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潜伏》澹台孑

5、第二章：接近（4）

　　因为秦子岩回了家，江晚余的事情多了不少。管家的身体还没好，下午接秦子岩放学、照顾他的起居成了江晚余的分内之事。

　　好在孩子安静乖巧，这些并未成为江晚余的负担。除去要下功夫提高厨艺以外，江晚余尚且应付得来。

　　下午，江晚余把秦子岩从学校接回来，趁着吃饭之前的空隙，她陪着秦子岩在楼下客厅里画画。

　　秦子岩很喜欢画画，每天书包里都会背着一本速写册。他画得也很不错，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掌握了素描和油画的基本技巧，画功在同龄人那里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江晚余从家里找了一本梵高的画册，小家伙对艳丽的色彩十分敏感，对照着那副向日葵，很快用油画棒勾勒出了大致的线条。

　　江晚余趴在茶几旁默默指导，不时用手指出秦子岩应该注意的细节。秦子岩悟性很高，不需语言也能理解江晚余的意思。每每会意，他便抬头冲她笑笑。

　　江晚余自然喜欢悟性高的孩子，他冲着自己笑，她也便回以微笑，有时惊艳于孩子的悟性，也会不自觉地出声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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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勋下午很早就回了家，他回家时只有管家留守，秦子岩还没回来。

　　他上楼洗了个澡，从卧室出来时听见了楼下的笑声。

　　那个笑声很清脆，带着几分率直。程勋用浴巾擦着头发，经过楼梯口时，看到了在客厅里画画的两个人。

　　在他印象里，这所老旧的宅子已经很久未发出过这样美好的声音了。

　　他多看了一眼楼下，未曾知会两人，转身进了书房。

　　管家已将今日的信件放到了程勋的书桌上，他绕过屏风，坐在书桌前慢慢拆阅着信件。

　　丰意和华商的接触渐渐有了成效，商会的不少私人邀请纷纷送至府邸。程勋一份份翻阅着，表情不见波澜。

　　请柬翻阅完了，桌上剩下了一个包裹。程勋拿小刀拆了包裹，里边是一本法文小说，《基督山伯爵》。

　　他蹙眉，有些不解，随手翻了一下小说，里边掉出了一张船票，是从马赛旧港出发，前往伊夫岛的船票。

　　马赛这个地方让程勋倍感警惕，他放下船票，再次翻阅小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父亲程颐浩的字迹。

　　程勋不觉坐直了身体，一页页仔细浏览。

　　程颐浩在文中的标注不多，仅仅只言片语，更多的是对文中一些语句做出了翻译。他用笔画出了一段话，在空白处写到：如果我们分手，那绝非我的本意，你知道，树不愿离开花，是花离开了树。

　　程勋又翻了几页，看到父亲用笔反复画着一句话，那句话没有翻译，程勋轻声读出，又喃喃将它翻成了中文：人生的意义是期望和等待。

　　他的眉心越皱越紧，随即合上了小说。

　　他从纸篓里找回了包裹的外皮，找到了寄件人的信息，那是马赛的一家小旅馆，程勋分辨着旅馆的名字，认定就是程颐浩自杀前住的那家旅馆。

　　程勋低头捏着眉心，回想到了一个月前。那时他还在纽约会见几个财团的掌门人，会晤很愉快，对方很欣赏他，愿意将大笔的资金委托给他。

　　会后，程勋接到了助理Amy的电话，被告知程颐浩刑满出狱。他当即定了飞回南安的机票，刚刚落地，Amy又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程颐浩未在南安停留，直接去了法国。

　　程勋即刻赶往巴黎，但还是晚了一步，落地时Amy再次打来电话：“程老在马赛……”

　　程勋皱眉，为了见父亲一面，他几乎绕着世界飞了大半圈。他问Amy：“怎么回事？怎么又去马赛了？”

　　Amy为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她很少说话犹豫，程勋觉得不对劲，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们已经提前安排了，但总有人赶在我们前边接走程老。”

　　程勋沉了口气，说：“定张去马赛的机票。”

　　Amy犹豫着说出真相：“不用了，程老的尸体……已经在回巴黎的路上了。”

　　程勋的目光再次审视那本泛黄的《基督山伯爵》，这可能是程颐浩最后的遗物了。他在狱中恐怕就是依靠着这本《基督山伯爵》获得着精神上的慰藉，那时他还可以依靠期望和等待维持着生命，但一朝出狱，他发现他赖以生存的希望已被无情击碎，那么曾经的等待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结束生命也成了势在必行的事情。

　　程勋怕这样，提前做了安排，但还是没料到他会提前出狱，也没料到会有人刻意抢在前边劫走程颐浩，将无情真相告诉他，引诱他走入死路。

　　程勋合上书，坐在椅子里发愣，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一个月前，程颐浩尸体返回巴黎时，警方已将所有遗物交给了他，那这本书就是漏网之鱼吗？如果是，旅馆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地址？

　　程勋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背后必有隐情。十五年前，程颐浩无端被诬陷入狱，十五年后刑满释放，他本该像小说中的基督山伯爵一样实施报复，找出陷害他的人，但结果却是被人引诱着步入死路。

　　什么人害怕被他报复？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程勋这次来法国的目的就是查出真相，现在又恰好有人引诱他挖出真相。

　　对方是敌是友？目的是什么？

　　程勋暂时不知道，但他很快下了决心，决定下注，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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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书房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江晚余刚刚给秦子岩做好饭菜，今天她尝试了新的菜谱，糖醋小排加清炒芥蓝，为了迎合秦子岩偏甜的口味，江晚余特意炖了川贝梨汤。川贝在法国不好买，她还是特意跑了十三区的中国超市才找到的。

　　江晚余把饭菜端到了桌上，这才发现程勋原来在家。

　　他从楼梯上下来，穿了一件简单的深色毛衣，他不似江晚余想的那样盛气凌人，也没有冰冷疏远得不近人情。他好像刚洗过澡，头发微湿，整个人散发着微热的气息，看着优雅随和。

　　程勋出现得如此猝不及防，江晚余不由愣了一下，反倒是程勋先和她点头打了招呼：“你好。”

　　江晚余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自我介绍：“程先生，你好，我叫江晚余。”

　　程勋朝她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到了餐桌边。

　　秦子岩这时正在闷头吃饭，感受到了程勋的靠近，他回头看他，咧嘴一笑。

　　程勋摸了摸秦子岩的头发，和他打着手语，问秦子岩：“好吃吗？”

　　秦子岩右手握着筷子，腾出左手，伸出大拇指。

　　程勋看了笑笑，坐在了他身边。

　　程勋的随和有些出乎江晚余的意料，她问了一句：“程先生吃饭了吗？”

　　程勋看她一眼，说：“还没有。”

　　江晚余知道程勋的饭菜都是由管家一手包办的，不允许他人插手，但这是接触程勋的绝好机会，错过便不再有了。

　　江晚余壮着胆问他：“饭菜管家还在准备，程先生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汤？”

　　程勋迟疑了一下，垂眼看着秦子岩餐盘里的川贝梨汤，突然来了兴致。他点点头，说：“也好。”

　　江晚余转身去厨房盛汤，管家还在做饭，看她又来盛汤，搭了一句话：“子岩今天胃口很好啊。”

　　江晚余支吾着应了一声，未说实情，端着汤碗就去了餐厅。

　　程勋坐在桌边等着，江晚余送上了梨汤，他便端起了小碗，仔细欣赏着梨汤金黄色的汤汁，良久才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汤汁，浅浅抿了一口。

　　梨汤的味道微甜，带着些淡淡的果木清香。程勋用舌尖品了品味道，像是一个专业的美食家。随着梨汤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程勋的眉心舒展了开来，继而想到了方琴。

　　十五年前，母亲还经常炖川贝梨汤，但自从程颐浩入狱，她便不再做这道甜品了。梨，意味着离，她觉得正是这道钟爱的甜品分开了她和程颐浩，也迫使她后来改嫁给秦复礼。

　　怀念了十五年的味道，程勋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尝到。他放下了勺子，干脆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很快就将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

　　江晚余并没有期盼程勋能对她的菜肴有什么好评，只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慢慢接近他。她见他喝完了梨汤，心里松了口气，刚刚想问他是否还要一碗，大门口突然有了动静。

　　丰意从门外进来，看见程勋端着瓷碗，神色一滞。

　　他换了鞋走到餐厅，看到了碗里的内容，不由愠怒。

　　碗里的汤汁已经干了，碗底剩了几片软糯的梨肉，显得毫无生气。丰意看了，皱眉瞧着程勋，“你怎么喝这种东西？”

　　丰意的话，江晚余听着有些刺耳，她还没说什么，丰意倒是先质问起了她：“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他之前一向温和，现在蓦然提高了嗓音，把江晚余吓了一跳。

　　“这里边有什么！”丰意拿着碗问江晚余。

　　“秋梨……加了一些川贝。”川贝炖梨可以清热止燥，秋天吃最合适不过。江晚余解释，“秋天喝这些可以……”

　　“你懂什么！”丰意打断了她，将瓷碗“砰”地摔在了桌上。

　　旁边，秦子岩虽然听不见，还是被丰意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抬着头看着江晚余，连嘴角的饭粒都忘记擦掉。

　　程勋摸了摸秦子岩的头发，示意他继续吃饭。他轻咳了一声，说：“算了，不是多大的事。”

　　丰意不觉得，他收了怒气，从怀里掏出了支票本，填写好了金额，交到江晚余手里：“这是这些天的工钱，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了。”

　　江晚余看着丰意递来的支票，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了这一步。一碗梨汤就让她这些天的努力白费了？

　　丰意见她不接，干脆把支票拍在了桌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管家没告诉你吗？程先生这里不需要不懂规矩的。”

　　江晚余还想求情，她看了眼程勋，他面容沉静，沉默不语。她又看看丰意，丰意指了一下门口，厉声道：“请吧。”

　　江晚余鼻子突然有些酸，她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被人冷言冷语地对待过，更不用说被人呵斥。

　　她咬了一下嘴唇，怨恨地看了丰意一眼，连支票都没拿，转身离开了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