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玉小侯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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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寒冬腊月之时。
前日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周皇宫里一片雪色，银装素裹，景色宜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宫道上，八抬大轿抬着一个身着藕色锦袍，头戴簪缨小冠的少年。往来宫奴们见驾后无不躬身行礼，少年扬起尖巧漂亮的下巴，道一声免礼，神色颇是倨傲。
跟在老宫人身后行礼的新宫人等一行人走后，起身便拉了老宫人，好奇地问那陌生的少年是谁，八抬大轿，好大的威风！
老宫人回头看那一队浩浩荡荡的仪仗，目光闪烁，那便是长平公主的子嗣，玉府的玉小侯爷。
玉府满门功勋，玉小侯爷又是玉府的唯一子嗣，母亲更是当今太后的女儿，就连当今圣上都是玉小侯爷的亲舅舅，玉小侯爷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之骄子。
新来的宫奴用羡慕的目光望着远去的浩荡仪仗，却闻耳边想起一道叹息声。
新宫奴微讶，忙去问老宫奴为何而叹。
老宫奴只道似这般满身荣宠的少年郎想必更加骄纵欺人，怕不是个好性子，太后留他在宫中小住，日后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只怕日子更不过了。
新宫奴顿时想起了皇宫中几位压根不把奴才当人看的皇子公主，目露恐惧。
一边随老宫奴继续往御膳房走，一边在心中祈祷自己千万不要分去伺候那位小侯爷。
玉辞撑着头坐在鸾轿上，看着前面一条长长的宫道，皱眉问：“怎么还没有到。”
鸾轿旁近身伺候的白眉太监堆起一脸笑，讨好而又小心翼翼道：“小侯爷，您别着急，就在前面了。”
说完后扭头转向抬轿的众人，顿时变了一张脸色，骂骂咧咧：“你们狗奴才，干什么吃得！还不赶快赶路，要是让太后等急了，看本公公不扒了你们的皮！”
那些抬轿的轿夫们闻言面露惊恐，一面唯唯诺诺得应，一面赶忙加快了脚步。
玉辞看着老太监那一副拜高踩低的嘴脸，厌恶得皱了眉。
其中一个轿夫一心想着加快脚步赶路，没留意脚下一粒石子，冷不丁脚心一阵钻心的疼痛，膝盖一软，整个人都摔了下去。他这么一摔，连带着其他几人皆都重心不稳，齐齐摔倒，那无限威风的八抬大轿轰然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但见轿上坐着的少年纵身一跃，兰紫色蜀缎尖角长靴漂亮得踏过一个小太监的肩膀，轻轻巧巧得落在地面上。
老太监见他安然无恙，抬袖擦去一脑门的冷汗，转身便厉声去骂那些个摔倒的轿夫。
“你们这些个狗奴才，尽敢摔了小侯爷！要是小侯爷出了一丝差错，就算把你们千刀万刮也不为过！”
那些个轿夫白着脸色喊冤，忙说是丁二先摔下去，才害得他们摔倒。
被众人指出来的轿夫已经是吓得面无血色，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求饶，直将脑袋磕出血来。
“张公公饶命啊！奴才是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才会摔倒，并非是有意摔了小侯爷，求公公饶奴才一命啊...........”
老太监哪里肯听他这一番话，还好小侯爷没有大碍，刚刚若是不小心摔着了小侯爷，别说是这个贱奴，便是他自己也难逃一死。老太监越想越后怕，越发气急得要去教训跪在地上抖成筛子的轿夫。
“张公公..............”
一旁传来一道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嗓音里的倨傲听得那张的太监心中一抖。
老太监赶忙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对着身旁锦衣珠冠，玉带金簪，浑身都透着精致富贵的少年点头哈腰。
“小侯爷，这贱奴胆敢摔下了您，小侯爷您看该如何处置他，是送去慎刑司，还是直接杖毙。”
“小侯爷饶命啊............小侯爷饶命..........”
那神色骄傲的少年看也不看一眼脚边哭天喊地的轿夫，径直回到轿撵落座，这才抬眸看向下方始终满脸堆笑躬腰讨好的老太监，高扬起英气的眉，道：“这可不行，本侯爷的安危岂是区区一个狗奴才的命便能抵消。”
闻言，老太监脸色一白。
咬牙暗道不愧是皇家出来的人，一样的盛气凌人，骄纵欺人。
是了，他们不过是宫中最低贱的奴才，命如草芥，这次冲撞的还是那玉王府上下的眼珠子，太后最疼爱的外孙，他们这些人的生死还不就在他一句话之间。
老太监越想越绝望，想他入宫三十年以来，小心翼翼，不敢出丝毫差错，却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小侯爷饶命啊...........”
浩荡的一众人跪了一地，个个面容惨白，万分的恐惧之中，身体抖如寒风里的枯叶。
玉辞倒也并非想将他们怎么样，只是适才见那老太监如此的仗势欺人，心想借这个机会教训一下他，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的反应居然这么大，他才说了一句，这些人便全都跪了下来。
现在倒叫他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又见那老太监老泪纵横，好不可怜，周遭的人又是跪了一地，身体发抖，满脸都是绝望和恐惧。
玉辞不想再玩下去了，扬了手道：“你们所有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听得他继续道：“罚俸一月。”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罚俸一月？
只是这样？
他们怔怔得抬头看鸾轿上光彩照人的少年。
玉辞见所有人都傻了似得盯着自己，皱起英眉，道：“还不快走，耽误了本侯爷和皇祖母相见的时辰，可就不是罚俸这么简单。”
“多谢小侯爷..............多谢小侯爷..............”
所有人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出了这条长长的宫道，顺着依山傍水的小道上了宫桥，玉辞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撑着下巴好暇得赏两旁的风景，宫中雕梁画栋，玉瓦金砖，饶是一片雪色，也压不住皇城的豪华与富贵，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处处可见。
一阵梅花香从桥下传来，玉辞顺势望下看去，只见桥下冰湖幽幽，湖旁栽着一片娇艳的梅树。
梅树下却跪着一个人影。
玉辞的视线被那个跪在梅树下的人吸引去，仔细打量了几分，但见那人一身太监打扮，身上的绿袍更是太监中品阶最下等的那一种，低着头一动不动得跪在寒风中，隔着远了，玉辞看不清那人是何模样，倒是觉得如此数九寒天，这人身上的衣衫如此单薄，却始终挺直了背一动不动，半分丑态不露，瞧来到也有几分不屈的意味。
玉辞不由得问道：“那人是谁，为何跪在那里。”
老太监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回道：“小侯爷，那是司掖监的奴才，只因他冲撞了四皇子，四殿下罚他跪在那里。”
宫中主子教训奴才的事本是寻常，小侯爷应了一声，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下了曲桥，直过一道大道，便是太后所在的寿熹宫，宫奴将玉辞放下来后，立刻派人前去通报，不多时，一众奴才簇拥着一个华服老妇人迎了出来。
众人见了太后亲自出来迎接无不吃了一惊，纷纷跪地行礼。
玉辞也是恭顺得跪地，“儿孙玉辞参见皇祖母。”
“免礼，免礼。”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出落的英朗俊秀的少年，忍不住红了眼睛，“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可惜你母亲命苦，早早便去了，不能看见你今日成人的模样。”
众人皆知，玉小侯爷的母亲长平公主于十年前去世，彼时玉小侯爷不过六岁稚童。
玉辞脸色微黯。
“唉，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辞儿难得进宫一趟，可要好好得陪陪外祖母。”
太后拭干了眼泪，亲切得上前牵起玉辞的手，牵着人走进寿禧宫。
如此厚宠，竟是连太后的嫡亲孙子四皇子也是没有过的，众人瞧在眼里无不在心中暗暗咂舌，愈发得起了讨好小侯爷的心思。
玉辞在寿熹宫陪太后吃了晚宴，又承欢太后膝下，说了许多童年趣事，直逗得这个五旬老妇人开怀而笑，直到天空变成深蓝色，才让他退下好好歇息。
出了寿熹宫，天色已经暗下，无数繁星洒在夜空上，闪闪发光，竟比宫中无数盏红艳艳的灯笼还要耀眼几分。
一行人走上来时的曲桥，星光与火光将桥面照映得通明，玉辞百无聊赖得往桥下看去，瞧见梅树下一动不动跪着的身影。
他来时看见那个人跪在那里，还是早晨的时候，到现在夜幕降临，那个人竟还跪在那里，整整跪了一天。
玉辞不由得好奇起来，问一旁的老太监，“那个奴才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跪在那里这么久。”
老太监道：“回小侯爷的话，那个奴才原是司掖监里负责倒夜香的，今早的时候他不慎让四皇子看见了他，冲撞了四殿下，所以四殿下罚他跪在那里好好反省。”
玉辞皱眉道：“只是不小心见了四表兄一面，怎便是冲撞，四表兄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些。”
老太监摇头叹道：“小侯爷有所不知啊，司掖监本就是六监中地位最低下的一监，监中的奴才多是负责各宫杂役，而负责倒夜香的奴才由于身上会带着一股异味，就连司掖监的其他奴才也会看
不起他们，更别说那个奴才容貌.........”
“容貌如何？”
玉辞奇怪道。
老太监见梅林中走来几个抬着木桶的绯袍太监，顿时噤声，讨好得笑道：“小侯爷，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玉辞见那跪着的人不知穿了什么衣裳，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便道：“他身上怎么会发亮。”
老太监瞧了一眼，心中感慨四皇子的狠心，“那是冰袄。”
“什么是冰袄？”
“便是...........用冰块做成的袄。”
这是宫中的酷刑之一，名为冰刑。用整块冰塞满袄夹，再给人绑上，拿人的体温来融化冰块，故为冰袄，又冷又寒的冰块贴上肌肤，便是酷暑之时也难以忍受，眼下冰天雪地，再贴上一层冰块，那滋味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宫中不知有多少太监便是死在这冰刑之中。
似这般残忍的刑法本是用来处置犯了重大过错的太监，结果却因为主子的一时兴起，而在宫闱中滥用，不知害了多少性命。
宫里的奴才便是这般命如草芥，低贱卑微，唯一出路便是跟个心肠好一些的主子，能好好得熬到年老出宫那日。
老太监心中恻然，随着轿撵下了曲桥，忽听得上方传来玉辞淡漠的声音，“往这条路走。”
手指的方向正是那奴才跪着的地方。
老太监颤声道：“小侯爷，这条路不通您的宫殿啊。”
玉辞扬眉，“本侯爷的话，你敢不听？”
老太监忙道不敢，无奈之下，吩咐轿夫往梅林走去。
梅林中走来的绯袍太监已经到了跪着的人身旁，正从木桶里捞出一件新的冰袄，往那人身上贴去，光是捞起冰袄的过程，几个太监便已经冻得受不住，骂骂咧咧得踹了跪着的身体完全僵硬的人一脚。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过来，几个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对浩荡的仪仗缓缓而来，坐在八抬大轿之上的少年珠冠玉带，锦袍缎靴，一张精致小脸被灯火映照得越发如白玉一般，莹莹生辉，通体的光彩。
微扬的尖巧下巴更是透着天家的倨傲。
有眼尖的太监认出来人，忙跪身道：“奴才参加玉小侯爷。”
玉辞冷冷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小侯爷的话，奴才们奉四殿下的口谕，来更换这司掖监贱奴身上的冰袄。”
玉辞看了眼一旁跪着的人，全身湿透，仿佛是从冰湖里捞起来一般，后背更是水淋淋一片，在寒风中僵硬得厉害，饶是如此，也不曾将腰弯下半分，大半边脸隐在暗色之中，看不清是何模样，只隐隐得见他露出来的唇十分苍白，唇形薄而优美，竟将许多宫中美人的唇都比了下去。
“这狗奴才竟敢挡了本侯爷的路，本侯爷要将他带回宫中好好教训他。”
几个绯袍宫奴涎着脸笑道：“哪里劳小侯爷动手，奴才这就替小侯爷教训他。”
玉辞将脸一冷，“本侯爷要教训的人，尔等也敢插手。”
绯袍太监听他冷了声音，吓得浑身一抖，连忙道：“小侯爷有所不知啊，这贱奴乃是司掖监里最下等的夜香奴，身上一股异味，奴才是怕他冲撞了小侯爷您...........”见鸾轿上的少年面露不快，连忙补充道：“更何况这贱奴容颜丑陋异常，奴才怕他吓着了小侯爷您。”
玉辞见地上跪着的人墨发遮去了容颜，露出来的鼻却是俊而挺，唇更是薄而美，却听宫奴说他容颜丑陋，不由得好奇起来，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人僵了僵，仍是依言缓缓抬了头。
玉辞即便做好了准备，也被他暴露在光影中的容颜吓了一跳。
那张脸的大半面积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疤，即便另一小半完好的肌肤如雪般苍白，也掩不住他脸上恐怖的黑色伤疤，更别说黑白交映之下，更显得如鬼魅般瘆人。倒是那一双墨眸如深渊般漆黑，黑沉沉的，说不出的幽漆。
此刻见他便这样沉默得望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既不求饶也不求救，更甚至，那双黑沉沉的眸里好像映出了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映不出来，如悬崖深渊一般，漆黑的吓人。
玉辞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半天，那个人却始终沉默无言。
玉辞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不由得恼道：“怎么不说话，你哑了吗。”
“小侯爷说得没错，这个贱奴就是个哑巴。”
一旁的绯衣太监讨好道。
玉辞一愣，再看他身上湿淋淋的，脸色苍白到发青，从湿淋淋袖管里露出来的手腕伤痕交错，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不觉蹙紧了英气的眉。
“狗奴才，你长得这副模样也敢出来吓人，本侯爷定要将你带到宫中好好教训教训。”
说话间，扬起手令人上前。
眼见那人要被玉辞带走，绯袍的宫奴忙道：“小侯爷，这贱奴冲撞了四殿下，四殿下命奴才们用“冰刑”将其处死，小侯爷若是将他带走了，奴才回去不好交代啊。”
鸾轿旁的老太监小声道：“小侯爷若想教训这个奴才又何必亲自动手，更是犯不着和四皇子过不去。”
四皇子周宇文乃是皇后所出，正宗的嫡子，正因为身份尊贵，自幼娇宠，以至于越发的蛮横恶毒，睚眦必报。
玉辞犹豫了一瞬。
跪在地上的人见玉辞皱眉沉默，只勾了勾唇角，似嘲非嘲。
那几个绯袍宫奴见玉小侯爷也怕了自己主子，不由得得意起来，喜形于色，玉辞看在眼里，心中厌恶，当下道：“不必多言，这狗奴才同样冲撞了本侯爷，本侯爷是一定要亲手教训他方能解气，四皇表兄若是问起，只管报本侯爷的名。”
说完，便扬手令随侍带着那人，起驾回宫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玉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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