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石溪篇十九 ...
-
石溪篇十九
“白阮娘，幼薇之女也，青袂宛约抱琴去，慈悲不闻人间音。”——《众仙记·白阮列传》
山精的尖手指在小山神肩上欢快地跳舞，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便引得他身子一颤，耳畔响起了怪异不着调的歌声，“聪明~~聪明~~的山精~~~只要看一眼~~~~~就能~~就能~~将人~~看得通通~~~~又透透~~~~~~”
铜铃般的金瞳扑朔迷离，嗓音哑幽秘诡暗，“书生为年老色衰的妓/女编织了浓情蜜意的网，每天夜里，老妓/女都会躺在他怀中一遍遍问他，“你爱我吗？”他便一遍遍回答，“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远胜世间一切。”实际上，他心里只想着如何把她辛苦赚的皮肉钱一点一点骗个精光······”
“老妓/女每天都会出卖她一文不值的贞操，就连藏污纳垢的乞丐都不放过，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皮肉钱，却成了他攀龙附凤，声色纵情的资本······”书生在老山精冰冷冷金瞳眸光下无所遁形，他只能双手捂脸，屈下了腰，“桀桀桀桀，我还知道······老妓/女缠绵病榻，气息奄奄时，曾一遍遍唤道，‘檀郎······檀郎······檀郎······’那猫叫般的病吟一声比一声还要虚弱，她痴痴叫唤了一夜，待第二天龟奴推门，她身体早已冻得僵硬冰冷，眼睛却还睁得大大的，淌着几滴透明泪珠······”
老山精惺惺作态地蘸了点唾液，抹在眼角，瘪了瘪嘴道，“老妓/女却不知道，她唤了千百遍的“好檀郎”昨晚恰在隔壁，伴随着她猫叫般的病吟，他颠鸾倒凤呀~~~~翻云覆雨呀~~~~~”山精的尖指甲狠狠戳着书生的脑袋，硬是要将他挤成一滩烂泥······
“幸好······他遇见了善良的山精，”老头泛着金光的兽瞳眼球忽然冲出眼眶，贴上了掌满面愁容的书生，眯成缝道，“桀桀桀桀，年轻人，你要是为我摘到仙草的话，我便让天下人跪伏在你脚下，日日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只是······这株仙草能令亡去的女人死而复生，你摘到了，还会给我吗？’他掌中书生听了，登时颔首作揖道，“当然是给大人您了！小生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这等风尘女子怎能配得上我等读书人！小生早就想等到飞黄腾达时，便将她一脚踢开！”
老头却笑得更开心了，他手舞足蹈，几近疯癫道，“桀桀桀桀，好啊！好啊！那你就去帮我摘仙草吧！”
书生便好奇地问，“小生去哪儿摘呢？”
山精笑眯眯道，“你去阴曹地府里摘吧！！”
说完，他遍布毒刺的尖指甲便揪起了书生，令其惊惧交加，挣扎不已，可还是“噗滋——”，他的双腿断了，“噗滋——”，他的双臂也断了，山精当然不会忘记书生的头，“噗滋——”，他还特意多拧了那颗黑茸茸的脑袋几圈，书生便总咬到自己的舌头，就连哀求声听起来都有种断断续续的美妙，“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啊！”
当那颗头颅被拧断时，小山神只觉有血光一闪，再一近看，不过是点点烂泥飞溅在老头毒泡长满的脸上，他眯起了那双泛光的金瞳，咧开了满是腐牙的嘴，谄媚怪笑道，
“桀桀桀桀，亲爱的山神大人，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负心得多是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这等比我还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光是看着都脏了老子的眼睛！”
小山神听完，默默闭眸，不言不语，却听老头的怪笑声如凶猛秃鹫盘旋在苍凉上空，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他简直是笑疯了，在泥里直打滚，双掌更是拍得啪啪作响，“桀桀桀桀，终于······终于要上演今天的重头戏了！桀桀桀桀，第三人！第三个上钩的人！聪明的山精最喜欢第三个小家伙了！她是多么可爱，多么可怜，多么招人喜欢啊！桀桀桀桀！”他全身战栗着无法抑制，“山神大人，你知道我混迹人间好几百年，见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小神明摇了摇头，一旁的徒逍逍冷汗津津，只听山精仰天大笑道，“无非是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亡！兔死狗烹！ 鸟尽弓藏！共得了患难，却同不了富贵！人间便是由白骨与鲜血堆砌而成的地狱！人类是游荡其间满嘴欺骗与谎言的恶鬼！像小家伙这般心地善良，看别人一哭便心软，彻彻底底的烂好人，善良的山精真是喜欢极了！喜欢极了！因为他们通常死得最早！活得最没意思！如此，才能让天底下的恶人活得更加有声有色嘛！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小老头仰天大笑着，张开双臂去拥抱空中纠缠不休的血墨，任凭是那一滴滴冤孽淋在他脸上，亦会贪婪地舔舐而去，一直盯着杳杳的金瞳却满是迷恋，似是有梦幻泡影在不断晃动，那种眼神便看得小山神满心不安，第三个上钩之人便是······
他垂眸一看，杳杳睡容安然，是她······第三个上钩的人是叶舒杳······
却见山精金眸间溢满温如神色，他尖尖指甲戳了戳杳杳的脸，却未留下任何痕迹，“桀桀桀桀，老子最讨厌！最讨厌这种他们蠢东西了！想毁掉，又舍不得······想吃光，又不忍心······”老山精贴着他耳畔，悄悄道，“我该怎么做呢？小家伙虽然救了可怜的山精，但山精却不得不弄死她啊，因为她是仇人心爱的东西！”
小山神听言一惊，怒瞪着老头，眸中寒霜凝结如冻雪，却令山精愈发开心了，他手舞足蹈，近似癫狂地爱抚着自己，“就是这个眼神！这个令我全身兴奋不已的眼神！好舒服！好舒服！太舒服了！老子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你这个绝望的眼神！亲爱的山神大人，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吗？你以为你自己还能要谁死，谁便不得不死吗？”他遍布毒刺的手一把掰正小山神因厌恶而扭过去的头，长满毒泡的黏滑舌头便要舔过他圣洁的容颜，“看见没有？老树下那个不言不语，宛若木石的‘灵’才是真正的山神，人间的主宰！仅剩‘魄’的你愚蠢得像是人类一样！一样贪婪！一样丑陋！一样让人倒尽了胃口！”
话音刚落，老山精尖手指便轻轻一勾，青衣小人儿便到了他怀中，小山神惊呼道，“杳杳！”扬手一挥，却是山林寂静，无人来应，可老头攥紧十指合成一团，便令他身上各处都如遭巨石蹂/躏一般，难忍剧痛便令他痛吟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上空纠缠不休的血墨凝成了无数巨大的刀刃直直坠下，堕入烂泥之中，将小山神困在了血色囚笼之中，它们皆散发着能将人生生淹没的粘稠腥味，凝聚着人世间的痴情冤孽，千丝万缕的血墨便侵入小神明脑中，脑中有千百万个恶毒声音同时响起——
“我恨他！他怎么还不死！还不死！我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
“喝吧！喝吧！喝完这杯毒酒，你的钱，你的权，你的女人就都是我的了！”
“臭老太婆！死老太婆！天天就晓得使唤人！最好明日便猝死在床上！”
这些来自人类的阴毒诅咒如针刺入了小山神脑中，扎得他捂住脑袋，疼得在地上打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神明眸光黯淡，涕泗横流，“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停下！快······快停下······”
老山精便笑了，他遍布毒刺额手穿过刀剑牢狱，轻轻拍打着少年的脸，“亲爱的山神大人，听完可怜山精的故事，你就应该明白，人间才不是什么好地方呢，那里人情淡薄，世事无常，情终成空，你去过便会后悔的，所以还是别去了，乖·······”
小山神疼得直冒冷汗，却仍是瞪了山精一眼，咬唇道，“不······不后悔······”
老山精无谓笑笑，将青衿子别在了小山神素白衣襟上，整了整衣冠，拂了拂尘埃，“这是善良的山精送您的再遇礼物，请笑纳······”
然后，老头便将青衣小人儿举起，抛下了山崖，小山神便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道，“杳杳······”他一身凡人血肉撕开层层锐利刀锋的束缚，冲出时遍体鳞伤，大大小小的窟窿都在流血，跌到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他步步冲向青崖，一心随叶舒杳而去······
而青崖之上，山精转身便化为白面书生，摇扇生风，冷笑三声道，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歌罢三遍而去·······
此时，小神明已沉入亡心川中，可他四处搜寻却无杳杳踪影，“咳——”他被呛得浮出水面，却见杳杳被一个黑衣少年抱在怀中，混沌无光的眸子中只映着他一人，缓缓一声道，
“舅舅······”
刹那间，小神明便似产生了幻觉，他好似重回了洞天石壁，那儿仍映着一行盈盈水光之字，“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地苦作言······”他便仿佛看见心壁之间，似有糖心层层剥落化入黑药汤中，苦哑了嗓子不能言······
他的最珍视的记忆，最美好的时光，皆因浸泡在亡心川中，随流水而逝去······
可是小山神仍惦记着红尘人间，哪怕是亲耳听老山精说了人世丑恶，他仍是着魔发疯一般想去人间看一眼他的众生，哪怕只是一眼······
小神明缓缓闭眸，嗓音嘶哑道，“世间执念，不过隆冬弱水千层冰，斧砸锹凿不能移······”
他苦笑三声，仿佛重回了洞天石壁，那儿映着三行水光盈盈之字，皆为上一代老山神所留。他念书疲乏时，曾抬眸看过无数遍，却不解其意，如今他一一懂得了，却还不如“不解其意”的好······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
“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世间执念，不过隆冬弱水千层冰，斧砸锹凿不能移。”
注：
①“檀郎”，女子对认定夫婿和钟情男子的爱称。
②“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引自曹学佺的对联
③“有情皆孽，无人不冤”缘自《陈世骧致金庸书信评天龙八部》
④“世间执念，不过隆冬弱水千层冰，斧砸锹凿不能移。”引自《穆桂英挂帅》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石溪篇十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