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大魔王》音若希

102、第 39 章（夜未央·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便坐立难安，垂下头，不时地偷瞄我一眼，像是某种驯良的小兽。我继续瞅她，心里默默估计着时间。

　　又过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工夫，，六儿磕磕巴巴地开口：“少……少爷，您别，别那么看我成么？”

　　我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自个儿都觉得笑得阴险了点儿：“嗯？”

　　然后六儿就一一吐露了实情：“上上个月是王家派来的媒婆，上个月是刘家的，这个月李家和张家都派了人来，现在和夫人闲聊的是李夫人和……李小姐。”

　　六儿飞快地说了一大串，话到最后才惊觉说漏了，慌忙去捂自己的嘴。

　　这招屡试不爽，只要我盯着六儿看上大半个钟头，保证什么都能套出来。

　　我看着六儿懊恼的样子总会愉悦地牵起嘴角，心想自己其实也挺恶劣的。

　　想着想着才恍然发现自己走了神，不禁失笑。

　　一袭紫纱的女子口气不悦：“御公子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抿着嘴角摇头，眼前的女子一身尊贵的气质，并不像这烟花之地的人，对于她，我是戒备的。

　　门外先前的那个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伊水小姐，客人要的醒酒汤来了，小的可以进来吗？”

　　原来她叫伊水。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伊水，真是很温柔很温柔的名字。

　　待我给溯染和慕凌灌下小二送来的醒酒汤之后，我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醒酒汤——

　　无奈地看着被激得上蹿下跳的两人我只好对伊水拱手致歉：“小姐，对不住了啊……”

　　宫溯染和冷慕凌在混乱之中注意到了伊水。

　　都安静了。

　　伊水对着我微笑。

　　也许，正是因为那一个可以让时光都停止的笑容，瞬间坍塌了我们三个人的世界。

　　我看到庞大的宫殿在伊水的笑容里灰飞烟灭。

　　她确实是倾城的女子，而我无能为力，不可逃离，直到——

　　六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头发散乱，满脸泪痕。

　　一股极度不安和惶恐的情绪袭击了我，我知道六儿是极有分寸的人，除非有比天塌下来更严重的事，否则她不会这样狼狈地出现。

　　“老爷他……去了！”她的声音那么凄厉哀伤，可是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我轻轻唤她。

　　她跑过来抱住我，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颊上：“少爷，回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吧……最后一面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只记得六儿一直在我身旁，边哭边喊，可是我怎么都听不见她喊什么。

　　我看见我的父亲穿的干净整洁，安静地躺在灵堂，母亲的黑发披散在他身上。

　　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都很美。

　　见我回来，她缓缓地抬起头，素面朝天，苍白憔悴。

　　我突然发现，她一点都不美，真的，一点也不。

　　亦或是她的美丽，在这偌大的天下，只为父亲一人盛开吧。

　　她对着我笑，边笑边流泪：“看，我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呵，娘都得仰着头看你了……”

　　我跪在她身旁，抱着她，一如小时候她抱着我的样子。

　　她把一块红玉塞进我手里，说：“是娘不好，害死了你爹，现在娘要去陪他啦……我的儿呀，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知道娘在说什么对不对？不要和他们斗，你斗不过他们的……”

　　我抱着她的肩膀，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黏稠的血液流了一地。

　　很长时间，我都做这样的梦。梦见我爹死的那一天，梦见我娘自杀在我怀里，梦见一地的血腥。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所有的仆人都离开了，除了六儿。

　　她说，少爷，我永远陪着你。

　　一如我当初我承诺我的两个兄弟的那样，但是，我没有办法再陪他们了，因为我离开了。

　　我带着父母的骨灰和六儿，在皇都的城郊建了一座寺庙。在这里，我会守孝三年。

　　冷慕凌随着他的父亲去了北方的战场——临行之前他来看望我，单纯而驯良地微笑着向我告别。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那样单纯憨直地微笑，就像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一样。

　　宫溯染用他一生的自由，交换了得到伊水的权力。

　　是的，他爱上了她，一见钟情。

　　六儿一边铺好喂蚕的桑叶，一边和我说：“陛下很宠妃子伊水……”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我。

　　我坐在台阶上，放下手中的经卷，笑得云淡风轻。

　　耀眼的日光倾泻在空旷的寺院里。

　　六儿忽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红玉铃铛来，梦呓般喃喃：“少爷，你对她的感情，六儿知道……”

　　“呵。”我在她面前站定，低下头对他微笑，“六儿，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自此以后，我们谁也没有提过伊水这个名字。

　　三年里，我们好像只做了两件事：祈祷、喂麻雀。

　　平淡而幸福得像是一家人一样。

　　昊辰三年，我重新站在宫溯染的面前，微笑着向他行了君臣之礼。我说：“微臣参见陛下。”

　　额头贴在玄铁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冰冷的寒气蹿进脑门。

　　可我不在乎，依旧宁静地微笑。

　　皇帝的声音浸染了沧桑的味道，再也不复当年那样响亮轻快。

　　伊水站在他身后，漂亮至极的瞳孔里满是妩媚的风致。

　　她嘴角含笑地看着我，而我，对她灿若梨花的笑容视而不见。

　　我开始参与朝政，真正意义上的。

　　没有别人的时候，皇帝悄悄向我抱怨，说处理国事真的很累很累。

　　恍若回到了年少的时光，可惜慕凌并不和我们在一起，他还在边塞的苦寒之地。

　　只不过一切都是幻象罢了，没由来的，惆怅地叹气。

　　偌大的相府，只有我和六儿两个人。

　　我专门在院子里，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莲池。一池的白莲，说不尽的妖娆风致，就像那张多次出现在我梦里的脸。

　　伊水多次约我去御花园，她把她写的诗词给我看，对我说，莫论国事，只谈风月。

　　精致破碎的句子，哀婉缠绵。

　　从凉亭上下来的时候，伊水软软的身子突然一歪，倒向了我。我赶忙伸手把她扶住，她一下子倒在我的怀里，声音甜美：“御司央，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的心一下子乱了，忘了推开她。

　　这一幕被赶来的宫溯染全看在眼里，他的脸色苍白僵硬。他走过来，声音恼怒：“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惊，赶快把伊水扶好，说：“陛下，娘娘的脚受伤了！”

　　我尽力让我的表情看起来真诚、焦虑和担忧。

　　宫溯染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惊慌，他忙从我手里夺过伊水横抱起来奔向太医院：“水儿！水儿！痛不痛？快传太医！”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快速消失在我的瞳孔里，良久没有回神。

　　伊水，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待你，你还贪慕什么呢？

　　而我御司央，还剩什么？

　　回到相府，我拔光了莲池里的白莲，然后把整个莲池填了，疯了一样。

　　六儿站在池沿上，表情悲伤得像是哭了一样。

　　清冷的月光从她身后倾泻在我脸上，她的轮廓被涂出一层毛茸茸的温暖的触感。

　　我仰着脸看她，一下子觉得世界无比宁静，就像我的心一样。

　　我对她微笑，说：“我们成亲好不好？”

　　六儿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就哭了。

　　她又哭又笑地说：“少爷，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可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从来不是我！”

　　我走到她面前，牵起她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我说：“六儿，我爱你，我们成亲好不好？”我等待她的回答。

　　六儿说不出话来，用手捂着嘴，眼泪疯狂地掉下来，她用力地点点头。

　　我把她拥进怀里，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心。

　　第二天，我牵着六儿的手去见宫溯染，求他给我们赐婚。

　　宫溯染冷冰冰的脸色似乎得到了缓和，他很愉悦地表达了他的祝福，而他身后的伊水看起来并不大高兴。

　　我和六儿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皇帝亲自主持。

　　洞房的那一晚，六儿语无伦次地和我一直说：“少爷，我好高兴好高兴，对于六儿来说你真的完美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样……”

　　大婚之后的第二天，边塞就传来丧讯：大将军冷慕凌战死！

　　我去看他最后一面。

　　他躺在灵柩中，穿着威风凛凛的战甲，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旁边的副将和我说，将军是被人暗算，中了埋伏。他死之前，手中死死地攥着一个红玉铃铛。

　　我看着从慕凌尸身上拿下来的红玉铃铛，全身变冷仿佛坠入冰窟。

　　一个月之后便是皇帝的诞辰，宫溯染说今年不办寿宴了，因为他最好的兄弟冷慕凌死了。

　　下面的大臣们一片反对之声，于是最后宫溯染妥协了。他抱着慕凌的棺椁哭得难过极了，他对我说：“幸好你还在。”

　　我拍着他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秋来的分外萧瑟与寂寥。

　　我站在庭院中等六儿梳妆出来，然后一起进宫，为皇帝贺寿。

　　枯叶从我眼前飘落，我看见六儿一袭粉色的衣裳就像在漫天枯叶中飞舞的一只蝶，更显寂寥。

　　宫宴半途，伊水借故离开，而我也找了借口出去。

　　外面是严阵以待的军士，领军的陈将军一直与我用麻雀联系，从未惹人生疑。

　　他上前来对我抱拳拱手道：“末将愿意与丞相大人共保江山社稷，万死不辞！”

　　我扶起他，郑重地跪了下去：“我代陛下谢将军！”

　　我们领着军队包围了洛水宫——伊水的寝宫，另一队人马突然杀出来，开始与我们激烈地撕斗。

　　洛水宫变成了战场，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去。

　　我握着一把短剑，一路杀进伊水的寝室。

　　她一袭紫纱，一如初见时的曼妙芳华。

　　我说，我们之间，该有个了结了。

　　她笑，倾国倾城。

　　漓洛国的亡国公主，伊水。

　　三十六年前，他们把我娘作为间谍派到我爹身边。

　　三年前，我娘终于没有反抗出他们的魔掌，毒害了我爹后自杀。

　　一个月前，冷慕凌收到伊水的来信而去找她，一步一步走进他们设计好的死亡陷阱。

　　我走近她。

　　她看着我的眼睛，不闪不避：“你要杀了我吗？不过，我猜你舍不……”

　　她的话还未说完，我便微笑着将短剑插入了她的心脏：“抱歉，你猜错了。”

　　身后是宫溯染撕心裂肺的呐喊：“伊水！”

　　他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开，抱着浑身是血的伊水，落泪。

　　伊水沾了血的纤长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笑容恍惚。

　　不同于对我的那种高深莫测、似有似无的笑，此刻她的笑是没有任何心机的，纯然的，只有在自己真心爱着的人面前，才会有的那种笑容。

　　她说，若你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该多好。

　　她的手软软地垂下去。

　　宫溯染抱着她，自言自语：“朕知道你安排了今晚的宫变，朕知道你想要朕的江山……你要什么朕都给你，你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我呆住。

　　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

　　后来，皇帝将我放逐，他说：“你走吧，朕不想杀你，也不想再看到你。”

　　我一直笑一直笑。

　　原来我的兄弟，早就变成了一位帝王。

　　他忘了他的梦想，而我却一直替他记着。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没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