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驴》萧神爱

2、银狐二

　　事实证明，老和尚的担心纯属多余。

　　灵机这个小和尚从小便聪明能干又乖巧，从不让师父多操心，被妖精绑回山里这种事儿，在灵机身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山啊，小和尚都是自己进去的。

　　小和尚与老和尚所在的这座和尚庙，兴建于大玄玄宗皇帝时期，是守护这山下方圆百里城镇村落的古刹，唤作鸡鸣寺。

　　近些年来香火不旺，人丁凋零，整座和尚庙满打满算不过九口生灵，这还得算上后院里那头日日尥蹶子的花驴。

　　虽说鸡鸣寺连上山拜佛的香客都几乎绝迹了，但毕竟也是出过得道高僧的，寻常的妖精与山祟哪敢来招惹，巴不得绕得远远儿的。

　　半年前的一个冬天。

　　老和尚裹了层旧蓑在禅院外喂驴时，就看见了自家的小徒儿顶着个光头往寺外头跑。

　　出家人忙啊，晨钟暮鼓，哪怕冬天落雪了也不能歇着。

　　做完早课，老和尚先遣了座下的七个小驴犊子去扫雪，而后自个儿又拖着一把老骨头来禅院而喂驴，驴是母驴，要是在和尚庙里成精了岂不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这个麻烦，老和尚特意扣了这只花驴子半根胡萝卜的口粮，因此还被母驴尥蹶子，狠狠踹了两脚。

　　哎呦，可怜一把老骨头。

　　生活不易啊，所以……

　　“灵机，你这是要帮为师捡破烂儿去吗？”老和尚把从母驴嘴里克扣出来的半根胡萝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母驴被拴在梨树旁，鼻子里哼哧着粗气，怒瞪老和尚。

　　灵机走到老和尚面前行了个佛礼：“师父，徒儿要去山中一趟。”

　　山中，指的就是鸡鸣山。
　　鸡鸣山，也就是个山旮旯。

　　虽然比不上什么名山大川，但是山里头的小破烂儿，挑挑捡捡，还是有不少的，特别是鸡鸣山阴之巅那块儿，总有小破烂儿往下掉。

　　老和尚摸着自个儿的胡子笑道：“去山里捡破烂儿啊？”

　　灵机想了想，旋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朝老和尚拜了一礼，这才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往山里去了。

　　老和尚嚼完了最后一口胡萝卜，悠哉哉地看着灵机远去的背影。

　　“进山就进山，这小驴犊子脸红什么，搞得好像进山捡的不是小破烂儿，是捡媳妇儿似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可不能近女色啊。
　　老和尚笑眯眯地摇头，转头时，被依旧怒瞪着他的母驴吓了一跳。

　　哎——
　　生活不易，只能靠捡小破烂儿度日，老友，你别这么凶嘛。

　　驱魔镇抚司温将军的手札上是这么记载这只黑毛狐狸的：

　　九尾银狐萧白夜，生有九命，对应九尾，昭怀元年孕天劫降世，未死，然其生性歹毒，灭门，抽筋，剥皮，所经之处尸横遍野，活口不留，手段凶残至极，昭怀十九年，驱魔镇抚司应天道生擒之于阆，斩七尾，锁三魂，封印于镇妖塔，永世不得入轮回。
　　………

　　当黑毛狐狸本狐看到这记载时，便嗤了一口。

　　佶屈聱牙，晦涩拗口。
　　这都记载了些什么玩意儿。

　　按黑毛狐狸自己的话来自我介绍一通，便是：

　　“我叫萧白夜，人称九尾银狐，九条尾巴呢，也就是九条命的意思，出生时，老天爷看我帅到惊天地泣鬼神，便降了几十道天雷，把我给劈了。

　　然而我命大没死。

　　略。

　　我是个大坏蛋，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世人都怕我，然而忘了哪年了，我扛着把大刀走南闯北之时，一个不慎……

　　被抓了。

　　略。

　　倒霉，九条尾巴断了八条，幸好，还剩下一条可以数毛儿。

　　我被封印在一座名为镇妖的浮屠塔中，据说但凡是被封印在这座塔中的妖，就会永远被困，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我就在塔中睡了一觉。

　　略。”

　　简洁明了。

　　驱魔镇抚司的那帮道士除了整日里喊着降妖除魔之外，没啥用，也就能在他们的手札里头掉掉书袋了。

　　萧白夜看不过眼。
　　所以后来，在他从镇妖塔中逃出来之后，便顺道儿拐去驱魔镇抚司里头浪了一遭。

　　他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把温将军的《驱魔手札》给偷了出来，翻到记载自己的那页。

　　沾着墨汁儿。
　　摁爪。

　　批阅奏章似的，把上头艰涩的文字全部用墨汁儿爪爪给涂掉。

　　想了想，又在墨汁爪爪边儿补上了一句：

　　已阅。

　　完了，下头还加摁了个大喇喇的狐狸爪印。
　　招摇过市，生怕人不知道他来过似的。

　　此举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让镇抚将军大发雷霆，当晚便召集了司中道士集结，务必要抓住那只九尾银狐。

　　作的一手好死，萧白夜这才从镇妖塔里逃出来不过半天，转瞬间，又成了举国通缉的要犯。

　　当他被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追赶到一处断崖处时，天上又飘起了雪。

　　道士们执着法器踟蹰不前：

　　“妖狐，还不伏诛！”

　　“如今到了这山巅绝地，我看你还如何能逃。”

　　“大家小心些，这狐妖阴险的狠，当心前方有诈。”

　　“呵呵，你们怕什么？今非昔比，这九尾狐妖如今只剩一尾，妖力大不如前，又受了重伤，还能反了天去？”

　　“李兄说的有理，那不如你先领头去与那狐妖周旋，我们从旁协助，功劳李兄得大头，你说可好啊？”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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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们有点儿乱了阵脚。
　　果然人多就容易闹腾，萧白夜还死呢，这些道士们就自顾吵了起来。

　　萧白夜站在山阴之巅的位置，身后是聒噪呵斥的众人，再往前一步，便是被浓雾吞噬的高崖。

　　深不见底。

　　论起被追杀，他可是个中老手，经验十分丰富，此番情景，他不慌也不乱，只是四处看了看。

　　在隐约瞟到崖下的一点儿璨亮的金光之时，萧白夜登时一惊。

　　下边儿什么东西？
　　隔了浓雾看都那么晃眼啊，金光亮的，难道是有什么宝贝儿？

　　毕竟，这山崖够高。
　　那些传奇话本子里头可不都写了嘛，绝世高人一般都隐居于山崖之下，运气好的少年在成为神功盖世的大英雄前，都会碰上这么一个世外高人。

　　这时，只要有勇气往下蹦，宝贝儿什么的，那都是人家硬塞给你，你不要人家还要揍你的。

　　“喂，你们这些蠢货，能不能别吵了。”萧白夜转头看了一眼。

　　驱魔镇抚司的道长们打死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竟然会被一只狐妖用“蠢货”这俩字来形容，所以他们皆愣了愣。

　　喧哗的众人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这么听话啊。”萧白夜道，“那你们继续吵着，我先下去探探路……”

　　最后那个“路”字话音还未落。
　　他便抛却身后目瞪口呆的道士，在凛冽嚣张的寒风中，纵身一跃。

　　“不好，那妖狐要坠崖了！”

　　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俱是想不到，这狐妖好不容易逃出升天，竟然眼也不眨地就往崖下跳，仿佛疯了不要命似的。

　　等他们赶到崖边时，就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下坠的黑影了。

　　“追！”
　　为首的道士蹙眉，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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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面而来的罡风利得像把刀子，仿佛能撕裂万物。
　　萧白夜坠下云层，凛风将他银黑的狐狸毛儿吹得七零八落，四散飞扬。

　　倒映在瞳孔里的金光越来越大，他闭上墨蓝色的双眼。

　　最后……
　　脸着地。

　　砰——
　　砸到了一个小和尚的怀里。

　　没人挠痒痒。
　　灵机明明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不知怎的就对着黑毛狐狸开始结巴起来。

　　“黑，黑，福腻。”

　　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