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九千税

16、朝着床的鞋子（四）

　　庆涵堂比锦墨居大一些，花园就在院子里，还做了个人为景观的八宝亭子，花草丛生，十分幽静，夏日很好纳凉。

　　姜氏亲自出来迎接兰篁，进去这段路上夸了她的首饰，夸了她的衣裳，夸她生的漂亮，气质好。夸了半天对方没什么反应，最后在兰篁一句干巴巴的“大嫂也很好”中噤音。

　　不过姜氏也没指望兰篁有多么会讲话，所以没将这茬放在心上，想显姐妹情深拉兰篁的手，对方不动声色躲过，她已经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额头青筋跳了半天，勉强以“这小姑娘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压下尴尬情绪。

　　姜氏心里已经在怀疑了，究竟是谁用哪只眼睛看到的这位二少奶奶好相处？

　　“妯娌姐妹之间该多走动才是，先前你没来，其他几位公子屋里的妹妹都胆子小，不怎么来我这里，好歹有你来了，也有人给我做个伴。妹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同我说了，如今我管着这大家子一部分，吩咐下去一并采买，也方便。”

　　兰篁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我什么都不缺，嫂嫂有心了。”

　　“妹妹太客气了。都说你是得了神仙点化，带着福气的人，我只盼着多和你说说话，也沾一沾你的福气。”她缓缓摸着肚子，“或许在妹妹看来，我什么都有了，何需别的福气，而我只想把这一切换再一个孩子。”

　　兰篁突然觉得宴珑说错了，这个嫂嫂姜氏不是温和好相处，而是自来熟。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话这么多，王府里就没人觉得奇怪，和她最亲密的宴玮也没觉得不对？

　　她的眼睛顺着姜氏的手看着她的肚子，声音不自主放的柔和了些，“该来的总会来，嫂嫂急不得。”

　　姜氏笑了笑，“但愿吧。”这一笑显得有些无奈。

　　既然有过一个孩子，就证明不是宴玮的问题，而且就算是宴玮的原因，也没有另一个誓死要报恩的傻书生给他治病疗伤了。

　　兰篁不懂，她只是会点儿仙术，糊弄糊弄人还行，上不得大场面，而且她又不是求子观音，姜氏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看着姜氏一身浊气，以及乌糟糟团了一团黑气的肚子，有些难以理解这个女人对孩子的执念到底到了各种地步，才会汇集这么多不甘心和贪恋在身上，还要装出什么都不在乎，温柔大方的样子。

　　姜氏不是已经有一个宴清了么？

　　兰篁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个没什么欲望老的都快掉渣渣的神仙，实在不能理解在这物欲横流的世上摸爬滚打的凡人，对他们追求的，执着的，贪恋的，孜孜不倦的，欲罢不能的，却又不同于黑龙那般只是出于本能把金光闪闪的东西堆在洞里看着舒坦，她都无法感同身受。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才总被祎及念叨吧。

　　话说那家伙已经很久没出现，也不知混到什么地方去胡天海地了。

　　兰篁和姜氏实在没有什么好聊的，不过她看上去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愣是被姜氏缠着以加深“姐妹情义”为由吐了许久的苦水。

　　兰篁半听半不听，分神打量这个安静的院子。亭下池塘不小，鱼却很少，花木倒是茂盛，鸟却也很少。她倒是听过，某些富人家中的小姐夫人娇贵，鸟多了吵的人头疼，会着意让下人驱散，免得扰了主子清静。姜氏也是这样的人么？她看起来身体挺好的。

　　除此之外，庆涵堂中空气不甚清朗，却没见什么小妖小怪，连那种借道穿墙而过，之后就不知所终的过路鬼魂都没有一个，这很难得。兰篁想，以后即便是姜氏亲自请，她估计也很少愿意到庆涵堂来了。

　　宴珑晚上回来的略晚，身上有些酒气，怕熏着兰篁，还没进屋就绕去书房先洗了个澡，换了衣裳，这才敢回房。

　　兰篁在灯下看着书等他，见他进来，便把书扣在小案几上，起身去了隔壁套屋。

　　宴珑愣了愣，他还准备拥着娇娇俏俏，坐在等下一副温软样子的小娘子，问一问这半天发生了些什么，在大嫂那里说话愉不愉快，结果这就走了。

　　他懊丧地摸着后颈，心想，“不是因为喝酒，惹她不高兴了吧？”

　　早知道就不该权不过喝了那两杯酒，哎，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喝了，也不能回来这么晚。

　　宴珑正打定主意跟过去把人给哄回来，还没迈开步子，兰篁已经走回来了，手里还捧了个小茶杯。

　　兰篁把茶杯放在刚刚扣着书的案几另一侧，向着宴珑，“尝尝看。”

　　宴珑没太反应的过来。

　　兰篁抿了抿唇，“以前的手艺了，你若喝不惯，我以后就不沏了。”

　　宴珑心中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忍不住捏着兰篁的手，“篁儿，这是你第一次沏茶给我喝。”

　　兰篁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抽了回去，眼睛也不看他，“先尝尝吧，我也不太懂你们凡人的口味。”反正都难吃难喝难闻的要命。

　　宴珑觉得这样的兰篁简直太诱人，又不敢再逗她担心适得其反，依言接了茶盅，揭盖一看，不由奇道，“怎的没有茶叶。”

　　“南阳帝君的茶都无形，是露状。婚礼时他送了一瓶做贺礼，我喝了许多已经腻了，搁在那里也是浪费，你若喝的习惯，以后每半月为你调一杯吧，喝的太勤，你的身子扛不住。”

　　什么扛不住……又不是合鹿茸人参吃多了能把人补出毛病来的东西。

　　宴珑压下笑意，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清朗从天灵盖而下，将整个人都彻头彻尾洗涤了一番，还未消退的那丁点酒意瞬间荡然无存，通透清明的不可思议，如同七筋八脉一次性被高手打通。

　　难怪兰篁说不能喝的太频繁，不是怕太补，而是怕他这具肉体凡胎承受不起这样强大的仙灵之物。

　　宴珑从杯子后看兰篁，“我能都喝光吗？”

　　兰篁忍不住笑，“当然，就是拿给你喝的。”

　　兰篁看他原本就是这宅子里最干净的躯壳在这杯茶之后越发干净，满意地想，以后无论什么污秽，都伤不了浸染不了他，如此不由有些开心起来。手肘支在小桌上，隔着被琉璃灯罩隔起来的烛火，在朦胧暖黄的灯光中看宴珑。

　　宴珑从那被茶中醒神，放下已经空了的小杯子，目光转过来，“篁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提到的这些神仙？凡人对神仙应该很好奇吧，话本子上都是那么写的，修十世福报，以求位列仙班什么的。”

　　宴珑反问，“篁儿希望我问吗？”

　　“我想你或许可以多了解一些神仙的生活。”

　　宴珑又笑起来，站起走到她那侧，低头看着她，手掌轻轻挨着她的后颈，“为什么？”

　　兰篁只来得及摇摇头，就被宴珑吻住了。

　　这个吻和以往的不大一样，要重了许多，却又很照顾她的感受。温热的唇压在她的唇上，还带着仙露特有香气的舌舔湿了她的唇瓣，慢慢向里试探着入侵，一旦她有反感，就停下来。

　　摸在她后颈的手轻轻揉捏，让她由不适和紧绷慢慢放松，整个身体都柔软舒缓下来，小心翼翼地想要躲避，结果慢慢的给出青涩的回应。

　　小巧的舌尖学着他伸出来，一下子就被衔住了，像衔住了什么勾人至极且美妙的不可方物的东西，让宴珑爱不释口，直想这么含着她，把人含化了才好。

　　开始这个吻的是宴珑，先退开的还是他。

　　兰篁双眸湿润，不解地看着他，“嗯？”

　　宴珑克制住身体的紧绷跳痛，抵在她的肩窝喘了几息，松开她，“再吻下去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兰篁下意识往他身下看，结果对方反应比她还快，已经转了身，声音都哑了大半，“我去冲一会儿冷水，你先睡。”

　　宴珑没跑远，就在隔壁暖阁里，也没叫人进去伺候，哗啦的水声传来。兰篁还是刚刚和他亲吻后分开的姿势，撑着在罗汉床上歪坐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笑起来。

　　这人真是傻傻的，这会儿她倒是看出来了，宴珑真是个小傻子。

　　宴珑这个冷水冲的有点久，期间没有传出什么不可言说让人浮想联翩的喘息。他带着一身冷意回来，兰篁已经躺在床上了。他睡在外侧，上床后用被子把自己捂了一会儿，估摸冷意散的差不多了，才和前几天一样，隔了被子抱住兰篁。

　　过一会儿，宴珑以为一直没反应的兰篁已经睡着了，突然听到她说了一声，“热。”

　　他半仰起头看她，“嗯？”

　　朝里侧躺睡着的兰篁也扭头回来，“我的被子，你的被子，还有一个你，全都压着我，热。”

　　宴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兰篁又转回去睡了。

　　宴珑那么僵了好一会儿，直接掀了自己的被子，钻进兰篁的被子里，从后搂住她的腰肢，手掌扣住她压在床榻上的手，贴着她的耳朵，“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兰篁迷迷糊糊，“嗯……”

　　宴珑亲了亲她的耳朵，“睡吧。”

　　能抱着这样别扭可爱，看似木讷寡言，实际上逗一逗就害羞的不得了娘子入睡，不做美梦简直天理难容。

　　好不容易靠冷水定了心神的宴珑做了一夜翻云覆雨的美梦，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