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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无能 ...

  •   浦江饭店今天晚上有个报界的文化沙龙,胡博带着蓝胭脂和徐碧城来参加,其他宾客打趣两人是中华日报的两只花,把蓝胭脂逗得咯咯直笑,她舞跳得好极喜欢热闹,自然成了沙龙的焦点,用餐过后胡博作为东家,邀请大家滑进舞池,蓝胭脂更是春风得意。

      文人绅士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似乎也卸下了白天家国情仇,轻松地翩翩起舞,挥洒骨子里所剩不多的浪漫。

      邀请徐碧城跳舞的人也不少,可是她却不敢走远,她要保证那个带着黑色礼帽,穿着灰色大衣的男子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胡博端着酒杯走近金华庭,“金老弟,不去跳一支舞吗?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你可是最讨女孩子喜欢的。”

      金华庭抬起头来,他带着金丝边眼睛,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耷拉着眼皮,显得温柔儒雅,他穿着三件套西装外面套着灰色大衣,就算在室内也要带着帽子,他对胡博说:“就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搬了两次家,接到了八封威胁信,都是威胁我要刊登推广中储券的。”

      胡博说:“老弟,放轻松些,这里都是同仁,没有特务的。”

      金华庭还是不喝酒,问女招待要了一杯茶水,微微夹了一口,拿起手包,道:“老胡,多谢你邀请我,我得走了。我夫人女儿单独在家,我不放心。”

      胡博放下酒杯拉住金华庭,“忙什么,这才十点不到。再坐坐,待会我找车送你回去就是了。”

      胡博是金华庭在日本留学时的师兄,知道他最近心情郁闷特意登门邀请他来参加沙龙的,金华庭不好驳了了胡博的面子,只好答应再坐一会儿。

      徐碧城走到浦江饭店外面,陶大春在对面蹲在路边守着个粽子摊,他看到徐碧城走出来,冲她微微点头。徐碧城又观察了周围,果然外面有不少特务在盯梢。

      “在看什么呢?”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徐碧城咧嘴笑着回头,“你跳完了?那些人舍得放你出来?”

      蓝胭脂勾嘴一笑,“那些人,书生气重酸得很,我看不上。出来透透气。”

      徐碧城问:“你看不上人家,人家可看得上你啊。”

      蓝胭脂把外套穿好,伸手勾住徐碧城的肩头,在耳边说:“这就是我的本事了。”

      “什么本事?”

      蓝胭脂眨眨眼,“魅力啊,绝大部分的人喜欢我。”

      徐碧城噗嗤一笑,“你可别这么说,要宋勉先生听到了,可就不好办了。”

      “他?”蓝胭脂摇头道:“宋叔叔被我吃得死死的。”

      徐碧城看着蓝胭脂,蓝胭脂歪头接着说:“你不信?就是这样,我能采访得到别人采访不到的人,能干的成别人干不成的事。这样厉害的女人宋叔叔不得当做宝贝一样啊。”

      徐碧城抿嘴发笑直摇头,气的蓝胭脂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两人笑着推搡着走会舞厅,里面很热闹,徐碧城第一眼就看到胡博和金华庭吵了起来,他们在一个角落争面红耳赤,但并不引人注意。徐碧城想要过去,蓝胭脂把她拉住,轻声道:“主编的闲事你别管。”

      “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徐碧城说。

      蓝胭脂递了一杯香槟给徐碧城,“中储券的事呗,主编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

      果然在角落里,胡博劝金华庭服个软,不过是在报纸上刊登一篇通知而已,无伤大雅。

      金华庭抚了抚眼镜,低声怒吼道:“你我都是学过经济的,中储券的流通,要求把真金白银和法币往上交,其实就是变相敛财,中央储备银行一旦破产,中储券就是一堆废纸。老胡你真不懂?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我字典里面没有汉奸这样的词。”

      金华庭平日里是个书生,说话轻声细语,可这会儿声音慷锵有力,不留半点情面,胡博面上白一阵红一阵,道:“周佛海先生是你的老上级了,他也要我劝你,去香港,或者干脆就去国外吧。莫要留在上海与他作对了。”

      金华庭听到这句把手里的杯子猛地摔在地上,玻璃杯子摔个粉碎,他起身吼道:“我不走,你们当你们的汉奸,我抗我的日。”

      动静闹大了才有几个人过来拉住来两个人,劝说都是老朋友,又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要搞得有辱斯文才好。

      胡博还要说什么,金华庭却已经带好围巾,准备回家了。胡博追了出去,金华庭让他留步,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再送。

      胡博说:“老弟,你这又是何苦?”

      金华庭这时反而笑了出来,“苦?我哪里苦,比我苦的人多了去了。四万万同胞啊,我哪里排的上号。老胡!”他道:“我们都是漂洋过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是学过忠勇仁义礼仪廉耻的人,你劝我一个晚上了,我也劝你一句。好好做人,莫要为犬!”

      金华庭骂得文绉绉,也骂得忒实在,胡博半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伸出一根手指道:“金华庭,你是当真不知道他们要杀你吗?!”

      金华庭大手一挥,“好意思当汉奸还要来威胁我?我不怕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唯有一副硬骨头!”

      蓝胭脂和徐碧城跟着出来,胡博气的话都说不清楚,金华庭已经走在了马路拐角,蓝胭脂直跺脚,道:“妈呀,金先生怎么走了。我的稿子还有戏吗?要不我去送送吧。”

      胡博本来已经走进去了,听到这句又折回来道:“你要是敢去,我就开除你!”

      蓝胭脂被没来由的一吼也上火了,她没好气的顶回去:“金先生为什么生气,我们大家都清楚,主编何必把起撒在我身上,究竟谁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胡博指着蓝胭脂的鼻子,声音发颤道:“我做了什么,你倒是说明白!蓝大小姐,你以为你能摘得干净?!在这里圈里谁也摘不干净。”

      徐碧城劝蓝胭脂少说几句,余光瞄到陶大春已经跟着金华庭走了,一颗心还不放不下,她道:“好了,好了都上说两句,还有其他报社的同仁呢,我去送送金先生,给他叫给车。”

      说完就冲进人群中,胡博要拦都拦不住,自言自语道坏了坏了。蓝胭脂忍不住问,怎么坏了,胡博晃着脑袋,也不说话,直说要找个电话机。

      徐碧城顺着金华庭走的方向全力奔跑了五六分钟,终于在一个弄堂口追上他人。

      “金先生!”徐碧城喊了一声,“请等一等!”

      金华庭没有回头,反而走的更快了,徐碧城看出来他警觉性还是有的,便窜进一条小道里面,抄近路绕到了金华庭的前面。

      “金先生!”徐碧城展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金华庭仰头愣住了,“徐小姐,”他板着脸问:“胡博叫你过来的?”

      徐碧城气息有些不稳,她喘着气道:“没有,就是想来送送你。”

      金华庭上下打量了一番徐碧城,他道:“不必送,我自己走回家。”

      徐碧城又拦住他的去路,道:“还是送送吧。”

      金华庭快速看了一眼徐碧城,他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面,徐碧城更加快,她上前一步按住金华庭的动作,低声道:“金先生,别动,是戴老板派我来的,不是汪精卫。”

      金华庭还要掏枪,看来并不相信徐碧城。徐碧城捏住他的手,厉声道:“白头翁的代号您知道吧!”

      金华庭摸枪的动作停住了,他道:“真是他派你来的?”

      徐碧城点头,她道:“你往前走,左拐之后有一辆黄包车在等你,他会带你去安全房。”

      “那,我的家人...”

      徐碧城说:“我们也会尽快安排他们去跟你汇合,然后请示上级。估计上海是不能留了。”

      金华庭是受过训练的,他知道该怎么配合徐碧城,并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好,我这就走。”

      徐碧城佯装跟他多交谈了几句,就停在原地目送他离开。金华庭双手插兜低着头往前走,只要走过那个拐角,他就有可能安全离开。

      徐碧城在冷风中看着金华庭的背影,抬手看表,十一点二十一分,等扮作车夫的陶大春接到了金华庭,她就能按照计划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一睁开眼睛唐山海就在她身边了,太阳就升起来了,阳光就晒进来了。

      想想就美好。

      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在夜色中擦出一条轨道,直直射进拐角处那个男人的礼帽里。

      徐碧城愣住了,前世看过的新闻和报纸化成漂浮的文字出现在她的眼前:民国二十九年一月四日,申报馆长金华庭遭暴徒袭击,毙命于黄浦路。

      她快速跑向金华庭,扑倒在他身边,抱起他的脑袋,手下意识的去堵住奔涌而出的鲜血。

      陶大春在后面拉拉扯徐碧城,“快走!你要是被抓了就麻烦了!”

      徐碧城的眼泪滚滚而下,止也止不住,陶大春的人在身后开枪掩护徐碧城,枪声四起,火光四溅。

      陶大春一只手扼住徐碧城的手臂,把她从金华庭的身旁拉起来,他吼道:“你想让金先生白死吗?”

      徐碧城摇晃着身子,脑子里面只有那道射进金华庭太阳穴的光道,她恍然回头,地上的金华庭死不瞑目,仍旧紧紧的盯着她。

      陶大春把徐碧城拉进弄堂里面,交代她不要出来,也不能太快撤离,不然会被人怀疑。

      “你就说你没有遇到金先生,听到没有!”外面人声鼎沸,四处逃跑的路人,高声鸣笛的警车,宪兵队的军靴子,陶大春的吩咐被埋在里面。徐碧城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失魂落魄。陶大春恨铁不成钢,把徐碧城手包里面的枪拿走了,道:“这个不能在你身上,待会被警察或者宪兵队的人找到就说不清了。”

      陶大春消失在枪林弹雨之中,带着飓风队的人快速撤退,徐碧城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她在南京教会女校时参加游行的事。那时她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子,

      走在南京的街头,为锒铛入狱的同学请命,她跟着众人慷慨激昂的背诵:

      当你的儿女被暴君镣铐加身,

      被投进不见天日的阴湿牢房,

      他们的受难时祖国获得解放,

      使自由的声名让风四处吹扬,

      愿那些足迹永不被磨灭遗忘,

      因为它们在暴政下吁求上苍!

      那时对爱国报国一事一知半解,但却有一往无前的力量。可现在她是心向光明,却在此刻萌生了怯意。

      “碧城!”

      徐碧城抱着头缩在弄堂的角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她好似害怕极了,不敢动弹,那人握住徐碧城的手,道:“徐碧城,是我,唐山海。”

      徐碧城扬起脸,泪眼朦脓中,那个人果真是唐山海,身后还站在毕忠良和陈深。

      她吸吸鼻子,哇地一声,喊了出来,“山海,你,你可来了。“

      唐山海拥着徐碧城,抚摸她的头发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徐碧城因为离金华庭被杀的地点有一段距离,又有蓝胭脂作证,她消除了嫌疑。徐碧城人没有受伤,但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李默群安排徐碧城住进医院,第二天一早便去探望徐碧城。

      唐山海趁李默群探视的时候去给徐碧城拿药,陈深在处理其他在枪战中受伤的人,刚好在药房碰到了唐山海,他打了个招呼本就要走的,唐山海突然开口问:“钱秘书的死查的怎么样了?”

      陈深耸肩:“好不容易有个人背黑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唐山海说:“背黑锅,替谁背黑锅?”

      陈深低头一笑,道:“唐处,犯人在76号被劫走,我们是要负责的,钱秘书这一死不管真相如何,对上面都算是个交代。当然是替你我背黑锅了。”

      唐山海也笑了,他让出一条道:“陈队长有事就先走吧。”

      陈深走了两步,回头道:“唐处似乎还有话要说啊?”

      唐山海摊手,“没有了,很清楚了,只希望陈队以后办事之前,能考虑一下我。”

      “这是自然。”

      唐山海看着陈深离开,才拿着药回到徐碧城的病房,李默群刚好从里面出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大帮人,他走到唐山海面前,低声说:“我二叔,就是碧城的外公,去世了,这事你知道吗?”

      唐山海手一抖,猛抬头,“没有啊,这,”他结结巴巴,神色悲痛,“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日子了,我昨天才接到消息。我与他多有隔阂,但他对我也有养育之恩,猛然得此消息,心中不是滋味啊。”李默群感叹了一番,而后提点唐山海,道:“碧城心情不好,身子也不好,你多多照看一下她。”

      唐山海应声答应,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李默群,轻轻打开病房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他在外间倒了一杯热水,捧着药走到徐碧城病床前,却发现人并没有睡着,而是瞪着眼睛,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

      “碧城,”唐山海说:“吃药吧。”

      徐碧城闻声动了动眼珠,微微起身盯着唐山海,眼睛越来越红,蕴着泪花。

      唐山海说:“吃药吧,吃完了睡一会。”

      徐碧城压抑着怒气,哑着嗓子质问:“我外公死了,你早就知道了?”

      “......”唐山海动了动脖子,道:“是。”

      “老陶从重庆回来,就是传消息来了?”

      “...是。”

      “你做什么要瞒着我?”

      “......”唐山海说:“先吃药吧,吃了我给你解释。”

      徐碧城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唐山海,猛地把他手里的药打翻在地,扬起手扇了唐山海一巴掌。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看着唐山海人已经傻了,扭着头半天没有转过来,一张脸当下就红了,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徐碧城脑里心中各种情绪全冲到头顶,她大叫一声扑到唐山海的怀里,哭喊出所有的无助:

      “对不起,对不起....山海对不起...”徐碧城再也压制不住眼泪,“我不是故意的...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她救不了金华庭,也挽不回李儒德,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又再次在徐碧城的生命中消失。

      徐碧城以为她能预知,就可以改变事实,扭转历史,可到头来,她作为重生者,终究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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