦笑道，“舅舅说过的话，皆好似一字一句刻在杳杳心头，一日也不敢忘，只是······”她小手戳着心窝子，神情怆然道，“今日我遇上在乎之人、在乎之事，又有何功夫费心思量？只是拼去了性命，亦不退却一步罢了！”
但见她青影凛然，傲然挺立，便好似迎风而去的苦行僧人，神情炽烈哀恸至极，苦笑道，“还记得舅舅你说那前朝顾三郎‘居低少卑劣，傲然有骨气’，杳杳亦是钦佩他那一身不毁不灭的铮铮铁骨！便发下箴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故而，今日之事，我是断然不会认错的！只因······”
“我叶舒杳并无过错！”但见小姑娘眸光如炬，声声铿锵道，“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一步，来日只会落得无路可退、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既然，我叶舒杳这辈子势必会一条路走到黑······”她认命似的闭上双眼，“那便魂飞魄散，生死无悔吧！”
顿时，男人墨眸深处风起云涌，看得小姑娘喉口一紧，丝毫喘不过气来，失望？为何不是愤怒，而满是失望？难道是······是······此时，往日种种齐上心头：舅舅云游归来，对乔姐儿漫不经心的问候；舅舅对乔姐儿若有若无的偏心；舅舅送来的珍奇从来都有乔姐儿的份儿······小姑娘不由呢喃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仿佛有一双神秘的手解开了纠缠已久的心结，令她看清了过去不敢正式直视的答案：
乔姐儿便是舅舅深藏已久的心尖人！
长久以来，她都知道舅舅心中藏着一个人，一个可望不可及之人。以至于，舅舅只能透过身边的她，默默地注视那个人，偷偷地怀念那个人。每每忆起那个人时，舅舅的眸光会变得很柔软很柔软，软得像是雨水打湿的棉花，薄唇间也会带着浅浅的温暖笑意，仿佛是那个人身上他无处不爱，每一处缺点每一个过错，他都能包容······
第一次见到舅舅卸去全身尖刺的模样时，小姑娘便想留住他，留住眼前这个温软柔情的舅舅，而如今，既然乔姐儿能令舅舅如此，何不成全他们？成全······小姑娘默念着艰涩的二字，我便来成全他们·······
思至此处，小姑娘便攒出个笑容道，“省得麻烦舅舅，我一至故山，便住到世子府去，好与未来夫君朝夕共处，日久生情，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神情调皮，十分雀跃道，“早听说，世子沅有勇冠三军，名可振敌，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杳杳巴不得与他朝夕相对，同床共枕呢！顺便还能求一副画像~舅舅不是说世子沅有妙笔，似活人出画一般吗？”
“你说得可是真心话？”小姑娘只看见男人眸中有惊慌一闪而过，却未察觉他面容深处隐隐作痛的酸楚，仍是咬着银牙，坚定点头道，“自然是真心话！既然舅舅择世子为婿，那他便是杳杳认定之人，是杳杳未来的夫君。”
听她一句，男人便如堕无底寒渊，一颗心凉透了，因为······他反悔了！他不想小姑娘踏入波谲云诡的越王宫了！他不想看见小姑娘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模样了！他不想小姑娘最后似一颗棋子般遭人舍弃、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了！方才，他便暗暗下决心，若是小姑娘说一声不愿意，哪怕是与沅有撕破脸皮，兵戎相见亦不会将她嫁出去！
可是，他的小姑娘却同他说，“既然舅舅择世子为婿，那他便是杳杳认定之人，是杳杳未来的夫君。”是舅舅择世子为婿，若是本君不择呢······此时，男人心中希望渐生，继而开口道，“不管本君择选，只问你的心！叶舒杳你的心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小姑娘顿时失声，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千百个不愿意滑过她心头，可话到唇边，倾吐出的却是，“自然愿意！有世子沅有作夫君，杳杳还有什么所求的呢？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嫉妒我呢！”
男人便再度堕入深渊，陷入绝望，罢了罢了，怕真是天命如此，真是那老怪物口中天定的姻缘······他便咬牙忍下痛楚，只是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本君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言罢，男人便拂袖而去，却未见他转身那一刻，小姑娘便似全身力气耗尽，吁尽胸中那一口气，只是呆呆坐在地上，神情木然，无悲无喜。
此时，马车忽然颠簸，车外传来一片惊恐尖叫，“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尖叫声马嘶声刀剑声混杂一片，便听叶舒杳听得一惊，疯了似的冲出马车，怎么办，舅舅还在外面！
注：
①“摧心肝”缘自李白的《长相思》
②“执炬迎风，炽烈而哀恸”引自银临的《不老梦》
作者有话说第46章 石溪篇三十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