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小户》向陽而生的小雪

13、漩涡

　　汤大勺端着一海碗热腾腾的汤圆进屋，见林威一人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忙向里间喊道：“丫头，还挺床上呢？客人来了不知道招呼？”
　　汤小满这才拖拖拉拉地走出来，脸上立即挂上了笑容，“林大哥，你今儿个气色真好，芝麻汤圆您多吃点，对了，红莲姐姐呢？”

　　“我在院子里逛了逛，那后头的瓜菜长得不错。”红莲笑吟吟地走过来，和林威不经意间交流了一个眼神。
　　“那是刚结出来的，待会儿带些家去尝个鲜。”汤大勺客气地说。
　　红莲推辞了几句，几人便落座吃饭。
　　红莲看上去是个活泼性子，刚来城里瞧什么都新鲜，不时地向他们打听消息，“汤叔，你们来城里有些日子了吧。”
　　“有三个月啦，加上我独自来城里讨生活，也有小半年了。”
　　“那你们这个屋子是从谁的手里买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先前那个人也是个铁匠，说来也惨，家里死了不少人，他心灰意冷就要回老家去，因急着出手便贱卖了，现在这个价可买不着咯。”

　　汤小满发现林威喝汤的动作变慢了，似乎也在认真听汤大勺说话，而红莲更是来了兴致，“那之前的东家去了哪里？他卖得这般便宜就不怕日后反悔？这么大的宅子几代人住着都富余呢。”
　　“这盖棺定论的事哪能说悔就悔，还有王法不！”汤大勺啧了一声说道。
　　红莲讪讪一笑，也不再追问了。

　　早饭吃到一半，铁匠铺有人光顾，汤大勺丢下碗筷前去招待。豆宝吃饭不老实，只吃了两口便跑下去玩，豆宝娘端着小碗跟在后面追。
　　桌上一时间只剩下仨人，汤小满端起碗喝甜汤，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红莲望了汤小满一眼，眸子里乘满了狡黠的笑意，佯装不经意地轻飘飘说道：“阼儿个不是有人要来当暖床丫头么？”
　　一口汤呛到了汤小满的嗓子眼，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她的脸憋得通红，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林威放下碗筷，凉凉扫了红莲一眼，起身说道：“吃完了就走。”
　　红莲憋着笑，转过头去看汤小满，见她眼神躲闪，更是起了捉弄之心，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汤小满的下巴，端详了半天道：“确实是个好模样，这小脸嫩得像豆腐脑儿似的，放心吧妹妹，我不是个刻薄的，反倒乐意往相公屋里塞人。”

　　汤小满原本因气短而泛红的脸颊这会儿能滴出血来了。红莲朝她眨了眨眼，又大笑了几声，春风得意离开了。
　　林威步履匆匆地在前面走着，红莲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她一个跨跃跑到了前面，一脸探究地望着他，“恼了？”
　　林威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小姑娘不错，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娶进门呗，”红莲挑了挑眉，对他打趣道，“不过对外人提起时，我做大，她做小！”
　　林威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正了正脸色说道：“不可掉以轻心，他们一家都有嫌疑。”
　　红莲不赞同地摆了摆手说道：“我刚刚去查看过，后院的地窖还封着口，并没有打开的迹象，他们若是为了这个来的，早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了。”
　　林威听了这话低头沉思。

　　他也是刚刚接到消息，汤家小院有一处隐秘的地窖，那人来信让他一定要盯紧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秘密，必要时还得杀人灭口。
　　为了防止出差错，红莲也连夜赶来和他汇合，没想到刚来就逮住了探头探脑的尤滑子，也牵扯出另一条人马，只是目前不知这些人是来报私仇的，还是有其他目的。
　　不起眼的大仓胡同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而汤家小院也渐渐卷入了漩涡中心。

　　汤小满这两天总是愁眉苦脸的，红莲的调侃时刻不停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她虽然是小户人家的闺女，可从来没想过给人家做小老婆，更何况这个林威身份成迷，搞不好还是个亡命之徒，她可不想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虽然那天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他的丫鬟，可那是为了保命急不择言的话，现在危机解除了自然不想认账了。
　　可恨的是这个林威从不对此事多言，让人根本弄不清楚他的想法。

　　就在汤小满愁云笼罩的这些日子，冯家的闺女回娘家了，这可是大仓胡同第一个嫁到官爷家的姑娘，那些平日里嘴上说着不屑的小姐妹都跑去看她了。
　　汤小满也收到了冯家送来的帖子，印着红梅的香笺上写了几行小字，一看就是出自姑娘家的手笔。
　　“这冯家也真是有意思，小门小户的还这般讲究。”豆宝娘看不懂上面的字，只盯着梅花印子说话。
　　“我还得写回贴呢。”汤小满犯了愁，家里根本没有像样的纸笺，特意去买素纸又烧钱，可若是不回又怕人看轻了去。

　　她盯着上面的小楷瞧，只觉得这字写得真好看，再看看自己的字迹，第一次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了。冯茹不过是个小差吏人家的女孩，就过得比自己强上许多倍，这一刻她是真的有些羡慕人家了。
　　到底舍不得白费银子，她把往年的年画拿了出来，裁了一小块带花边的纸，摹着冯茹的语句，在上面工工整整写好了回复，还让来串门的冯灯明带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让豆宝娘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发髻，抹上香脂头油，打扮得格外娇俏。
　　红莲见了她的新装扮，忍不住打趣道：“哪来的小娘子呀，这是急着嫁人了？”说罢眼神不由自主往林威身上扫，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林威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饭菜，仿佛全然没听见她的话。
　　汤小满被说得脸上羞红，又不敢辩解让爹妈起疑，只好埋头吃饭。

　　“小满，你去冯家的时候带些茶点去，两手空空总不好看。”豆宝娘在饭桌上嘱咐了一句。
　　汤小满连连点头，只希望这顿早饭赶紧散了，对面红莲望着她的眼神忒古怪了，生怕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婶子，有件事小满还没告诉你吧，”红莲果然开了口，还特意拉长了音调，听得汤小满心惊胆战，“今儿个晚上我家里请客，请你们多做几道菜送过去，哦对了，小满妹妹也来帮忙烹个茶水，工钱我们另给，对不对呀小满？”

　　听她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汤小满立即松了一口气，又听她冷不丁点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把松掉的气提了回去。
　　“哦，没错，娘，听红莲姐姐的吩咐吧。”汤小满忙不迭地附和道。
　　“嘻嘻，把你当点茶丫鬟使唤你不会生气吧。”红莲半开玩笑地说道，还特地加重了“丫鬟”两个字。
　　汤小满尴尬地笑笑，僵硬地摇了摇头。这个红莲似乎很喜欢捉弄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在强调这件事。
　　林威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言，对于他的沉默众人都习以为常了，可汤小满几次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的目光，而每次他都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弄得她一头雾水。

　　巳时刚过，汤小满就挎着小篮子离开了。
　　她装了一碟绿豆糕和几样干果，还有一小包干桂花，用来泡茶喝最清香。
　　庆城的人家都喜欢喝花茶，有钱人会泡蜜水喝，穷一些的就加茶叶末，一小撮花芯子能咂磨半天，很多人也学那富贵闲人的做派，慢悠悠地过日子，像汤家这样勤快朴实的，反而会在背地里笑上两句。

　　冯灯明早早就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张望，见到袅袅婷婷走来的身影，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小满妹妹，日头热了，快进来凉快凉快。”他提过汤小满手中的篮子，把她迎了进去。
　　冯茹正坐在堂屋里纳凉，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见到人来了，立即露出了笑容，“有好一阵没瞧见你了，我出嫁那天你帮了大忙，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说罢她便微服了身子要拜，汤小满急急伸出手去扶，满脸的汗都没擦尽。
　　冯茹微微一笑，方才不过是虚虚一晃，客套两句罢了，这会儿早已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汤小满来。

　　而在对面，汤小满也在暗自观察着冯茹。
　　嫁人不过两个月，她的身段瞧上去更加风流婉转了，走起路来都透着一股风情，汤小满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她同以往判若两人了，这大概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染上了富贵气吧。

　　“咱们干站着做什么，快进屋里吃果子，这是我从都督府带来的，你怕是没吃过，已经在井水里湃过了。”她端上来一盘枣红色的疙疙瘩瘩的果子，汤小满确实没见过。
　　只见她剥开了外壳，露出里面发白的果肉来，递到了汤小满的嘴边，“这叫荔枝，你来尝尝，前几日别的姐妹们来玩，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呢。”

　　汤小满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金贵，张开口接住了果子，细细咀嚼起来，冯茹则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入口并没有想象中的清甜，反而有股子怪味，舌头上也发酸发麻，她不知道就是这个味儿还是坏了的，只得勉强对她挤出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