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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宫门前积了厚厚的雪,因为皇城战事,宫人逃的逃散的散,已经多日无人打扫过了。一身白孝的霁妃推开身后小宫女所执的白纸伞:“都快死了还怕淋这点雨雪么?”

      雪越下越大,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整座宫城白雪皑皑,嘉王之乱中流的鲜血被掩埋在纯白的积雪之下,待新帝坐稳天下,史官大笔一挥,先帝和她们这些妃嫔注定会成为一段必须消失的历史。

      嘉王手弑先帝拟伪召登基后,颁的第一道旨便是厚葬先帝,后宫诸人依祖制殉葬。而先帝的死,对外所称是阉党叛乱,嘉王奉旨进京护驾,无奈赶到时先帝与众皇子已被害,嘉王作为先皇之弟,为了江山社稷免遭无主之乱,顺应先帝临死前最后的遗愿,登基为帝。

      “霁妃。”一个衣着华丽艳若桃李的年轻女子从右边的宫道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两个素衣裹身的宫人,宫人手中大红色的伞在一片缟素中分外刺目。

      “舒妃。”霁妃乌黑的眸子往右一睥,“举国同哀的日子你倒是真敢穿。”

      舒妃扶了扶头上耀眼夺目的珠钗:“去见先帝可不得打扮一下,再说了,都快死了有什么不敢的。左不过现在一刀把我了结了,也不要死时穿那粗麻素衣。”

      两个自打进宫以来就斗来斗去的女人,终于放下一切恩怨可以平心静气地说两句话。

      霁妃掏出巾子扶着舒妃的脸,替她擦净被雪片染晕的桃花妆:“我忘了你是最爱美的。”

      “有什么用呢?再怎么涂脂抹粉也不及你素面之万一。我也就是运气好些诞下十三皇子,不然哪有可能封妃?”舒妃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接过纸伞,亲手执着伸到霁妃头顶,忽地冷哼一声道:“可惜有了皇子又如何?祖制是帝王驾崩,妃嫔中无出者殉葬。可这么一代代下来,哪一次江山易主前朝宫眷中不是只活下了新帝之母一人?”

      “有件往事,一直想问你来着。”霁妃语气淡淡地问:“我当年小产,是不是和你有关?”舒妃所言之事天下皆知,谁不知大运国皇族秦氏那条关于后宫诸人殉葬的祖制。可是,进宫的女子有几个是自愿的?又有几个敢奢盼此生能得善终?反正她没奢望过。

      原还愤懑不已的舒妃忽地捂嘴一笑:“你果然猜到了。”

      “没人性的贱蹄子,你以为能瞒住谁?”霁妃并不生气,也痴痴地笑着道:“不过如今看来还要谢你了,那孩子倘若生下来,要不死在宫中的钩心斗角中,要不死在嘉王之乱。幸而没来人间,少遭了许多罪。”

      霁妃说完不怀好意地望着舒妃,舒妃所出的十三皇子便是在嘉王之乱中死的。临终前,再互相伤害一次以悼念那回不去的腥风血雨的后宫生活吧!

      “那我也问你。”舒妃也不气恼,海棠色的红唇一抿,“前年我宫里那场大火,是不是你命人纵的?”

      “你也太小瞧我了。那种蠢主意除了徐嫔还有谁?”霁妃把巾子塞回袖子里,葱根似的十指团在一起取暖,嘴里抱怨道:“连去赴死也得让人这么苦等着,也不知嘉王的人什么时候来。”

      舒妃媚眼一挑:“那么想死找条白绫往房梁上一挂不就行了,昨夜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你瞧瞧我眼下这脂粉也盖不住的黑晕——”舒妃冲霁妃指了指眼睛:“被隔壁宫里那些个鬼哭狼嚎的姑奶奶吵得一夜醒了好几次,活的时候讨人厌,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她们也是,何苦为了这种事连累族里人,自个儿时运不济,族人还得在嘉王的治下讨生活不是?”霁妃往手里哈了口白气。“又不是像我似的,无依无靠。”

      “你当年要是保下郡主,不把她嫁去那蛮族被活活折磨至死,嘉王为了爱女肯定待你如恩人。说起来,当年郡主在宫里为质时与你最要好,你也太狠心了。”舒妃掩嘴咳了两声,身后的宫人立马上递来一颗紫色丸药,舒妃从道旁的桂花树上掬了些雪胡乱服了药,继续道:“你若于嘉王有恩,宫里的姐妹们也能沾光偷活下几个。”

      “果真如此,我第一个不放过你。”霁妃替被药噎住的舒妃顺了顺背,自言自语般地道:“若她能活到今日该多好……”

      锦阳的死讯传进宫里时她便有了要同去的念头,独自偷活了八年已经很内疚了。世人都道她出卖锦阳讨好先帝,却不知嫁往蛮夷之地是当时有可能保全锦阳的唯一选择。嘉王数年间被先帝暗中追杀,被“请入”宫中为质的锦阳虽有她相护,也在贵女间受尽欺凌,有几次差点命丧黄泉。

      无路可走的她打算借和亲之机、外族盛势,为颠沛流离的家人寻得一处庇护之所。这事当然不能由在宫中做人质的叛王之女锦阳提起,于是正值盛宠的霁妃,向先帝吹枕边风把和亲公主从灵阳公主换为了锦阳。

      她们失算了。

      屡犯本朝外境的禾涅族打从一开始就在战与和之中选择了战!假和亲不过是接下来数年战乱的序曲,他们举办了声势浩大的祭祀仪式,虐杀和亲公主,以敌方皇族之血祭慰战神。锦阳的死,成了一次示威。

      舒妃脆亮的声音打断了霁妃的思绪。

      “急什么?瞧,夺命的可不来了么!”舒妃戴着银色护甲的食指指了指左边宫道,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带着一众膀大腰圆的宫女向霁妃的月门宫走来。

      “听说要统一沐浴更衣,你的妆饰怕是留不住。”霁妃同情地看了眼舒妃,而后长叹了一声走向嘉王派来的人。

      舒妃也跟了过去。

      “两位贵人体贴。”见多了又哭又闹的妃子,柳嬷嬷觉得这两位嫔妃份外惹人喜爱。“湘儿,你带吴贵人走。”

      吴是霁妃的姓氏,名怜月。霁是先帝赐她的封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和舒妃要被带去不同的地方,还是乖乖跟着去了。

      “湘儿姑娘,这好像是出宫的方向?”发现不对劲的霁妃回首望了眼越来越远的月门宫。

      湘儿没有回答,带着霁妃拐过宫墙,在一坐小轿前停下。

      “贵人请!”

      霁妃未施脂粉更显清丽的面容上眉头微蹙,“请姑娘告知去处!”

      “您本该是殉葬之人,难道还有更糟的去处不成。贵人请安心,此轿会将您送至平安处。”湘儿撩起轿帘:“宫中眼杂,为免节外生枝还请贵人快些移步。”

      霁妃犹疑着坐进轿中,轿子被抬起,摇摇晃晃地不知要去向何处。

      不知行了多久,轿子落了地。

      “禀贵人,到了!”湘儿打起轿帘,伸出手搀着她下了轿。

      霁妃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诺大的院落之中,看园中奇花异卉的种类,和亭台楼阁的规格,竟不比宫中逊色多少。

      两名健壮的侍女将小轿抬了出去。

      “请问这里是何处?”霁妃心中疑云更重,今日本该是她为先帝殉葬之日,却不知为何被人带出宫门,到了这高庭深院之中。

      “申将军府。”湘儿轻声道。

      将军府……霁妃正纳罕着,远处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

      “霁妃娘娘,别来无恙?”

      一个打扮英气,着天灰色男装的年轻女子踩着青石板大步而来。

      “霄儿……”霁妃忙改口道:“申将军。”

      申霄是护国大将军申时茂的独女,虽是女儿身,论身手武功和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皆在众男儿之上。嘉王从逃亡之身到君临天下,申家居功至伟。

      她曾经见过申霄几面,一次是已故灵阳公主的寿宴之上,一次是她随先帝盟山狩猎。余下的,便是申霄到月门宫见锦阳时了。

      狩猎当日申将军家大小姐十几岁的女儿家,战利品却仅次于先帝。以她当日所见申霄之英姿,十有八九是有意让着先帝的。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如今成为当朝第一女将也不奇怪了。

      但申霄为什么要救她?因为锦阳的死,申霄该记恨她才对呀?

      “别瞎猜了。带你出宫,是因为宫里头对殉葬的妃嫔太仁慈。”申霄冷哼一声:“锦阳当年死的时候可没这么舒坦。”

      霁妃低头浅笑,合着是带她出来受折磨的。

      她可是在教坊司呆过些日子的,皮肉之苦早就习以为常。对她而言最痛苦的折磨她已经经历过了,为保护锦阳不得不与她分开,却等来她在远境被虐杀的消息。锦阳的死都熬过去了,申霄的这些小伎俩又算得什么?

      幼时困贫受尽苦难,后被接入吴府过得还不如下人们,入宫之后锦衣玉食又疲于后宫纷争。她早已冷若坚冰的心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可以温暖她的锦阳,却又天人永隔。最可笑的是,是她将锦阳从一道鬼门关拉回来,推入另一道更可怕的深渊。

      正如当下申霄对她所做的一样。

      霁妃忘了具体经历过些什么,她感觉不到痛,她对痛的感知能力在时光中渐渐变得迟钝。渐渐地困了。她合上眼,仿佛回到了与锦阳初见那日,瘦弱的小郡主被嬷嬷牵着站在宫门外,她上去牵过她的手。那年,她比锦阳高半个头,很快,锦阳就比她高了。

      丝乐声阵阵,悦耳助眠。霁妃觉得身子乏得很,想合上眼好好睡一觉,又觉得有皮鞭在抽打背部,疼得人心烦气燥。

      朦胧间绝望地睁开眼,还未死么?还要在申霄手中经历多少苦痛,才能离开这个没有一丝值得她牵挂的世间。

      “罪女吴怜月,你倒是逍遥。”教习嬷嬷方氏扬起皮鞭隔着衣物重重落下。教坊司的女人都是供王公贵族取乐的,一般惩戒笞打无论下手轻重,宁可伤筋动骨也不伤及皮肉。

      睁开眼比看到申霄更绝望的,便是看到当年另教坊司众女闻风丧胆的方阎妇了。

      得宠封妃后,吴怜月仍会时不时在午夜梦回之时,忆起教坊司数年间的悲惨生活,和方阎妇那张狰狞的脸。有时梦太真切,要不是她清楚忆起方阎妇死在她面前时的画面,都要信以为真了。许又是噩梦吧?

      她再度合上眼。

      方嬷嬷恼怒地扔掉鞭子,一把抓起吴怜月的秀发恶狠狠地说:“后儿个就是六王爷府里大宴了,曲子练好了吗?再装死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

      头皮的痛太真切,方阎妇的声音也不能再熟悉。

      吴怜月撑着疲乏的身子从简陋的床铺上坐起来,狭窄的屋子里放着五张床,都是空的。方阎妇那张可憎的脸就在面前,这一幕明明是十年前的场景……

      再一恍神,才知又是幻觉。眼前分明是提着长剑的申霄。

      “见了锦阳,替我告诉她。”申霄用手紧紧钳着霁妃的下巴,满含恨意地道:“来世,别再爱错人了。”

      霁妃的心猛地一颤,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血顺着被剑刺穿的心流了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慢热,欢迎养肥,保证不坑。
    接档文《妖后的小太监》存稿中,前排求收藏ヾ(≧O≦)〃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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