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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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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邢清秋领着,二人登上天香楼。
天香楼作为城中颇有名气的酒楼,具备两个特点。
其一。店内供的单是京城名吃,乍一听普遍且单调,却贵在正宗。是以即便开在食铺林立的天子之城,却仍能于一众食肆中脱颖而出,足彰显其普遍之中的与众不同。
其二。它够高。
坐在京城最繁华的东芜街上,主楼楼高近二十丈,统共五层。
攒尖顶,层层飞檐,四望如一。这种种外观恰是仿了天下江山第一楼,因此其又被食客戏称为京城第一楼。
邢清秋没有同往常一般选在五楼,只于其三层上,选了一个临街的包厢。行云流水般点好了菜,此时正倚着栏杆向外看,楼下行人熙熙攘攘。
宁白入京已两月有余,三日后便是年节。想到这还是他头一回独自在外过年,不由得重视了几分。
两月以来,除却景之敏层出不穷的骚扰外,宁白过得很是安稳。
他初初入世,人情世故虽懂的少,可懂的少却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景之敏虽三天两头纠缠他,言辞行径,多有放荡露骨。可他看得出来,景之敏并不待见自己,甚至是厌恶。宁白能感觉到,对他,景之敏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末末的细微恨意。
当真怪道,分明两相厌,他却偏偏背心而行,多番纠缠。
宁公子心下好生好奇。
被逼得急了,他也曾开口问过:“景兄当我好耍?我无龙阳之癖,景兄分明亦无。何必这般折辱?景兄……竟不……”
景之敏却神色如常,继续死皮赖脸。
无奈,宁白便直接忽略。
任他在自己眼前晃,就当他是个会喘气的大冬瓜萝卜。
宁白白天为人作画,晚上便点了蜡烛油灯,闷在房里苦读书。在棠梨居里待久了,他发现即便是欢笑场里的诸位姐姐,亦有许多难言难诉的隐痛。
较之红蜡,白蜡烛更便宜。但氤出的烛泪点点,未干之时透明通透,乍看竟似人的泪珠。
多少唏嘘。
海棠幼时便被自己的爹娘卖掉。
被带走的时候,她哭着求爹爹,求他不要抛下她,爹爹却只顾数钱,一眼都不看她。
发迹以后,她带着挣来的银钱去寻他们。
银两被留下,她却被扫帚打了出门。
名头上的‘后娘’龇牙咧嘴,一颗大黑痦子迎风昂扬:“我们没有一个卖笑的妓子做女儿!”
爹爹躲在屋门后。
春溪本来是个新嫁娘,却在成亲当晚死了郎君。本来满目喜气的一桩婚,一朝一夕之间,却变作了戴孝披麻的一场丧。
婆家死了儿子心里疼,却不管不顾的尽把心疼转成怨懑,铺天盖地洒向同是无辜的她。
口口声声说她是克夫的妖孽,全盘不管春溪她将出闺阁便丧了夫君的痛。
她受了许多苛待,娘家却只说嫁女如泼水。
最后她逃出来。
含泪带笑下了海。
做风尘女子,也比做个他人嘴里的克夫精要好。
她们开玩笑似的讲出那些过往,却让宁白好生心疼。
老天爷从前太过严岢,他只唏嘘且盼着,此后她们都能喜乐一生。
这些天,宁白亦不止一次的到过清秋所说的那个宅子。
他没有敲门进去,只是在不远处望着。
望朱门,望花丛。
望落叶,望飞鸟。
望一刻两刻,望四刻五刻。
不想给她惹麻烦,却又想着看她一眼。
就算是远远的也足够。
然而一次都没有。
收起思绪,宁白转身走向一个摆着爆竹的摊儿。
心有所慕人,隔在远远乡。
徒想无有用,还是要收拾好自己,好好过节。
挑好东西,两挂鞭炮,三支烟火。宁白欲走,转头却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磊落,一腔孤勇,负手而立,谈笑如风。
谁家朱衣少年。
“那是?”宁公子顿时好似个行尸,失了魂魄,循着那一方衣袖便跌跌撞撞的走。
“小相公……哎!您的爆竹!”选购的客人颇多,小贩子脱不得身,只好大声唤他。
宁白充耳不闻,只顾匆匆跟近。
饶是如此,不消片刻,那身影却还是再看不见。
邢姑娘无处可寻。
宁白沮丧的立在人群之中。
“卿在看什么?如此一心。”
邢清秋回心神,立敛眉目,换上冷色淡淡答道:“无他,臣只是看看街景。”
“哦?”红裙公主挑了一下眉,又眨了眨眼,一双素手扔着茶盏,龇牙笑道“我还以为卿特意在看哪个人呢。”
邢清秋神色无波,舔了一下下唇,信口应道:“公主说笑。微臣看到的是百姓,百姓可不就是一个个‘哪个人’构成的么。”邢将军挑眉一笑:“倒是公主,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微臣确实不知,公主殿下三番两次纠缠着微臣,到底所为何事?”
“娶我!”
嗯?
邢清秋闻言一怔。
少女微微桃花面,像是鼓足了勇气,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成拳垂在身侧。有些羞怯却斩钉截铁,道:“为了嫁给你,为了你娶我。是你自己问的!”
便莫怪我开门见山。
不想这公主这么直爽。
清秋眨眨眼,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幸而店小二端菜上来,才算解了尴尬。邢将军干笑一声:“嗯……先尝尝这个炒肝爆肚,天香楼的招牌菜。你逛了许久,也饿了吧?快吃菜……吃菜。”
公主是个小孩性子,一时一时总是要三分热度,看见了没见过的小吃,注意便被吸引去。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清秋撇撇嘴,嫌弃道:“菜汁出来了,领子上,领子上……哎唷我的小姑奶奶。”
“是你吗?”
宁白立于人群之中,颀长身躯皎洁如明月。与周遭隔了开来,显得单薄又孤单。
“公子……白衣裳的公子。”一小僮走近,唤回了神游中的宁白。
宁白低头看他,柔声道:“小兄弟,你有何事?”
那个小少年一副笑模样,深深盯着他,道:“方才,有个人托我给公子带样东西。”说罢把攥着的拳头伸过来,张开。手心躺着的是个有些皱巴的纸条。
宁白辅一接过,他便小泥鳅般滋溜跑掉了。
不等几步却又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来大叫:“对了!给纸条的是个好生英气的大哥哥!”
宁白本带笑看那灵活的背影,却在听他讲完这句话后,变了脸色。
他使劲握了握掌心之物,定下心神,然后急迫的打开。
上面只短短一行:“安。莫念。”
“原来方才就是她。”宁白视线乱飞,四下寻找,却哪有那个日也思夜也想的人。
老天爷亦看不过,适时洒起了雪。
他直直站着,不避不躲。
“美……宁兄,你竟在这儿,当真让我好找。”一个水墨色的油纸伞悬在了宁白头顶上方。宁白抬目,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纨绔不羁万年含笑的眸子:“随我去棠梨阁,今个儿我做东,玉砌她们都等你呢。”
雪于地面上渐渐累积。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不同于前两场的那般磅礴,十分细腻婉约。
宁白慢慢伸出手来,接住一瓣遗落人间的纯洁花,回了景之敏一句“好。”
心有声音不断说着话:“只要她安好无虞,就一切都好。哪怕我一人受思念煎熬,亦好。”手中的雪花化去,宁白的心境亦澄明开来。
“走吧。”两人撑伞向前方走去。
风雪迭起,迷了行人的眼,因此并无人注意到,撑着伞的景之敏倏乎转头,向着不远处的天香楼深深的看了一眼。
“忽想起……适才我买的炮竹落在摊子上忘拿了。”
“那才几个银子,这么冷,便别去了。”
宁公子瞟景小王爷一眼,薄唇轻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