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4、将错就错

　　宋青不由得懊恼，这一局她开了头，皇帝却并不接招。

　　她原本想等皇帝来了请个旨意回将军府，她本是赐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却被别人占了，皇上就算是看着那四十万宋家军的面子也不可能让她作妾，而皇上更不会希望她将错就错嫁给凌楚寒，那么皇上会怎么处理呢？

　　除非，他想拖到明天，说服沈青瑶放弃正妃的位置！

　　想到此节，宋青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觉得气血上涌，一阵晕眩。

　　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拖住了她的腰，她稳住身形，转头看向凌楚寒。只见他盯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要，跟我合作？”

　　宋青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跟他合作？她从来没有想过。

　　这一场婚礼，她废了那么多的心思，想要的结果，便是独善其身，做一个第一天大婚还没入洞房便被夫君抛弃的丑女，反正世人已经将她传说得那般丑陋不堪，为了保住宋家和四十万宋家军，她不介意再一次被世人唾弃羞辱。

　　至于那向来只奉行兔死狗烹的凌家人，她不相信！

　　凌楚寒看着宋青唇角慢慢漾起的一丝不屑的笑意，便知她并不信他，他冷笑，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你不会以为，你做了这出戏，父皇就会放过你吧？你别忘了你的嫁妆是四十万宋家军，父皇怎么能让你跑了！你想独善其身，跳出我们兄弟的争斗？除非你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否则，正妃侧妃，只是一道圣旨罢了。只要你烙上太子的标记，那四十万宋家军便有一半归了皇兄。”

　　“那么你呢？”宋青冷笑：“你要的，难道不是那四十万宋家军？”

　　“不是！”凌楚寒果断道：“我是借，不是要。”

　　宋青笑了，笑容里是明目张胆的讽刺。

　　她不再言语，却一把抓住凌楚寒的手，凌楚寒正待挣扎，却已经被她用刚刚划破自己手指的那支发簪划破了他的手指。在他愣怔的时候，她已经抓起他另外一只手，手起簪落，又划破了五根手指。

　　她将发簪在大红的喜服上抹了抹，抹掉血渍后重新插回头发里，轻描淡写地道：“用内力把媚毒逼出来，你忍不住了。”

　　凌楚寒暗自咬牙，却无可辩驳，因为他确实忍受不住了。刚刚扶着她，只是那种距离的贴近，便已令他全身颤抖。他身上的衣服已全部湿透，下面涨痛得几欲爆裂。

　　宋青却已不再看他，大步往殿外而去。

　　太子东宫，宋青前世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她熟知这宫里的每一个跨院每一座内殿，甚至是园子里的每一棵树。今日太子成婚的东偏院，仍旧挂着柔仪殿的匾额，但在前世，他与凌楚宸成婚一年之后的七夕节，他将柔仪殿改作子矜阁。他执着她的手，深情款款，站在子矜阁的牌匾之下，对她说：“青青，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泪水还是涌了出来，宋青对这样的情绪很是陌生，前一世，她何曾为他掉过眼泪？她拥有的是他极致的宠爱，他说舍不得让她掉泪，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算计她的家人，算计她的性命。一切都是谎言，是一场华丽到残忍的恶梦，在她梦醒的时候，她流的不是泪，而是滚烫的血。

　　有什么轻轻地抚过她的面颊，留下一丝冰凉的触感。宋青回过神，便看到了缓缓收回手指的凌楚宸。

　　他还是那么的俊美如仙，即便他整个人都显得疲惫而憔悴，却仍然带着一种光华，那是不染尘埃的干净，是雨过初晴般的清透。

　　宋青的泪几乎又要涌出来，同样呼之欲出的是愤怒的质问，她好想问问他，为何要那样残忍地对待她？他想要的一切都用欺骗的方式从她的身上得到了，他完全可以一杯毒酒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他为她编织的幻梦中，为何还要将谎言撕碎给她看？那样血淋淋的事实，是要让她看到他的无情？还是为了让她忏悔自己的愚蠢？

　　“宋青？”凌楚宸淡淡的温柔的询问，如水一般滑过耳膜，她曾经是那样爱着他的声音，但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他流进她的心里。

　　凌楚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从迷蒙到愤怒转而冰冷的眸子，他很奇怪自己为何能够从她的眼中看出那么多的情绪，但是他不只看得出，还能够清晰的感受到。

　　“今日之事……”凌楚宸为着他感受到的她的情绪而心生愧疚，他以为她是在为今晚的事情而愤怒，于是他斟酌了措辞道：“虽然这不是本宫想要的结果，但事已至此，本宫总是要给青瑶一个交待。”

　　“那么我呢？”宋青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么我呢？你拿了我那么多，我却只能落得被你心爱的女人千刀万剐的结局吗？

　　凌楚宸愣了愣，他清晰的感觉到她爱恨纠缠的疼痛，却不知那恨意从何而来，他与她，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如果……”他迟疑地斟酌着用词，他原本想说如果她不介意，他可以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但是到了嘴边却被心底突然冒出的一丝细微的痛意拦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本宫可以向父皇请旨，收回成命，准你回将军府再嫁。”

　　这个答案令宋青吃了一惊，他居然愿意放弃她？放弃那四十万宋家军？

　　凌楚宸看着她的惊讶渐渐转为淡漠又凝结成一抹不屑的笑意。

　　“不必了！”她说得那么决绝，语声那么冷酷：“我会住进宁和宫，成为三皇子妃。”

　　她走了，果断的转身离去。

　　凌楚宸却感觉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抬起手指，看着拇指上那姜黄色的湿润，那是她的泪。

　　半宿的抵死缠绵，解了他的媚毒也解封了他的理智，他离开昏睡过去的沈青瑶，穿戴整齐地出了喜房，正想唤来暗卫询问一番，却一眼看到了站在花门外面，仰头对着牌匾流泪的红衣女子。
　　他知道她是宋青，因为她穿着嫁衣。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疑惑地捏紧。将那带着湿意地黄色痕迹狠狠地撵成飞尘，张开手，消失无踪。

　　柔仪殿前的竹林里，凌楚寒一动不动。他并没有因为宋青的那一句“成为三皇子妃”而体会到得尝所愿的舒心，反而因为她那不知为何而落的眼泪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她跟凌楚宸，是什么关系？

　　天恒二十五年七月初八，晨，乾元宫正殿。

　　经过一夜的排查，审问了宁和宫与东宫所有的宫人，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有两个小太监说了一件可疑的事情，就是曾经抬过一箱子蜀锦进去给太子妃，而后又被抬回了原地。

　　这一个说法亦被宋青与宋青的侍女承影所证实，她确从蜀锦箱子里拿了一条白色的丝帕，只是想铺在床上给自己的初夜留个证明。因为怕被别人耻笑，并不敢借手他人，因而只好抬了箱子进内室自取。那个嫁妆箱子也被抬了过来，的确是上好的蜀锦没错。而太子喜床上铺着的，也确实是一块绣了双飞蝶的白丝帕，只是此时，那白色帕子上多了几点深红，却不是丝帕主人留下的。由于昨夜的意外，洞房内的一径俗礼都没来得及进行，所以侍候洞房行礼的嬷嬷们还没有将准备好的白绢帕铺进去。

　　一切都能自圆其说，只唯独两位小姐和丫头是如何昏迷的，昏迷后又是如何换了喜房的，却是怎么也查不出。

　　皇帝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跪在下面的众人，威严的脸上没有怒也没有怨，只是默默不语地用那森然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碾压而过。

　　良久，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沈青瑶，你可知罪！”

　　沈青瑶低着头，瘦小的身体抖如筛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凌楚宸就跪在她的身边，见她惊怕的样子很是怜惜，于是一把握住她的手，抬起头向着皇帝道：“父皇，这件事与青瑶无关，是儿臣的错。”

　　“哼！”皇帝恨铁不成钢的扫了凌楚宸一眼，仍旧对沈青瑶道：“你与太子既已有了夫妻之实，朕自然不能再让你嫁给三皇子，但是你行为不端，色_诱在先，有失妇德，实不能为正妃典范，就，赐个侧妃吧。”

　　沈青瑶听了这番话，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凌楚宸满眼心疼不顾场合地将她搂在怀里，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反驳皇帝的旨意。

　　反而是坐在皇帝下首的皇后坐不住了，她惊讶地看着皇上，急切地说：“那怎么能怪青瑶呢？她是被人陷害的！被人下了药啊！”

　　皇帝看着皇后，嗤地笑了一声，不无讥讽地道：“陷害？下药？宋将军的女儿也被下了药，怎么没象她那般不知廉耻？”

　　皇帝缓缓地将目光转向宋青，宋青即便低着头，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中阴冷的算计。她的心冷了下去，看来她昨天猜想的没错，经过这一夜，皇帝定已跟沈家交涉成功，沈青瑶让出正妃的位置，才能把她宋青绑上去。

　　宋青知道，她不能再等，如果等到皇帝下了旨意，一切便都没了转圜的余地。于是，她赶在皇帝开口之前，轻声道：“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正欲开口的皇帝被宋青抢了先，面色不喻，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说。”

　　“陛下，”宋青道：“昨夜臣女亦身中媚毒，且太医证实，此毒无药可解。臣女自幼习武，有内力护体，尚且深受其苦，何况沈小姐一闺阁千金？如若，如若太子殿下昨夜未能及时施救，沈小姐必损伤身体甚至因此身亡也未可知。”

　　皇帝用了很大的耐心听着，实在忍不住，似笑非笑地打断宋青：“照你这么说，太子有功，沈青瑶无错，那该如何处置？”

　　宋青道：“臣女不才，也知道夫妻姻缘乃天地造化，太子与沈小姐不仅已有夫妻之实，坊间传言更说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和，如此陛下何不将错就错，全了他们的夫妻名分。”

　　“哼！”皇帝怎不明白宋青的打算，直接断了她的退路，冷冷道：“全了他们的夫妻名分，你这是甘为侧妃了！”

　　皇帝此言一出，众人皆有所动容。皇后喜，沈青瑶怨，凌楚宸皱了皱眉，只凌楚寒无半点变化，仍旧一副事不关已的淡漠。

　　宋青伏首而拜：“臣女惶恐！”

　　说着惶恐，却无一丝慌乱，只见她不急不慢地道：“正妃侧妃臣女并无怨言，但是臣女不得不为陛下和太子考虑，二位皇子本是奉旨成婚，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无人不知，如若他们知道太子独占二女而三皇子则一无所得，那不知真相的官民会不会说太子强霸弟媳，而陛下偏袒无度……”

　　“放肆！”皇帝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宋青，却不知该如何训斥。宋青所言他并非没有考虑过，但他一心想要宋青为太子妃，那沈青瑶既是自作孽先失了分寸，丞相府还不是由他拿捏。至于老三，只要让他默不作声，谁还能一直盯着他不成？

　　可是如今，被宋青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来，就等于她在拿天下舆论来要挟他！要挟他，她一个小小女子，她怎么敢！

　　宋青跪得笔直，虽低着头，但那挺直的腰身却充分表达了她的坚持。皇帝盯了她半晌，忽而笑了，笑着坐下来，缓缓道：“宋将军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那么依你而言，此事该当如何？”

　　宋青微微偏了头，看了看跪在她侧前方的凌楚宸，不知何时，他已放开了握着沈青瑶的手，只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宋青唇角微微勾起，字正腔圆地道：“臣女甘愿将错就错，为三皇子正妃，为陛下分忧。”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安静得无一丝杂音。宋青抬起头，看向高位上的帝王，那双鹰隼一般精锐的眸子笔直射向她的眼睛，她坦然地无畏地迎视，将心底的恨意隐藏在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瞳眸中。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收回了视线。宋青心底狠狠一松，差一点就要瘫软下来，却被她生生忍住。没人知道这一场对视的交锋，她已汗湿重衫。

　　“老三，你的意思呢？”只听皇帝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无喜无怒的平淡。

　　凌楚寒规规矩矩地叩拜，沉稳的声音无比严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娶宋青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