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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妓与将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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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是等到想见的人了,大天狗与茨木停下动作,屋里其他人都没注意齐刷刷看向那两人。举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想要挪动的身体也保持原样,没有人动一下,没有人说一句,侍女们保持倒酒的姿势,转过头,空气静谧得能听见呼吸声,时光仿佛也为了时隔多年的再次重逢凝滞。一眼万年,这一眼要望尽一生!这一眼要穿越来生!
“沁?”年少的男子轻唤。
这是一场漫长等待的终结,是上天对深情不寿的回应。在场的所有人本该见证动人肺腑的人间至情,哭吧,用眼泪洗礼这场悲欢离合,大臣们摸摸袖间,泪巾已经准备好。
出乎意料,对视片刻,沁太夫伸出手,拎起对方衣襟,哗啦一声甩出去,不给对方爬起来的机会,冲上去极没形象地跨坐在男子身上。
“终于让我等到了,你还敢来,你还有脸来。”
两只手轮番上阵,如天下冰炮,噼里啪啦全往身下人脸上砸。
“……”
众人石化,屋子里的感动、温馨、唯美瞬间变成诡异。
“你敢出现在老娘面前,是做好觉悟了吗?”
手上不停,口中还念念有词,男子被压着手忙脚乱招架。
台上茨木目瞪口呆:“这是那个一步移不到两寸,笑不露齿,说话生怕惊了别人的沁太夫?”虽然其实是魅妖,但这些日子来给茨木留下的印象就是这样,总之与眼前这个相差十万八千里,“女人真是难懂的生物。”
“大人!”左右大臣目瞪口呆,与来之前说的不一样啊。半晌反应过来,慌忙上去拉开出人意表的沁太夫,将挨了好一阵巴掌的源博雅解救出来。
“什么情况,您怎么二话不说就打人呢?”
源博雅捂着被打肿对的脸,丈二摸不着头脑,自己才喊了一个字,难道那个字是某种咒语?
“你肯来见我了?这么多年你怎么没死了?”
“您真的是沁?”
听到他这么问,沁太夫心中千思万绪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湍急的冲击中却辨不清是什么滋味了。对方问的是沁,不是沁太夫,与沁太夫是历来头牌的通称不同,沁才是她的真名,属于她的名字。
“既然知道这个名字,又怎会有这样的疑问。还是说,你当真薄情寡义到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半隐在长袖中的手指上长出尖锐的指甲,茨木与大天狗戒备,生怕她一个心绪不稳,想不开冲上去把人喉咙撕碎。
反观源博雅丝毫没感觉到危险,反而松口气笑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忘记你,再过一百年也不会。”他走近沁太夫,深情款款握住她的手,将一支十分特别的晶白簪子放到指甲尖削的手中,“记得吗?你说你的名字沁,是浸在水中的心,我寻了很久,请人打造这支簪子,水与心,只属于你的簪子。”
沁太夫看着手中的簪子,剔透中仿佛有水光流动,缓缓握紧。
“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是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源博雅环抱住眼前的人,用极轻柔的语气诉说那迟来的情。
“大人?”
发展好像有些不对,看天皇默不作声,左右大臣权衡两下决定继续当吃瓜观众。
“好感人,呜呜……”因为方才突发状况躲在门边的老板感动涕零,捂住胸口,倚在门框上,也没心思去想这前前后后到底是个什么事了,此刻天塌地陷,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她为爱感动。
还是茨木冷眼旁观,察觉有点不对:“魅妖不是说她等了几十年了,那小子怎么那么年轻?难不成也是妖类?”
自称是沁太夫所等之人的小子,怎么看都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要不是魅妖占着别人的躯体,照年龄得是这小子妈妈、奶奶辈的。偏偏对方一脸诚恳,叫人摸不着头脑。
很快,沁太夫回应了茨木的疑惑。她猛地挣开男子怀抱:“你不是他!”
源博雅心虚:“你说什么,我是啊,怎么不是?”
“不,你不是他!”这次是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名还有簪子的事情!”
随着一声声质问,被欺骗的怒气越来越盛,不自觉地妖气聚集。最后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的妖气透身而出,将她整个人笼罩在紫色光芒中,面容一点点变得狰狞,垂地的长发在妖气中无风狂舞。
“妖,妖怪……”泪还挂在脸上的老板两眼一翻倒下去。
“保护天皇陛下!”大臣们挡到竹帘前。
“危险!”在沁太夫发难前,大天狗已经丢掉繁重的头饰瞬移到源博雅跟前抓住她的手,“你冷静点。”
回头:“你是谁,说清楚。”
见瞒不下去,源博雅叹口气:“我确实不是你等的人,你等的人是我爷爷,你的名字,你们的故事都是听爷爷说的。簪子是受他所托交给你,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挂念。”老人在死前抓着他的手,不停呢喃要将簪子交给沁,即便他已经不记得沁是谁,认不出他是谁。
“想着了结老头子一桩遗愿,我就到他提过的地方来碰碰运气。说起来陛下因为这个故事与我一同前来,陷您于危难,请陛下恕罪。”源博雅单膝往竹帘跪去,里面的人挥挥手,算是宽恕。
源博雅继续道:“人虽然是假的,但情是真的。”
“爷爷?他……已经死了?”沁太夫失神地放下手。
“都这么久了……”久得混乱了岁月,她记起来了,已经是上个百年,隔了两代人的事却恍若昨天发生,时光将她留在了过去。
她轻笑:“死了啊,死了也好,那个时候还让阴阳师打碎我的妖体,我死一次他死一次扯平了,死得好啊。”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我听爷爷说过那件事是意外。”
沁太夫并未听他说话,只自顾自轻喃:“死了好……不用再坚持……没有你的世界,我可以放手了……”
紫色的光星星点点从她身上散开,一张不同于沁太夫的容颜浮现。
“我可以再听您吹一次那支曲子吗?”
大天狗找来笛子,令人怀念的旋律从他唇边指间飘出。由笛声开始也由笛声结束,执着的灵魂在飞越了时光的乐声中满足地闭上眼,逐渐透明,最后汇入紫色光芒消失,失了妖力的躯体化作白骨倒落尘埃。同时,另一间房的馨子睁开眼,长期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是魅妖最后的补偿。
事后,茨木与大天狗绕开众人,退出一片混乱的坊子。
“说起来我们好像是来找它算账的吧。”茨木觉得他们有点蠢,搞了半天账没算到,还莫名参活一脚,帮了一把。他们是妖啊,可不是做慈善的。
“也不算白跑。”大天狗将云外镜给他看,上面多出一滴泪。
“它有哭?”
“心里有吧。”
事情他明白个七七八八,人妖本殊途,源博雅爷爷的身份更不可能允许他与一只妖纠缠,什么投军,什么将军不过是一开就欺骗的说辞而已。魅妖多年前被人打碎妖体,直到遇上大天狗才恢复一点妖力,到底是源博雅所说的意外还是什么谁知道呢。自那以后,孤妖在世上徘徊,她不明白所爱人的心思吗,也许只是不愿明白。
人与妖,到底哪个更多情一点。
妓亦有心,将军可信。
“请留步!”身后有人喊,是源博雅追上来,“你也会那支曲子,所以,你是老头子提过的那位妖中故友?”眼前人卸去浓厚白粉的面庞十分清秀,与认知中的妖不同,很好看,让人心生亲近。
他递给大天狗一支笛子,自己吹奏起来,再熟悉不过的曲子,大天狗将笛子送到唇边合奏一曲。
“真好。”笑容扯动被打肿的脸,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源博雅伸出手,“我叫源博雅,可以代替爷爷继续与你做朋友吗?”
旁边茨木扯扯嘴角,青筋隐动:“你这人挺自来熟啊,别乱攀亲戚朋友。”小子笑得真不顺眼。
大天狗看着源博雅伸出的手沉默片刻,将笛子交还给他转头走了。
朋友啊……哪有可以代替的呢。
源博雅在背后不死心地喊:“告诉我你叫什么,住哪里?我会去找你,我会让你接受我这个朋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源博雅已经长大,晴明还是个小娃娃呢,后文会讲~
想起来,有点没讲清楚,补充一下,源博雅可是醍醐天皇之孙,所以他爷爷当然不是什么将军,这是一段一开始就建立谎言上的情。
其实就为了写那句话,结果反而把那句话忘记了,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