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他者 ...

  •   胡一民之所以愣住,是因为这么多天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程树出现在晚饭时间。

      这女人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她就像一缕幽魂一样,也不吃饭,也不睡觉。有天半夜他起来上厕所,还看到这女人就站在平台的风口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她长得还不错,却是个烟鬼,真是可惜了——胡一民这样想。

      三人之中,反应最大的是杜宜美。

      在看到程树的那一瞬,她的脸色就变了。毕竟,她下午刚刚和这女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现在这女人的下楼又打断了她的撩汉。
      饶是杜宜美怎样愿意在谭临面前愈挫愈勇,她都不愿意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袒露自己被拒绝的难堪。
      况且这女人还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她一下子扭过了脸去,也不说话了。

      还是胡一民呵呵笑了一声,招呼道:“阿树,下来啦?一起来吃个晚饭噢?”
      楼梯上的女人脚步一顿。她的目光慢悠悠地转过来,似乎这才注意到坐在窗旁的三个人。
      她的眼神迟缓,从杜宜美身上移到胡一民身上,最后落在谭临身上。
      最终,她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开口道:“谢谢,不用。”

      “怎么不用?”胡一民一指挂钟,“现在已经七点多了!你都几天没吃饭咯?”
      程树说:“我不饿。”
      “哎呀,正好大家都在,热闹着,饭菜又有多的,干嘛不一起吃?”胡一民孜孜不倦地劝说着。

      程树的目光从谭临身上一弹,一下子飘到了窗外。对于胡一民的话,她恍若未闻,只往下走了两步,自顾自地问道:“你这儿有酒么。”
      “有啊!”胡一民点点头,走到吧台边,“啤酒有几种,青岛啊雪花啊都有!啊对了,今晚正好还有米酒,要不要……”
      “有没有白酒。”程树打断他。
      “白酒?”胡一民愣了一下,“没有啊,鸡尾酒倒是有的……”
      “那算了。”程树看向灯火通明的窗边,那里坐着谭临和杜宜美,“给我一壶米酒吧。”

      这几乎算是她第一次松口。胡一民就像过节一样,几步就从吧台走到窗边,倒了一杯米酒冲楼梯上的程树遥举道,“快来!这饭还热着,一起来吃!”

      阴影里的女人声音淡淡:“拿一壶给我。我在房间里喝。”
      她轻轻靠在楼梯扶手上,就像漂浮在空中的鬼魂。她的声音虽远而轻,却拥有不容置喙的力量。
      胡一民叹了口气,不再劝她。他很快倒了一小壶米酒,“蹬蹬蹬”跑到楼梯下面递给程树。

      谭临远远地看着。

      女人伸出手来接过米酒。宽宽的长袖从她的手腕上拂下,露出一截小臂。

      她整个人生得瘦而单薄,提着一小壶满满的米酒,纤细的腰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但那截近乎惨败的小臂却平白粗了一圈,又壮又实,就算生在略微粗犷的胡一民身上都不为过,和她整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常年搬动重物的后遗症,应该是她职业的缘故。

      谭临盯着女人许久。随后,他收回目光,缓慢而仔细地咀嚼糯米鸡,口中芳香四溢。

      木质楼梯又吱吱呀呀响了一阵子,女人赤着脚走回房间去了。

      胡一民边看着楼梯方向边往饭桌边走来。待坐下之后,他“啧啧”叹了两声,语气中颇有担忧。
      “人都好两天没吃饭了,一上来就喝这么烈的米酒?”他摇了摇头,“幸好我刚才骗她我这儿没有白酒。”
      杜宜美也叽叽喳喳说开了:“一民哥,她到底什么人呐?今天下午她还在房间里放超大声的音乐,把我吵得什么事都干不下去了!神经病一样啊。”

      “哎!”胡一民迅速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声音不要那么大,随后还轻轻“嘘”了一声。
      杜宜美有点明白过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点不敢相信:“她真的……神经有问题?”

      “也不是有问题啦。”胡一民单手撑着膝盖,呷了一口米酒,“她总是半夜在门外抽烟,有时候我还看到她莫名其妙在哭,性格么,又这么阴阴沉沉的——我怀疑啊,她可能有抑郁症。”
      他随后一挥手,“不过这也没什么,也不算精神有问题,毕竟现在有抑郁症的人多了去了……”

      那边的杜宜美已经“啊”了一声,双手颇为夸张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谭临低垂着眼镜,安安静静吃着饭,似乎游离在这个对话之外。

      杜宜美紧皱着眉头,无不担忧道:“天哪!那我,我今天下午还和她吵架了,她会不会到时候来报复我啊?”
      “我不都说了么,现在有抑郁症的人多了去了。”胡一民一瞥她,有些无语,“不是我说你啊,小美,现在都新世纪了,能不能有点文化?抑郁症也很可怜的,他们痛苦得很,哪有时间来管你,啊?还来报复你?你无脑电视剧看多了吧?”
      他继而一戳谭临:“阿临,你说是不是啊?”

      谭临像是才回过魂来,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继续吃菜。

      他的脑海中无意识地浮现起午后的程树。

      她站在平台栏杆上,悬崖下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那画面让他想起燕子,也让他想起翠绿而湿润的树叶——就好像下一刻,她就要抛弃一切,远走高飞一样。

      胡一民的声音走远,又渐渐近了——
      “……我现在呢,就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就在我这儿自杀了。哎,真是请佛容易诵佛难啊……”
      “一民哥,你不能直接不让她住么?”杜宜美的声音来自更远的地方,“反正你是老板啊。这样提心吊胆的,也太恐怖了!”
      “我……”

      “我吃完了。”谭临放下筷子。

      一旁的胡一民一句话未讲完,嘴还半张着。见谭临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笑道:“阿临,今天不在下面一起玩牌?”
      “不了。”谭临站起身来,“饭很好吃,谢谢你。这里一共多少钱?”
      是这一餐饭他请客的意思。

      “诶不用了不用了!”杜宜美连连摆手,“阿临,这怎么好意思!还是我请吧!”
      谭临只看着胡一民,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看着他的眼睛,胡一民稀里糊涂就回了:“220。”
      谭临从钱包里抽出220块钱,放到桌上。然后说了句“回见”,便沿着楼梯走回楼上去。

      等他走远,胡一民才傻愣愣地反应过来:“唉哟我去!”他随后举起桌上的三张人民币,冲杜宜美挥了挥:“你看中的这男人,豪爽,不拖沓,真了不得。哎我刚才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怎么就告诉他了呢!”
      杜宜美托着腮帮子看着谭临消失的方向,也嘻嘻笑了:“他抽钱的时候好帅啊。”
      “你就是见钱眼开!”胡一民打趣她,一只手将钱塞进兜里。
      两人乐乐呵呵谈了会儿天,又等到另两个人下来一起打牌。一直到十一点多钟,四人才互相告别。

      杜宜美上楼洗漱休息,胡一民收拾餐桌残局。夜色完全降临,已是睡觉的时间。
      过了不久,灯也熄了。
      这深深夜色里,有人沉沉睡去,有人的夜晚,却才刚刚开始。

      *

      谭临是在十二点多钟的时候听见隔壁的哭声的。

      那声音很轻,很小,不仔细听只会觉得那是很远林子里传来的布谷鸟叫。
      但是,一旦注意到,这声音就永远响在耳边挥之不去了。谭临的身子翻了又翻,脑子里想象了隔壁的无数种情景,终于还是爬了起来,敲响隔壁的房门。

      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

      程树依然没穿鞋子,光着一双脚,肩上虚虚笼着一件长衫。谭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干什么。”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她说这句话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缘故,对方的声音里透着冰彻骨髓的凉意,比白天冷漠了许多。

      谭临顿了顿,目光停在女人漆黑的一团发上,语气平稳:“你在哭。”
      不是问句,却是一个陈述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

      刚才那一瞬间,无数念头翻滚涌过他的大脑。他能感受到女人的不耐,她似乎下一秒就会合上眼前这扇门,于是他选择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不是试探,不是安慰,却像是郑重其事地宣布一件事。
      语气平静,不加掩饰,没有偏袒。

      黑暗中,程树的右手死死抓着木门框,盯着眼前的男人没动。过了许久,是窗外山林里的一声犬吠将她惊醒。

      她微微弯了脖子,头发从颈后滑下来。
      谭临听到她笑了一声,那一声有些嘲弄,甚至带了许凄凉的意味。
      然后他听见她说:“音乐不许我听,连哭都不许了么。”

      尾音极轻,淡若无物。

      谭临微微怔住。
      他下意识开口道:“不是……”

      理由还未思考成形阐述出口,对面的女人却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耳朵。
      她似乎因为什么愣住了。
      半刻后,她的手指继续攀爬上头发,胡乱地抓了两下,突然侧过身子。

      静谧的夜里,她的语气近乎恳求。

      “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留言,先打个预防针:这是一个偶然与巧合的故事,走剧情向,我个人觉得不太算细水长流型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