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成了一个小心机》一方土石

31、杀机

　　长乐宫，年轻力壮的男人跪在太后脚边请罪。两人脚边的火炉里，假发、假胡子以及面皮一样贴在脸上伪装成皱纹的薄膜缓缓化成胶质，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在一片黑雾笼罩中，男人以头抢地，壮硕的身子佝偻成一团微微发抖：“卑职万死！”

　　陈宛睥睨，一脚踩在男人的手上蹍了蹍，坚硬的鞋底剐蹭他的手背：“你死了，赵檀便能再遇险一次么？”

　　男人不甘地咬牙：“是那范……”

　　“他一个路过的闲人都能及时去救赵檀，你一个刻意蹲守的年轻侍卫却比不过他，白白失去了一次施恩于赵石屹的机会。”太后见地上的男人依旧愤愤不平，一脚把侍卫踹开，“你是我长乐宫的侍卫，这皇宫里除了勉宫和召慧宫你哪里去不得，何况只是一个无主的湖泊？要不是心虚，怎会在范峤面前露怯不敢轻易现身？”

　　男人的心思全被太后猜中，连肩上的脚印都没掸便急忙又跪回太后脚下：“卑职罪该万死。”他抖成闪电，心下担忧自己命不久矣。

　　太后按揉眉心：“男人都是这般愚不可及，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侍卫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他向着太后膝行两步，“太后娘娘，陛下的圣体两天没有出来透风了，现下估计在等着卑职伺候他出来散步。卑职千错万错，也请容卑职伺候完陛下再问罪啊，太后娘娘。”

　　陈宛一时有些恍惚，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口气，神奇地放过了办事不力的侍卫：“去吧。”

　　不过半个时辰，命悬一线的侍卫已拎着一个食盒在长乐宫附近溜达，一路还哼着调子诡异的歌谣。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行礼，有关系好的还调笑两句：“呦，焦侍卫长，太后娘娘又吩咐您去御膳房取臭豆腐啦？您可真是娘娘身边的红人，连大宫女的活都被你抢去了。”

　　侍卫得意地扬扬手里的食盒：“太后娘娘最不喜欢女子碰她的东西了，说是会染上脂粉气，我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只好勉为其难跑这一趟。”

　　没人的小道士，他把食盒又握紧了些，全然不嫌弃里边的强烈腐臭味。他鼻子抽动，仿佛透过这味道闻到了一线生机，颇有些感怀地对着盒子轻声细语：“你生前杀了这么多人，没想到死后却能救我一命……卑职谢过陛下。”

　　他劫后余生地驱赶围着食盒转的飞虫：“看在您救我一命的份上，卑职给你透个信儿。您最宠爱的柏夫人再过半个月就要生了，太后娘娘还要指着孩子夺，权不会害他，您安心地上路吧……”

　　侍卫抹去额头上的薄汗尽力走在日光下：“别来找您的头，路上遇到鬼差了向他们求一个……千万别来找卑职！喃无哦米佗佛～”

　　齐国第二尊贵的姓氏陈氏如今处在最辉煌的时期。

　　见一个爱一个的赵勉有意扶栢舟夫人当新皇后之时干脆利落地挂了，留下他家的女儿升级成了太后。陈笙左侍郎虽然被罢免的监军的职务，但其在尚书省的地位依旧很高，且拉拢了一众文官，在朝中一呼百应。陈笃尚书掌管全国人丁、土地、税赋，一只手遮住了齐国的半边天，利用职务之便早早将陈家喂成煊赫世家。年后便依照旧历去凉州赈济春旱灾民，牢牢叼住了赈灾这块肥肉。

　　最了不得的还是他家的女儿陈宛。赵勉死得利落，连个儿子都没有生下来，没人可以撼动她太后的位置。好不容易从乡下里找出个小崽子，又是个乖顺伶俐不搞事的。不仅不搞事，这没见识的小子还是个死脑筋，把素未谋面的太后当亲人依恋。

　　一个乐天傻大胆还轻信的皇帝依赖着太后的亲情，无意中把陈家的地位顶到最高点。

　　就算他驳回了让陈笙担任监军的请愿，旁人也不会认为陈家就此失宠。这不皇帝刚驳了陈笙就屁颠颠去看陈宛的脸色了么？太后在一天，陈家就永远不会落幕。

　　最能代表百官态度的就是尚书令，连他也不敢主动弹劾陈笃贪污触陈家的锋芒，何况是旁的人。

　　他敢动赵石屹，是因为他看透赵将军性子直。赵石屹顶多当着皇帝的面和他对质嚷嚷“冤枉”然后在心里记恨着等着揪人家的把柄，不会在事后无端污蔑陷害他人。

　　可陈家不一样，凭着裙带上位的文官多得是保命害人的手段。

　　陈家人全然不知陈笃被凉州刺史弹劾，还沉浸在末日的狂欢里。这天是他们陈家嫡长孙的冠礼。陈家的子弟成年后就是默认的官员预备役，大家都在猜测诸位嫡孙以后会走到怎样显赫的位置上。

　　这位嫡孙是太后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自是不同凡响。

　　他的起点比建业所有士族子弟都要高。他这一成年必然受到家中诸位长辈的提携，保不准又要带着陈家走向新的高地。

　　陈家人在一派庆贺声中大肆宴请官员与未出仕的士族子弟，一个冠礼竟请来了半个朝堂。

　　陈家当家的而是太后的爷爷，陈老太爷偎进太师椅里。在众人的簇拥围绕中，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嫡孙的头发被梳理整齐，挽成一团后用黑布缠住。

　　到了此时，长辈缓缓起身走到嫡孙身边，他双手持冠为陈家的未来加冠。嫡孙板直地跪在地上受冠。受冠之后便要换礼服，换完之后受第二次冠，随后再换与之配套的第二套礼服……三套风格不一华丽依旧的冠服依次收受，象征着家族的繁荣昌盛。

　　陈笃为了做出一心为了赈灾的表象，并没有从凉州赶回来参加他这个金汤匙侄子的冠礼，只事先吩咐自己的儿子全力主持他这一房的事宜。

　　这位度支尚书的儿子早已成年，此刻正优哉游哉看表弟被这套繁文缛节反复折腾，颇有些得趣。表弟被引进里屋更换礼服的间隙，他还煞是幸灾乐祸。不料天降横祸，抬眼就瞧见了陈笃的心腹管事。

　　这管事一直被陈笃带在身边，做得一手好假账，拍得一手好马屁。他有这点本事，自然深受陈笃的信任，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如今这管事却一反常态，独自从凉州赶到建业陈家。

　　这管事见着陈笃的儿子有如见了主心骨，急急忙忙便跑到人家面前嘀嘀咕咕一通说。

　　陈少爷听完，火烧屁股一样冲到了陈老太爷面前。

　　等到陈家嫡孙换完第三套衣服，冠礼也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发觉陈家诸人已从原先的红光满面一群喜鹊变成了强压怒火的一伙尖叫鸭，有几人还先行离场了。

　　等到宾客们满怀好奇的散去，陈老太爷才拄着拐杖气势汹汹一点地：“凉州刺史这个黄毛小儿竟敢强行囚禁我儿，我看他是想丢官绝命！”

　　“爷爷莫恼，”陈笙扶住陈老太爷，“我即刻就去宫里找宛妹妹，不教凉州小儿丢掉项上人头绝不罢休。” 他踌躇满志地安抚家主：“明日便可教叔叔重获自由身。”

　　此时的勉宫静悄悄。皇帝拉着周寅正在书房密谈。

　　周寅正将数本账本堆在皇帝面前：“陈笃倚重的那个管事不过是个怂包，吓一吓就什么都交出来了，这是陈笃私吞赈灾银的证据。臣已经授意凉州刺史就地关押陈笃。”

　　“这么快！”皇帝数数日子，才不出三天。

　　“此事越快越好，打他个措手不及才能让他翻不了身。陛下若觉得证据不充分，刺史还召集了几十个灾民赶来建业，陛下可一一询问他们。州官甚至是陈笃身边的官员臣都能为陛下寻来让他作证。”

　　皇帝：看来周卿真是厌恶陈笃，下手如此黑辣。

　　“陛下不必担心处置了陈笃会惹太后不快，臣已叮嘱让凉州刺史一力承担私扣官员的事，只等陛下您一声令下就取陈笃首级，如此一来太后就不好怪罪您。”周寅正趁热打铁，“人死了之后将刺史将陈笃罪状昭告天下求一个清名，这般作为他担的罪名会小一些。太后仁慈宽厚，明白自己受了族人蒙蔽更加不会多言。虽然因着此事只能暂时将刺史罢黜，但臣向他许诺三年内一定让他官复原职。万望陛下恩准。”

　　皇帝：周卿考虑得甚是周到，朕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陛下可有决断？”周寅正追问。

　　赵勾当了大半年皇帝半个人都没有杀过，现下突然让他一句话决定别人生死还真有些踌躇。他心知陈笃有罪，却下不去手了结了他。

　　“陛下，”周寅正咄咄，“泄露这本账簿所在的管事趁乱逃跑，快马加鞭这会儿已到了陈府寻求庇护。”

　　“您再犹豫，太后马上就要被兄长叔伯逼迫着来找您周旋了，”周寅正满脸的担忧，“以后东窗事发，太后娘娘恐要为您的优柔寡断背上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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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寅正：这个管事放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