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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   “到咯。”
      背着行李箱的壮族妇女转身,向谭临招了招手。
      谭临低头踩上最后一级台阶:“谢谢。”
      “小伙子……你说的就是那家住处是吧?”

      谭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招牌。
      【林下客栈】
      他“嗯”了一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块递给她。

      这个壮族妇女叫蓝金花,就住在龙脊梯田下面的平安壮寨里,每天都靠帮游客背行李上山赚点钱。
      上下山一趟要花两个小时的脚程,蓝金花年纪不大,身板壮实,却驼背得厉害。

      她手脚麻利地接过谭临的钱,从腹前襟的暗兜中找出一张二十回递给谭临,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道:
      “你刚才也看到咯,大姐家里还开了一家小饭店,就在平安寨子里。等哪天有空,记得去吃顿饭呐。大姐认识你,到时候呢,给你打个折,怎么样呐?”

      这里人说的是西南官话一支,和重庆话一样,软软绵绵,起承转合,带着悠长的气息。

      谭临又“嗯”了一声。
      蓝金花拿着钱,兴高采烈地沿着原路回去了。
      谭临在石头路上站稳,解开衬衫的上面两颗纽扣,任由风吹进衣领,带走一片蒸发的汗气。

      有一只黄色的土狗一跳一跳地跑过来,绕着他的腿仔仔细细闻了一圈。谭临一动不动,沉默地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

      天色阴阴沉沉的,翻滚着大片的乌云。视野触及之处皆是高高矮矮的万亩梯田,绿色植物肆意疯长,粼粼水波中倒映着污色泥土。

      谭临拉着行李箱,跟着那条狗走进林下客栈。

      客栈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门后面放了一左一右两个音响,此刻正悠悠扬扬地响着旋律:“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乘着船帆……”
      男人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混着海浪似的钢琴声。谭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调子,只不过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音乐声回荡在木楼里,谭临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
      大黄在他的身后适时叫了两声。
      “汪!汪!”
      “哎!来了!”
      随着狗叫声,木质楼梯后面噼里啪啦响起一阵下床的声音。有人汲着拖鞋急匆匆走到前台,是一个年轻男人,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
      他揉了揉眼睛,冲谭临打了声招呼:“你好。”

      谭临礼貌地点点头。他走到前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网上订的,姓谭。”
      年轻男人打了一个哈欠打开电脑屏幕,一边找预订的信息,一边和谭临搭腔。
      “帅哥,刚到这里啊?打算在我们这儿呆几天啊?”
      “一周。”
      “这么久啊。”年轻男人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一个人?和女朋友?还是网友见面呐?”
      谭临避开他的目光:“一个人。”

      年轻男人一顿。
      他侧过身子写了一张押金单,有些尴尬地讪笑一下,“一个人啊……”
      谭临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立在柜台前,静静等待着。

      半晌,年轻男人写好押金单,又笑眯眯地开了口:“那你有没有去桂林阳朔那边去耍过啊?”
      “没有。”
      “房间是203。”年轻男子递给他一把钥匙,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叫胡一民,是客栈老板。老胡,一民,胡哥,随你怎么叫。有事就下来找我,我不在的话可以让那狗叫两声,”他一指门外的大黄,“那个叫小民,很聪明的。只要他一叫,我保准听得到。”
      谭临应了一声。
      他提起行李箱,慢慢走上了窄小的楼梯,身后的胡一民又打着哈欠走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客栈不大,谭临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开门进去,一股竹子混杂着木头的清香扑鼻。空气静谧,偶尔传来檐下清脆的鸟鸣。
      他环视一周,放下行李,将外套挂到床头的挂钩上去。

      就是这一霎那。
      旁边的房间突然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伴随着“咚次打次”的背景音,响起一连串嘈杂的音符。
      谭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外套没挂好,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他看了一眼与隔壁房间相邻的墙壁,随后慢慢弯下腰,将外套又拾起来,挂好。

      喧嚣的音乐依旧在响,连地板都连带着在震动。
      谭临皱了皱眉,没换衣服,径直倒在床上。
      他双手撑在脑后盯着房顶天花板,盯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楼道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有人踩着重重的步伐,走到隔壁204的门口。

      “砰砰砰——!”

      他静静地听着。

      “有人吗——!?”那人愤怒地喊道,是个女孩的声音,“你这声音太大了,都影响到别人了!拜托,轻点好不好——?!”

      无人应答。

      谭临侧过头,又看向那堵与隔壁房间相邻的墙壁。

      “有人吗——!?”女孩更用力地敲着房门,“声音小点好不?有点素质啊!”

      还是没人出来。

      房间里的音乐已经从硬摇到了死金,节点越来越重,听着血脉喷张,让人太阳穴突突跳着。
      那女孩锲而不舍地手脚并用敲着门,从动作到语言都有些粗鲁了。
      “靠?!你这人讲不讲点道理,开门行不行啊?!”

      谭临抿了抿唇,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走廊里的女孩已经骂开了:“妈蛋!你这人是不是要死啦!操!!!有种快点出来!”

      谭临的手搭在房门把手上,正想开门出去。
      “啪嗒”地一声,他听见隔壁的房门开了。
      同一时间,谭临也开门走了出去。

      “干什么。”
      女人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起伏,没有情绪。

      谭临转过身去看她。

      隔壁房间的女人清清瘦瘦,披着一件长长的轻质开衫,整个人薄薄的一片,叉着双臂斜斜地倚靠在门上。
      她的头抵在门框上,微垂着眼睛,样子懒散而疲惫,都没有看外头的人一眼。

      走廊上的女孩似乎没有预料到门里走出的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明显愣了一会儿,继而伸手,狠狠指向门里的女人。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声音搞得这么大,还这种态度!你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女人淡淡道:“我犯什么法。”
      女孩冷哼一声:“你侵犯了我的静稳权!”

      “噪音污染从晚上十点半算起。”女人说,“现在是下午四点。”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

      一时间,女孩被她呛得说不出话。
      谭临想了想,轻咳一声:“女士,这个声音确实太响了,影响到别人了。”
      之前她们两人都没注意到他。如今他开了口,那门外的女孩就像见了救星一下,几步过来把他拉了过去。

      “帅哥,你也觉得我说得不错对不对!这个音乐也太吵了吧,虽然不是休息时间,但我的神经都快被吵得衰弱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几乎像是在撒娇。
      谭临将手臂从她手里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没搭腔。

      直到此刻,204的女人才微垂着眼皮,勉强朝他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像雪又像羽毛,轻飘飘得没有温度,从谭临的脸上扫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几乎让他产生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

      见她不说话,身旁的女孩又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大声吼道:“我不管,你吵死了!必须得把这个音乐给我关了!”

      面对愤怒的女孩,女人未置一词。她迟缓地站直身子,不再看谭临一眼,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显然,女孩从未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她的怒气更甚,上前一步猛力击打房门:“开门!神经病!你快给我开门!”又转头冲谭临嗔道:“帅哥,你评评理看?她音乐开这么响还不让别人说,你说有没有这种道理的,啊?”

      谭临还没来得及回答,204里的音乐忽地断了。再过了一会儿,房门又“啪嗒”地一声被拉开。

      女人低垂着眼睛,绕过目瞪口呆的女孩,像一朵游魂似的,慢慢飘下了木质楼梯。

      过了半晌,女人已经走远,女孩才反应过来。
      她低骂了声“靠”,强压下怒气冲冲的情绪,冲谭临笑了下。
      “帅哥,谢谢你啊。”
      有什么好谢的。

      谭临本想回到自己房间去,没想到女孩掏出手机,拉着他继续饶有兴致道:“帅哥,我叫杜宜美,也刚到龙脊来玩儿,就住你隔壁,咱们留个微信呗!”
      谭临礼貌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不用微信的。”

      “那就Q/Q嘛!”杜宜美不死心,“微博?豆瓣?知乎?我都有的。帅哥,你用哪个社交软件啊?”
      谭临拒绝道:“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杜宜美作何想法,只转过身快步进了自己房间,迅速关上门。
      全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他本想继续躺回床上休息,却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一眼望出去,他只看到204那个女人走进了客栈前的小平台。

      她光着脚,脚步不徐不疾,似乎在慢悠悠地看两旁梯田的风景。可她偏偏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让人很轻易地看出她其实并不在意任何东西。
      空山新雨后,平台上的水泥路湿漉漉的。女人洁白的双脚在黑黝黝的平台上格外醒目,格外薄,格外远,让人不由地担忧下一秒她就会被风吹走。
      谭临就这样在窗边站着不动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微皱起了眉头。

      最终,女人在栏杆旁站定。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迎着风抽出一支烟,用手围住火光,靠近唇畔点燃。
      青烟从她指尖升腾而起,笼在她的肩头,攀上她的发丝。

      她的头发和她的人一样薄。就算隔着这样远,谭临也能看出它们乱糟糟地打着结,就和她抽烟的样子一般,漫不经心里透露出强烈的无所谓感。
      谭临沉默地站在窗边,看着女人在山间风口上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女人终于从无尽的烟瘾中挣脱出来。
      她将最后一支烟掐灭,盯着不远处一个虚无的点。许久,她突然单脚一撑,站上了栏杆。
      大腿靠着栏杆,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悬空越了出去。

      谭临被陡然惊醒。
      他狠狠一拧眉,连外套都没有穿,急匆匆地出门下了楼。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幕拉开,每晚七点更新。
    这是一个有关偶然与巧合的故事。
    我随便讲,你随便看。

    12.2得知龙脊梯田金竹壮寨因为火灾毁于一旦。
    这本书就像一个记忆体。期间有导演因绝望上吊,有古寨因天灾毁灭。
    记忆消弭,文字永恒。
    感谢你看这个故事。
    可以看到一群为生存挣扎的创作者,也可以看到一些再也无法复原的岁月证明。
    几年前我从龙脊回来,就常常梦到那里。
    绿色的梯田,泛滥的洪水。
    我很喜欢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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