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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心思活泛(二) ...

  •   回府路上,子婵一个劲儿地数落,说盼晴太任性,这丫头实在太厉害,气场强大,训得盼晴一愣一愣,一个字儿都不敢回嘴。脑中只有逆光的山顶,一张桀骜的脸。突然,她不觉得这尘世是在浪费时间,突然想好好地,好好地过完这一世,看看能遇见什么良人。

      肃亲王早就一脸凝重地等在海棠轩,“回来就好,明起待在府里,爹爹给你请老师,好好练练你那琴棋书画。”虽不严厉,却不容置喙。盼晴心中讪讪,更加对那司乐官恨得牙痒痒,却没奈何。

      不多时,一家子都沉沉睡去,想想莫名其妙就翻脸的公主,心里愤愤不平,一咬牙,捏个诀,居然身轻依旧如燕,一个转身便坐在了屋顶上,心叹司命星君配药水时,手大概不只抖了一抖,这架势,十抖都是有可能的。

      刚刚坐定,居然瞧见爹爹趁着夜色,风风火火出了门,府里依旧一片沉静。

      夜凉如水,从口袋掏出个鹦鹉螺号角,没成想,到尘世来,这号角和鲛珠都给原样带来了。于是低沉沉吹了一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传出几里之外。

      远远的城南,响起悠悠箫声,如海涛、如波浪、如抽泣、如惆怅,这里竟能听到如此熟悉的曲子。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

      三月三日上巳节,曲水流觞丽人行。春风飞扬,莺飞草长。

      住在堂庭山下时,只知道这一日五彩文鸟会穿越山林、飞过云蒸霞霭的瑶池,直上九重天向西王母祝寿,天界一片欢腾;今天才知晓,尘世亦是一片喜气洋洋。

      家里的下人们大多得了一天的假,年长的早早预备好清酒糕点,只待今天携一家老小,到京畿郊外桃花林辟一处绿荫,坐看桃花夭夭,春水涣涣。

      至于年轻的心思活泛的,那就更不得了了。

      早一个多月前,盼晴就瞧见屋子里的丫鬟趁她不注意,对着那柄铜镜试着胭脂。她饶有兴致地缩在床帏后,想瞧瞧到底胭脂好不好看,谁成想她涂完便擦了,又换一种再试。盼晴偷偷让子婵抢了她用来装胭脂的口袋,一看,居然有七八种之多,一问,才知都是为了上巳节备下的,戍边的邻家哥哥长年在外,这个春天换防,终于回了京畿,她琢磨着邀这哥哥桃花林里坐坐。至此,盼晴这才知晓,在尘间,这是男女互诉衷肠的好节日,忙让子婵从匣子里挑了个东越红芍药研磨出的胭脂,正配她的脸色,喜得这小丫头连连道谢。

      一早,就发现后花园的芍药都给人薅秃了,娇艳的花朵都在柴房里藏着。到府里遍扫一圈,小厮们人手一只,遮遮掩掩往府外头跑,但凡逮着一个,那一个便是往京畿郊外去踏青的。

      盼晴连叹,怎么人人爱凑热闹。子婵在一旁提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独独这一天是公允的男女私定终身的日子。盼晴心里又叹,这样的节日不是自欺欺人么?没有父母之命的,也就没有这个必要,非凑在这芍药都比平日贵几倍的上巳节来送芍药定终身,正所谓,找对了人,天天都是上巳节;至于那些有父母之命的,父母如意算盘已然打好的人家,自是不会放自家儿女出去的,这一放出去还得了,煮熟的鸭子不都扑棱棱全飞走了。

      譬如,肃亲王府就是不放人的人家,非但不放人,还让教书先生提早了半个时辰在书房等着。

      除了盼晴,一同在书房被拘着的还有二哥,他也早早如家里小厮一样去花园里折了支芍药,眼见着娘亲房里的那丫鬟出了门,他就要跟出去,被爹爹直接呵斥了回来,同盼晴一齐跟着先生炒冷饭。

      然而这先生长着四十来岁的脸,心思却如二十岁一样活泛,今儿个尽教应景的诗,而盼晴也终于想起来,在天愿作比翼鸟的下句,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明明就是在地愿为连理枝。她就说呢,那日对完就觉得好像不够工整,阿弥陀佛,错就错了吧,幸亏往后不用跟着颜大人学,也就不用再面对他,就让公主同他你侬我侬去吧。

      教了一个时辰,这先生大抵本也想去随个大流,送枝贵芍药,无奈自己也被困在这里,冲他们兄妹俩挤挤眼,“白天见识不了桃林盛况,晚上的花前月下千万别错过哟。”

      二哥愁得能拧出水来的脸,就又舒展了开来。

      晚间,爹爹又出了门,虽然盼晴很不想说他是鬼鬼祟祟的,然而她不能说谎呀,他出门只带两个随从、行色匆匆、黑衣布鞋的模样,实在没有比鬼鬼祟祟更适合形容的词了。

      娘亲更是闭门念经,盼晴和二哥便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比爹爹正大光明多了。

      京畿郊外流水淙淙,远远便看到弯钩般的月挂在一江春水之上,照亮了整个桃花林。

      林中花下,盼晴张大眼睛,“哎,哥,你说,你喜欢的那丫头,叫什么来着,这会儿是不是拿着人家的芍药,要给人家做媳妇儿去了?”回头一看,二哥呢?二哥直接撇下她,径直朝林子深处走了去。

      盼晴不过出来见识见识世面、增长增长知识的,就不跟那些痴男怨女桃花林子里争地盘了。就近在林子边上,立在涨水的江边上。江水澄澈透底,不知道东海的水有没有这么清澈呢?耳听林子里莺歌袅袅,眼前江水上雾气霭霭。

      天界都看不起凡人,就如同凡人怜悯蝼蚁,生命须臾,力量微弱,为着那一点春夏与秋冬而感慨万千,因着这一会风霜与雪雨而感触良多。土地老们拼了命的修练登仙,却每每把酒言欢过后,难掩对尘世的留恋,大概就是因为他们的无力,才对周遭的一切都体会深刻。

      有时想想,土地老对过去无力感的向往,更像好了伤疤忘了疼,无忧无虑之后生出的一点儿矫情的怅惘。无力感能让深陷其中的一切生灵都痛苦,神仙也不例外。

      盼晴很想上天去,去找司命星君,找他要一管药水,泡个一天一夜,永生永世忘了过去,忘记爹爹和娘亲、忘记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从此游走天地之间,做个无牵无挂的山神。

      “郡主……”子婵递来了一块帕子,盼晴才意识到怆然泪下,忙掩了掩脸,“怎么江里还能腾起沙子来,迷了眼,帮我上轿子里拿个头纱吧。”

      对着沉沉江水,她又掏出鹦鹉螺号角,如海涛般的呜咽声虽然悲凉,悲凉中她才能安宁,安宁地沉淀下自己的心,忘掉逃避的念头。

      悠扬箫声由远及近,鲛人鲛人哭不得……

      盼晴拿帕子擦擦眼角,抬头望向来人,一怔,这不是那日山上的公子?

      子婵刚好拿上头纱,给她蒙上,还细心地披上一件白裘披风,凑在耳边,“江边人杂,碰上寻常百姓便罢了,若是遇上认得的官胄子弟,说在私定终身的地方见着郡主,传出去对郡主对王爷都不利,还是早些回府的好。”她抬头望见那公子也愣了。

      他吹完一曲,放下箫,立在离盼晴十步远的地方,“小姐手上的可是东海鹦鹉螺号角?”

      她点点头,能认得这号角的不多,更何况还是尘世内陆的京畿,莫非此人也非凡人?心里是极想问的,但想起灯会那夜他不愿相告,似是傲慢得很,心中也失了趣味。

      不曾想,他却先开了口,“之前几次有所唐突,不知小姐贵姓?”

      她微微侧过头,那日问你你不答,今天让她如何答?

      子婵真是了解盼晴的心思,嘴上也不饶人,“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同他那日的回答一模一样,直把他噎了一噎,子婵已经扶着盼晴往回走去。

      “往后这样的场合还是少来。”子婵说话颇有威严,愈发觉得她一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上神,“王爷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了。”

      盼晴拧拧她的胳膊,“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凑在耳边,“郡主既然知道,以后言行更要谨慎了。”

      爹爹的鬼鬼祟祟果然是有原因的。

      本就是瞒着家里的,出门前子婵拦了拦没拦住,回去的路上好一顿数落,盼晴也没敢吱声,若是让那帮小禽兽见着了,可要羞煞她也,可想想让个了不得的上神做她的丫鬟,这可不折煞我也?哎,为什么就那么倔强不肯泡个澡呢?那一泡,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也就不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正想着,轿子却停住,掀开帘子,朝外望去,还有两个弯儿就是府侧的角门了,黑暗里一对男女,似妖精打架。起先看不太清,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是一个女子从背后抱着一个男子,一个劲儿地往上贴,那奋力的模样看得盼晴张大了嘴,正想再定定神,好好看上一看,却见得旁边子婵睥睨众生的眼神,赶紧吩咐前头,“停下来干什么,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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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心思活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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