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桦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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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林
一
寒冬腊月，新年将至，这个无名的偏远村庄因为过年终于有了些人气儿。说是村庄，其实也仅有十几家土胚房，一个比一个烂，一个比一个破，村里面也没有像样的路，基本上都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土坑，村南边有一个小树林，种的全是白桦树。这大过年了，都没钱挂灯笼，只能在自家破木门上贴上红底黑脸的尉迟公和秦琼，震震邪气。
初一是串亲戚的日子，大早上天就霾着，天公实在是不做美。不过该串的亲戚还是要串，该送的东西也还是要送，二妞早早的被她爹娘薅起来干活。二妞是整个村子里最标致的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又黑又大的眼睛，一张白净的圆脸，双颊再点缀两团红云，配上红绳扎的一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虽然鼻子略塌，但更显淳朴。别看她才二八年岁，可她能干得很，一人能挑担下地，翻耕除草也自小儿就做。村里面的壮小伙谁不喜欢她？做梦都盼着娶二妞。村北的胡水也不例外，虽然他们俩之间几乎隔了一个村子。
二
二妞喜欢胡水，因为胡水曾经救过她一命。前几年二妞下塘去采菱角，谁知道不小心踩进泥沼里。路过的胡水正好看见，便把她救了上来。胡水这人一米八几的个儿，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救二妞时欻欻两下把衣服一脱给二妞扔过去，然后使了吃奶的力气把二妞拉了上来。胡水不是那种帅小伙，只是脸白净些，因为是家里的老小，他爹娘爱惜得紧，小时候还读过几本书识几个大字，和二妞家不一样，胡水家是村里最有钱的。二妞喜欢上了胡水，她觉得胡水跟别的喜欢他的男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比其他追求自己的男人真。从此二妞就想尽各种办法接近胡水，比如每月望中去赶集，二妞就要叫上胡水，让胡水帮她扛东西——让他扛东西，二妞的心思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二妞烧火的时候就在想胡水，想他们俩在白桦林里约会的场景。每个月廿二胡水都会带着她跑白桦林里，给她念自己写的情诗，他们俩手拉着手，十指相扣，慢慢地亲吻，带着青涩的试探。白桦林一片静谧，连风也不动，只有鸽子偶尔飞过，见证他们迅速升温的爱情。
三
二妞和胡水终于成亲了，婚礼是俩人自己筹钱办的，别人谁都没来，只有他们俩。大雪天，红婚服，村庄那么安详，幸福的未来触手可及。两个年轻人喝完酒，然后一点点靠近，一点点贴合，带着感天动地的真诚。窗边的烛火摇晃，一摇便在心底跳出一丝悸动，直到灵魂在巅峰融为一体。
二妞和胡水在成亲后一天去了白桦林，找了一颗最粗最高的白桦树，拿小刀一笔一画刻上两人的名字，然后站在树前起誓：
“我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四
二妞胡水结婚没多久，就听见噩耗传来——北边要打仗了。起初二妞不相信，直到后来县里来征兵，把胡水给捞走了。二妞哭啊哭啊，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泪流完。胡水没法儿，却不得不走。二妞用了三天不眠不休给胡水打衣服，她虽然舍不得胡水，可她也知道，打仗是为国，是为百姓，给国家争光。
胡水走了，二妞除了下地就是站在村口等胡水，每一天都去，每一天都等得望眼欲穿。二妞之前从来没觉得村口那条土路长，不过是一二里地，现在怎么看好像都看不见尽头，一直曲曲折折，直到远方。
后来，胡水的爹没了，二妞就任劳任怨伺候婆婆。村里人都劝二妞改嫁，反正她年轻还标志，这个村没人要就去邻村。可二妞只是一遍又一遍摇头。别人说她傻了，说她白给胡家当媳妇了，说她贪胡家钱也贪不成了……那么多人在背后嚼口舌，她却偷偷跑进白桦林里，找那棵白桦树，认认真真抚摸树上的刻痕，好像在抚摸身在远方的爱人。
五
胡水已经三年没回家了，二妞心里记着日子。他每年都会给家里寄军饷，今年却没了；别人家的壮汉都回来了，胡水却没回来。二妞心里“咯噔”一下，“咯噔”了一个月没睡好觉。别人说胡水死了，趁着年轻还能生赶紧找个人嫁了吧，二妞不理，嘴里念叨着：“胡水没死，他只是迷路了，迷失在远方……不行，我得去接他，我得给他指路，胡水这傻的，自己家都忘了搁哪儿了，回来我可得好好说说他……”
于是二妞往村口跑得更勤了，每天只要一有空就往那儿跑，她爹娘拦都拦不住。她好像傻了，傻得没救。
等过了几十年，二妞早就白发苍苍，时间夺走了她的容颜，刻下一道道丑陋的皱纹，那些年轻人们早就消失了。她还是每天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村口走。等到她牙掉光了，话几乎都说不出来了，她还是念叨着要接胡水回家，好像她只记得这一件事情。村里面知道胡水的都死了，只剩下二妞一个人。二妞其实知道胡水死了，可她没有胡水的骨灰，只能做个衣冠冢给胡水。等衣冠冢做好的那一天她又哭了，因为除了那颗白桦树以外，甚至没有一个墓碑证明他们的爱情。等到她闭眼马上就要入土为安的时候，她终于看见那条土路的尽头了——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能听见胡水在她耳边细语：“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六
她死了。她是在梦中离去的。她梦见胡水战死在沙场，浑身是血，嘴里喃喃地说：“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她死的时候下雪了，就像她出嫁一样，村庄还是那么安详。她微笑，她相信，胡水就在那片白桦林，等着她带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白桦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