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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病毒(三) ...

  •   这一晚夏辰睡得很熟。
      半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在十一点不到就陷入了沉睡。

      翌日一早。
      半梦半醒间夏辰听到外边淌着哗哗的水流声。
      砖头盖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好,说不定哪天他在房里打个嗝做个什么运动都能被一墙之外的人听了去。
      此时天才蒙蒙亮,夏辰一睁眼就透过窗玻璃看到后院里已经拔高不少的番石榴树。
      番石榴是县镇里经常见到的一种果树。
      有某些人家里特地栽养的,也有会在野外自身发芽生长的。成熟后的番石榴可淡可甜,软脆不一,是夏辰小时候到现在一直喜欢吃的一种果子。
      院子里的那棵已经开始结果,但果子还不熟。
      夏辰盯着朦朦胧胧有些黑的枝叶出神几秒,眨眨眼,又闭上翻了个身。

      窗外突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夏辰迷迷瞪瞪下床,走到窗前去看。雨势渐大,并伴随着一股狂烈猛勇的狂风,番石榴树在风吹雨打之下左右摇摆枝体,最终不堪其扰,咔擦一声拦腰一断。
      夏辰猛地睁大眼,立刻想爬出窗外去看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此刻却被无情摧残的吃食是否还有存活的希望。
      手一动,他醒了。
      窗边天色微亮,一窗之外的番石榴树伸展着枝叶迎光而立。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
      哦。
      是梦啊。
      看着仍然坚|挺生长的番石榴,夏辰躺在床上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
      是梦。

      一番不算惊吓的惊吓,瞌睡虫也跑了。
      夏辰拿了件外套穿上,二月的天还处在冬季末尾,天气忽冷忽暖的。
      出门一看,他唯一的邻居正蹲在堂屋台阶上啃着荞饼,两眼放空,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旁边的水龙头刷刷作响。
      祁夜桥在接水。
      准确地说,是已经接了几大塑料桶的水,全搁前院里放置,下一桶正接到一半。
      “我说怎么梦到下雨下得哗哗哗的,你这算扰民啊我亲哥。”夏辰打了个哈欠,走到另一边水管前,“这是做什么呢。”
      祁夜桥拿纸擦干净手,说,“你也该起了,早起身体好——我试试能不能防个未然。”
      夏辰眯眼:“嗯?”
      昨晚没看清,现在天光淡薄,夏辰眼睛近视,祁夜桥的模样在他眼里变得干净许多,胡茬应该刮了,但就算眯了眼也只模模糊糊看到个顺眼的轮廓边。
      祁夜桥把水关小,一边从口袋掏手机一边下了台阶往夏辰这里走,“说了让你别被吓到。”
      到夏辰身边,他把手机正面屏幕转到后者面前,“看看,我就说出事了吧。”

      【某市医院一病患皮肤提前出现尸斑,双目充血,医生称疑变僵尸。】
      【携带病菌,一小店老板感冒发生病变,长出尸斑,疯狂咬伤其他人。】
      【抗肉毒素失效,注射肉毒杆菌除皱者感染新型病毒。】
      夏辰吐出口中差点儿咽下去的牙膏沫,仔仔细细看过内容后愣在了当场:“……真的?”
      “嗯哼。”祁夜桥收回手机,拍拍他的头,安慰道:“这下明白了吧,哥不骗你。没事,据我了解那是首都发生的情况,距离咱们这还有十万八千里。”
      “真的……”夏辰喃喃着不可置信。
      祁夜桥没再说话,给他时间消化这些骇人的消息。

      “……那你说的这种感染传播很快吧。”良久,似是回过味来的夏辰叼着牙刷抬头看他,“那什么肉毒杆菌不是靠空气传播吗,哪怕离得远,一旦传到这,我们不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祁夜桥道:“嗯,话是这么说,不过你有注意到最后那条新闻没?人说这次发生的可能是新型病毒。”
      夏辰看着他,脑子还被几秒前的消息震的发蒙。
      “它的并发症和我以前看过的只大致相同,就算它是由肉毒杆菌引起,也并不一定拥有后者的特性,所以我也不确定它是不是由空气传播。”
      “有时候两种病毒结合,要么毒性更强,要么相互抵抗,当然,两者也可能生出另一种病毒。”
      “而致命新型病毒是人类目前最束手难测的科学研究之一。不过这次的发难我有经验,所以该做的、能做的准备一定要提前做好,现在起你要知道,我能保护你,但你也要能保护自己。”
      夏辰懵着脸点头。
      “别担心,相信我就好。”祁夜桥说。
      夏辰:“嗯。”
      他在两个月前父母去世,而祁夜桥之所以参军也有从小就相依为命的爷爷逝去的因素在,信任一词,他唯独会全部给予这人。
      祁夜桥见他表情空白,眼中却对他充满信任,顿时勾唇笑开,说:“但万事无绝对,病毒这种东西常常出乎人的预料,所以最近能不去就哪儿都别去。”

      人在眼前,视线清晰不少。
      也许是在军队待久了,记忆里俊朗柔和的面容如今锋利了许多。
      剑眉薄唇,鼻挺眸唳。
      身上的气势也变得沉重压迫。
      ——不过夏辰这会儿没心思太在意这些。

      祁夜桥走回去关了水,把装满水到他腰部的水桶盖好盖子,挪到一边。
      夏辰默默刷好牙洗好脸,站在台阶上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
      突然他想起什么,朝收拾残局的祁夜桥看去。
      “祁哥,今天出去行不行?”
      “怎么了,有事?”
      “嗯。”夏辰说,“我得去甘蔗地看看。”
      这几天他家甘蔗地种的甘蔗需要收草。前星期他去看过,因为很久没人修理,甘蔗边到处都是杂草。那么大一块地,哪怕真的世界末日来了,也还是有用处的吧。
      那么长一根,既能做食物,也能当武器的说。
      祁夜桥转头来看他,思考一会儿后,点头同意了,“一起吧那就,情况尚不明确,咱们也不能提心吊胆太甚,反而畏畏缩缩了。”
      况且多一种食物就多一份力量嘛。
      于是两人说走就走。

      ·

      最近几个月,满海镇大路这一带的地里种的都是甘蔗。
      一年四季,两季甘蔗,两季水稻。
      到了砍收季节,有地的人都得出力在一天内把两家或者三家的甘蔗砍完。
      这就像一种规定的制度。
      收一块地时,先是有专门的人把甘蔗都挖倒排成一排,然后砍下两截甘蔗丈量出一家人在这块地里需要砍收的数量。
      二十根成一捆,砍完就让地的归属人来数这家人一共砍收了多少捆,记在本子上,以后一个镇的人开会时,就会用来计算在这家地里这家人砍了几捆得了多少钱。
      砍到别人家的地,就是你收钱。
      砍到你家的地,就是别人收钱。
      然后又会有专门的大卡车来把成捆的甘蔗拉去糖厂,榨出来的蔗糖都是拿到市场上去卖,不会留给地的归属人。

      但现在离砍收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祁夜桥估摸着,这一带的甘蔗恐怕都得用来做储备粮了。
      两个月。
      如果首都研制不出抗毒疫苗。
      足够病毒感染到这个地方。

      镇上阡陌交通,鸡犬却不闻。
      站大路上一望,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甘蔗。
      夏辰家的甘蔗地在比较远的一块。从自然开垦在两边甘蔗地中间的小路上走,可能要走上十几二十分钟。
      小路上都是草,两边各有一条水沟。
      从沟里爬上来的蚂蝗很多,以前每来一次地里,夏辰都需要捐赠好几滴血,于是他养成了一来地里就带盐的习惯。
      盐治蚂蝗。
      他家的甘蔗地正对面有一棵小的番石榴树,属于野外自行生长。夏辰一直把这当做一个标记。

      两人穿着水靴,祁夜桥背了个大包。
      夏辰虽然眼馋才结出个小果的番石榴,但也不会忘记正事。看着对面自家已经被杂草和枯叶爬满的甘蔗,他在心里叹气,把这比操场还大的整片甘蔗修理完,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祁夜桥站在他身边,卸下背后的大包。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祁夜桥笑道:“慢慢来,有我在呢,天天出来也不是问题。”
      夏辰:“谁说往后几天最好别出来走动的。”
      祁夜桥从容应付:“那是我不在的前提下。”
      夏辰很想翻一个白眼给他。
      从包里拿出镰刀,转到刀柄方向递给夏辰,祁夜桥说:“行了别纠结了,凡事顺其自然。你也知道我喜欢逗你,怎么能当真呢。走吧,干活,争取太阳下山前能完成一半。”
      话音刚落没等夏辰有所反应,他拎着包握着镰刀动作迅速地钻进地里,把包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后,拿着刀开始一排排刷杂草。
      夏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抛开所有顾虑,戴好手套,拿着镰刀跟着钻了进去。

      此时午间刚过,云蒙低沉。
      夏辰一边用刀往下刷着枯叶一边自言自语:“不行,我还是感觉好虚幻,明明是电影里的情节,怎么就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了……”
      他一面念叨一面动作不停刷着杂草,又一刷后,从枯叶上掉下个肉嘟嘟的东西。
      “嚯!”
      看到是一条软体大虫时,夏辰着实吃了一惊。
      不是他怕虫,这种虫子在甘蔗地里很常见,他爸妈通常会把这种虫子用塑料瓶装起来收着,因为这虫子即可以用来卖也可以用来泡酒。
      让他吃惊的是,这虫子的体积比以往大了整整一圈!以前就女孩子指甲盖那么点儿,现在都赶上他一个指节的长度了!
      他瞪着眼睛朝祁夜桥喊:“祁哥有虫!”
      前方悉悉刷刷的动静停了两秒,传来祁夜桥的声音:“祁哥没虫,过来拿瓶子。”
      夏辰顿了顿,咳了一声放下镰刀,弓腰朝那个方向穿梭而去。
      找到祁夜桥时,他干活干的正起劲,除完的杂草枯叶比夏辰多了很远的距离。
      夏辰跟他说:“这虫子特别大。”
      祁夜桥转脸看了眼他裹在手套里的胖虫虫,说:“不都一样,吃的多嘛。”
      “那也大的太不正常了吧。”夏辰皱着眉说。
      祁夜桥笑了:“那你认为怎么了。”
      “就……”夏辰没说下去。
      “不太可能,别想那么多。”祁夜桥摇头说,“怪不得一惊一乍的,今天一直担心呢吧?哥不说了不用慌么。”他把瓶口抵住胖虫虫向上一卡,虫虫肥肥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翻个个儿就垂直掉进了塑料瓶里。
      夏辰瞟了一眼孤零零在瓶底翻来动去的大虫子,那双血红色的小豆眼儿如同光滑圆润的玻璃珠,晶亮得夏辰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他甩甩头,被甘蔗叶在脸上划了一下。
      伤口微微辣痛,他没在意,而是辩驳道:“我没慌。”
      “行是我说错了,你没慌。”祁夜桥笑着放下塑料瓶,“担心再多只会让你更不安心,好好干活,别乱想些有的没的,人政府比你更操心。”说完拿起另一边满满当当的塑料瓶递给夏辰,“放你那里,一会儿出去好拿。”
      夏辰:“……”
      满满一瓶胖虫虫。
      在狭小的瓶身里扭来扭去。
      简直无比惊悚!
      “我去干活!”丢下一很有力量的话,夏辰猫着腰刷刷刷滚回原地。
      拎着瓶子的祁夜桥在背后大笑。

      两人钻出甘蔗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夏辰手里拿着祁夜桥刚给他在地里摘的小个儿黄瓜,蹲在田埂上看后者收拾东西。
      一天的时间,他们完成了大半任务。
      而大半其中的小大半,都是祁夜桥的功劳。
      “发什么呆呢。”祁夜桥背上包,在水沟里洗着手,见夏辰好像在发呆,遂随口问道。
      “……没。”夏辰说,把黄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马上苦着脸吐出残渣,“我去,苦的!”
      祁夜桥说:“人民用汗水养出来的,不苦才怪。”
      夏辰张着嘴朝祁夜桥喊:“给我水。”
      祁夜桥拿出空瓶晃晃,笑:“没了。”
      夏辰瞪他一眼,干脆用舌头胡乱扫了扫口腔,试图用唾液把苦味稀释掉。
      祁夜桥看着他。
      正在夏辰觉得苦味差不多消散了的时候,眼前忽然一暗,他抬头,就见祁夜桥挑眉看着自己,说:“还苦?要不要我帮你?”
      没等夏辰开口问怎么帮,祁夜桥已经低下了头。
      “……”这一刻的时间估计是静止的。

      两张脸靠的太近,夏辰觉得脸颊痒痒的。
      然而祁夜桥停在了离他几厘米的距离,用指腹碰碰他之前被甘蔗叶划到的小口子,问:“疼不疼?”出口的气息扫过他的嘴唇。
      “……没感觉。”夏辰后知后觉,定睛去看,果然发现祁夜桥的眼中正闪着戏谑的光芒,他顿时有些恼,表情看起来很想将祁夜桥打一顿。
      他以为……
      伤口轻轻麻痒。
      夏辰推开祁夜桥站起来。
      祁夜桥连忙笑着说:“诶梗上滑,你别摔了。”
      闻言夏辰恼火的情绪一下泄了。
      他视线飘忽到小路上那延伸到远处,仿若永无终止的尽头,发现天边似是起了雾,从这边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
      ——快下雨了。
      “走了。”于是他说。
      祁夜桥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臂,背上包,笑着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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