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92、喧宾夺主

　　宋青微笑依旧，眼波自众人面上扫过，再次执杯道：“宋青一介女流，若以朝事而论，自无资格与各位大人举杯共饮，但今日之宴，实为家宴，宋青以为，凡与宁王府共赴荣辱之人，皆可同饮共醉。”言罢，举杯一饮而尽，再一翻手，杯口向下——先干为敬。

　　先前那些执杯不饮的人，被宋青一番话说得进退两难，喝吧，可王妃并未说是代宁王殿下犒赏，要是喝了这杯酒，宁王会不会不悦？不喝吧，岂不就非‘与王府共赴荣辱之人’，那样的话，又会不会惹宁王猜忌？

　　怪只怪这宁王和宁王妃一会儿水火不容，一会儿又在群臣面前恩爱有加，让他们这些个幕僚无法判断啊！

　　权衡来权衡去，最终，这些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喝下了这杯酒。

　　宋青一直面带笑容，待所有人皆饮尽一杯之后，才在船头坐下，任画舫在池中漂浮，与亭台廊阁中诸人，遥遥对饮。

　　几杯酒之后，终于有了宴席该有的模样，听雨轩中曲乐婉转、舞姿妖娆，沥华阁中诸人三五一席，捧杯开怀，笑语潺潺。

　　宋青虽独坐船头，却因身在清溪随水而走，被那狭长的沥华阁环绕正中，反而如众星拱月般，既隔水而独立，又可将所有人尽收眼底。

　　“王妃此举，当真狡猾。”一声轻轻叹息，带着一句极低的男声缓缓飘来，竟是来自画舫上的精致楼阁。

　　宋青身边站立的婢女先宋青一步有了反应，她‘哈！’的一声轻叫，竟把手中的酒壶丢了下去。远远看来这侍女是因为跌了酒壶而惊惶失措，但她身边的宋青不用看也知道她是喜笑颜开。

　　宋青面不改色，一抬手便接住了下落的酒壶，顺便给自己再添了一杯酒，慢悠悠道：“左贤王以妓子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画舫，当真胆大包天！”

　　宋青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那跌了酒壶的侍女却是忍不住的想回头去看，宋青只得轻声提点：“朵朵。”

　　那穿着龙雀衣裳的侍女朵朵，被宋青这么一提醒，方想起此时此地是何处境，终于忍住没有回头，却是轻声唤了一句：“七哥哥。”眼泪便哗啦啦地涌出来。

　　楼阁里的哥舒衍却并不理会朵朵的百感交集，只对宋青道：“还要多谢王妃给本王制造的好机会。”

　　宋青道：“还是你的人机灵，那妓子，是天香楼的？”
　　哥舒衍却不答反问：“王妃做这个局，恐怕不单只为了给本王制造机会吧？”
　　宋青轻笑一声，同样不答反问：“左贤王此来，应该不是为了管本宫的闲事吧？”
　　后面的楼阁默了片刻，然后哥舒衍那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当日的条件……”
　　宋青不待他说完便插嘴道：“当日是当日，此时是此时，筹码加重了，我的条件也变了。”
　　哥舒衍那边尚未答言，朵朵已经沉不住气，开口道：“你……”
　　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宋青先一步高声喝道：“放肆，掉了酒壶也便罢了，谁准你大呼小叫了？还不给我跪下！”

　　朵朵本能地想反驳，但也知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况且宋青打断她也是因为她失态在先，差一点露了马脚，若任由她真的开了口，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恐怕就走不了了。

　　为了能跟哥舒衍顺利离开，朵朵小姑娘攥了攥拳，终于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宋青的身后面。
　　宋青看也不看她，只对着沥华阁里看过来的人微笑着举了举杯。

　　“你还想要什么？”哥舒衍也似乎并不在意，极低的声音里却听出来咬牙切齿的味儿。
　　“除了魂引外，再加两件事。其一，你与皇帝作的是何买卖，其二，你在东凌的倚仗是何人。”
　　哥舒衍冷笑道：“你敢信？”
　　“有何不敢？”宋青笑道：“只看左贤王有无本事让本宫信。”
　　“这不公平！”跪在旁边的朵朵再次忍不住小声嗫嚅道：“要是你一直都不信，七哥哥要怎么办？你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人！”
　　宋青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哦！就算是故意刁难，又如何？”

　　“你……”朵朵差一点又要喊出声，话到嘴边赶紧又吞了下去，她紧紧抿着嘴，只用那一双大眼睛使劲地瞪着宋青。
　　宋青瞟了一眼朵朵那气鼓鼓的腮帮子，慢条斯理地道：“左贤王以为如何呢？”
　　哥舒衍哼了一声道：“我可以答你三个问题，但朵朵还要在你府上多留几日，你要保证她的安全！”

　　朵朵气急败坏的‘不’了一声，却又想起之前与宋青约定的话，她今天是龙雀不是朵朵，要是从她自己这边出了纰漏，不只是她会被挟持，就连哥舒衍能不能离开东凌，都很难说。

　　为了宋青嘴里的‘大局’着想，朵朵干脆用牙齿咬住了唇。谈判这种事她并不在行，但她相信无所不能的七哥哥，绝对不会输给宋青这个妖女的。

　　对于哥舒衍这个提议，宋青意外的挑了挑眉：“你凭什么觉得宁王府安全？此刻若不是我把她带在身边，说不定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囊中物。”

　　“我托付的是你，不是宁王府。再说今日这个局，本就是你设计好的空城计，你让朵朵扮成龙雀，那此时你的侍女龙雀又在何处？”

　　宋青借着举杯的机会笑了笑，边笑边从齿缝里微不可闻地道：“连你都看出这是个局，那些老奸巨滑又怎么可能轻易中我的计？”

　　“我也是在认出了朵朵之后，才断定这是个局。”

　　“但愿我想钓的那些鱼，莫要如左贤王这般聪敏才好。”宋青叹息一声，话锋一转道：“若左贤王的东西货真价实，这笔买卖我愿意做。”

　　二人皆是武艺不凡，你言我语声若蚊蝇，偶尔，跪在一旁的朵朵还能听到一些，但后来，显然是哥舒衍有意避开朵朵，微不可闻到几乎被水波声淹没。朵朵已经努力的竖起耳朵，却还是勉强捡到一个半个的话音。

　　朵朵尚且如此，更何况隔着半池清溪的沥华阁以及歌舞不休的听雨轩了。在那些人看来，这里也不过是宁王妃一人端坐船头捧杯淡笑，谁能想到，这隔水相陪的宁王妃的画舫上，竟藏了一个左贤王？谁又能想到，画舫上的二人，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来我往，泰然自若的讨价还价，做了一笔事关天下的大买卖。

　　……
　　宁王与雪妃的仪仗是在申时初回的宁王府，彼时早已曲终人散，整个宁王府静悄悄一片，比往日里还要冷清。

　　王雪凝被凌楚寒扶着下了车撵，才下了车便用锦帕捂住鼻子，对迎接她们的总管张诚道：“哪里来的酒气？”

　　那张诚今日被宋青派去待客迎宾，也被劝着喝了不少酒，被王雪凝一问，那被酒气染红的脸色更红了一层，他的头低到不能再低，答话的声音也不如往日那般干脆，慢吞吞地道：“今日，王妃娘娘，摆宴……”

　　“摆宴？”王雪凝杏眼一竖，道：“宴请何人？”

　　张诚微微抬头瞧了一眼喜怒难辨的宁王爷，强咽了个酒嗝，更加慢吞吞地道：“请的是，是，咱们王府的下人……”

　　“何人？”一句话没说完又被王雪凝打断，王雪凝不敢置信的盯着张诚，再问一次：“请，下人？”

　　张诚嗫嚅道：“还、还有咱们王府的幕僚和家臣。”

　　“这……”王雪凝惊讶地不知该做何反应，下一刻便抓紧凌楚寒的胳膊高声道：“王爷可听到了？她，她趁着咱们不在，她到做起主子了！”

　　凌楚寒的面色也不好看，阴沉着脸色转身便进了府门，任王雪凝在后面急切呼喊，只是头也不回地直奔雪海听香。

　　王雪凝一面喊着‘王爷’一面小跑着去追，她本意是想跟过去看看王爷如何处罚宋青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但只追到国色天香，便被凌楚寒的暗卫拦了下来，那暗卫低着头恭敬道：“王爷请雪妃先回国色天香园。”

　　王雪凝被这暗卫一挡，心头不免火气，怒喝道：“滚开！”

　　那暗卫纹丝不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平板板地道：“王爷请雪妃先回国色天香园。”

　　王雪凝怒极。今日王家祖宅一行，王家人看似毕恭毕敬，中规中矩，实则壁垒分明，疏离的意味太过明显，王爷本就因此甚为不喜，而今，王妃做了更为离谱的事，她岂能不趁机去安慰王爷一番？只可惜，任她如何迈步，那暗卫总能挡在她的面前，截住她的去路，任她如何怒斥，暗卫口中只有一句：“王爷请雪妃先回国色天香园。”

　　凌楚寒一脚踏进雪海听香，无痕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凌楚寒不待他施礼请安，便直接了当问：“事儿办得可还顺利？”

　　无痕道：“是，前后来了两拨儿，第一拨儿是直奔冰肌苑，另一拨儿却有些奇怪，竟是去了阆风苑。”
　　“人呢？”凌楚寒问。
　　“第一拨，逃了。第二拨捉了，在王妃那里。”说到此处，无痕顿了顿，迟疑着道：“王爷，此事果真不让得意楼插手？”
　　凌楚寒冷眸扫了无痕一眼，无痕迅速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知错！”

　　凌楚寒却不再理他，径自往宋青的红泥苑而去。尚未到红泥苑，却见无伤匆匆迎来，禀报道：“王爷，王妃请您移驾阆风苑！”
　　凌楚寒疑惑的拧紧眉心，想起刚刚无痕禀报的事情，想必阆风苑中定有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