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缇米

114、大殿偷袭

　　深夜，国都庆蓟。

　　皇城之中，紫宸殿内。

　　所有内侍和几名太医都守在外殿，内殿明黄色的龙床上躺着一名枯瘦的老人，他面色灰败，嘴巴微张，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着。

　　颜正卿坐在床边用帕巾替老人擦拭流在嘴边的涎液。

　　蓦地，老人的身体急遽抽搐了一下，猛地翻身而起，颜正卿眼疾手快地将一旁的痰盂盆捧到老人身前，老人张嘴干呕，呕出的尽是暗沉粘稠的血。

　　颜正卿扶着老人，用帕子替他擦拭，望着帕子上的血迹，哑声道：“父皇，儿臣去宣太医......”

　　颜阙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抬起浑浊的眼盯着他，半晌，嘶声道：“不必。”

　　“可是，父皇......”颜正卿反握父亲的手，看着颜阙硬撑的痛苦模样，心如刀绞。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颜阙摆了摆手，在他的搀扶下，仰靠在软枕上，他剧烈地咳嗽着，好一会儿呼吸才稍稍顺畅，但他脸上的病气愈发沉重了一层。

　　许久，他转过脸看着颜正卿道：“太子，朕答应过你，会撑到明天，朕会亲眼看着你登基。”

　　“你是储君、是芙罗的国主，你要担忧的是芙罗的百姓，是芙罗这个国家，而不是朕，朕病了老了死了，不过是人之常情。”

　　颜正卿将那份沉痛压在心底，收敛了悲色，道：“儿臣明白。”

　　“能看透生死，国主陛下叫本君好生佩服。”冥殿摇着小扇从帘幕外悠悠地走了进来。

　　“少君大人过奖了，”颜阙对他早已熟悉，微微地一点头，低叹道，“朕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冥殿收了扇子，毫不客气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莞尔一笑道：“陛下所言差矣，本君在冥界看过无数往生之人，能看透生死者寥寥无几，他们无不贪生畏死，觉得本君勾了他们性命，指着本君的鼻子骂本君是草菅人命的贼驴，啧啧啧，本君真是想起一回气一回。”

　　他语气轻飘诙谐，颜阙病重下也不由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少君大人辛苦了，大抵惜命也是人之常情吧，每个人都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但放不下也要放下，谁不是孑然一身得来，孑然一身得走呢。”

　　冥殿笑看着他，感慨：“要是我狱府每个鬼魂都有陛下您这番觉悟便好了。”

　　两人间的谈话早已超脱了凡人的生死观，颜正卿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难得每日冥殿来时，颜阙才稍稍有些精神，但颜阙到底还是支撑不住，没说几句话便要歇上许久，过了一会子，内殿的角落飘进来一黑一白两名小童的身影。

　　那黑脸小童手执一本名册，走到冥殿身旁，恭敬道：“参见少君殿下。”

　　冥殿噙着丝笑，问道：“你查一查，陛下还有多少时辰。”

　　常缅翻开手中的生死簿，查阅一番，道：“回少君殿下，还有两天并五个时辰。”

　　颜正卿肩头一颤，悄然攥紧手，脸色愈发苍白。

　　颜阙早已习惯了每日倒数自己的死期，心内是一片平静，反而笑道：“够了，够了......”

　　说罢，他看着冥殿，恳切道：“朕走后，还请少君殿下可以暂时留在沧海境襄助芙罗、襄助太子度过此劫。”

　　冥殿颔首：“本君会在芙罗等到尘埃落定之时。”

　　颜阙放下心来，看着颜正卿道：“太子，齐昭的党羽朕已经肃清了部分，剩下的人朕已施惩戒，但他们毕竟为势所迫，如今齐昭已经辞官，你即将登基，这些人你正好利用起来，恩威并施，新朝才能稳固。”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后，颜阙重重咳嗽了几声，艰难喘息了许久，双眸定定地注视着颜正卿，浑浊的双眸陡然间清了，他一字一句地交待：“记住，丞相，是可以性命相托之人，朕信他，你也要信他。”

　　“儿臣明白，”颜正卿郑重点头，“请父皇放心。”

　　颜阙看着最近半年来飞速成长的颜正卿，目光含着为人父的慈爱与欣慰，须臾，他想到了什么，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在东宫。”

　　颜阙点点头：“宁和是个好孩子，朕相信她会成为很好的一国之母，辅佐你治理芙罗。”

　　颜正卿颔首：“是，儿臣和太子妃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颜阙长长叹息了一声，含着欣慰睡下了。

　　等颜正卿将龙床边明黄的帐幔放下，冥殿才对他道：

　　“太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颜正卿神色一凛，跟在他身后走到内殿旁侧道：“少君殿下有何见教？”

　　冥殿告诉他：“这两天我一直在皇城中巡视，皇城不安全。”

　　颜正卿沉声道：“难道是宫里的守卫......”

　　“不，”冥殿笑了笑，眼底冰寒，“此事牵扯到朱雀，不是凡人之力可以扭转，此事交给我，本君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今夜到明天你登基，一定会发生大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明日登基大婚之前，本君会在这里保护你和你父皇，太子妃那边缇眠仙君、阿珩会彻夜守在东宫，你和太子妃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保护自己直到顺利完成登基大典，其余的事一概不要管，交给我们便是

　　颜正卿点点头：“正卿明白。”随后离开了紫宸殿回了东宫。

　　殿外夜色正浓，冥殿隐了身形站在窗边，外头正巧有羽林卫交班，两队卫兵路过，侍卫长正在交待手下什么，两列侍卫往紫宸殿东西两角去，然，一列侍卫经过窗口时他却看到一名士兵面浮微笑地瞥了他一眼。

　　冥殿心下一沉，果见下一瞬整座内殿妖风四起，寒气森然，一道透血红芒冲进了殿内，直往龙床扑杀而去。

　　被冥殿安排在龙床四角待命的鬼将立时现行阻止那红芒，然鬼将一靠近那红芒便化作烟尘，如若无物，冥殿骇然，心下笃定是朱雀来了。

　　红芒中伸出一只手压住了颜阙的颅顶，竟要将他的魂魄提出体外。

　　颜阙本就气若游丝的身体重创之下痉挛抽搐难止，冥殿来不及深想，骨扇凌空掷去，三道鬼火随扇骨飞射落在那只手的手腕上，狠戾一绞，红芒所主的肉身到底是凡人，受不住鬼火灼，不得已放开了颜阙，撤了开去，返身往冥殿的身体冲去，

　　冥殿收回骨扇，正要查看颜阙情状，根本来不及躲开，硬生生扛了他一招，登时只觉体内筋骨断裂，周身之血倒流翻腾，剧痛难言。

　　胸前的衣襟迅速被血染透，浓烈的血腥气透出肃杀的意味，他刚才差一点......就死在云中玦手里。

　　身后传来阴冷一笑：“我一直很好奇，少君殿下怎么这般好兴致，放着偌大的冥界不管，却来这人间沧海境管闲事？”

　　他回头看去，就见那侍卫模样的人站在殿中笑看着他，一双眼透出诡谲的殷殷红光，叫人胆寒，而他的右手则提着颜阙晦暗不明的魂魄。

　　他抹去唇角的血迹，亦笑：“本君生性便好管闲事。”

　　云中玦勾起唇，眼底血光汹涌：“上次在沙漠没杀了你，真是失策，少君殿下看来会是我大计的绊脚石了。”

　　冥殿执起骨扇，召出铸魂令，不理会他的话，只淡淡一笑：“不过将死之人的魂魄，没什么大用处，云中玦大人还是将它还给我吧。”

　　“少君这是在求我？”云中玦觉得有趣。

　　冥殿面色如常，笑道：“若我求你，你愿意把他的魂魄交还给我，那也无妨。”

　　“你这个人，”云中玦盯着他，像野兽嗅到了同类一般，眼底蕴起一丝浓厚的兴味，“有意思。”

　　说着将手里颜阙的魂魄还给了冥殿，道：“今天先还你，但明天他要走，你可拦不住了。”

　　说罢扬声而笑，离开了那侍卫的凡躯，那可怜的侍卫轰然倒地化作尘土。

　　云中玦现身到离去几乎是眨眼之间，冥殿踉跄一下差点栽倒在地，常缅、常怀从角落里匆匆赶到他身边，惊恐万状道：“殿下，您怎么样？”

　　冥殿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担心，他心里清楚，他不是云中玦的对手，但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云中玦放过了他。

　　他盯着地上那侍卫化出来的尘土，心中疑云深重，云中玦在这沧海境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何必今天来此一招。

　　思来想去，他只隐约觉得云中玦这么做为的就是被他发现。

　　常缅、常怀看着窗外云中玦消失在东方天际的那一点红芒，心有余悸地转头颤声问他：“殿下，我们......我们要追出去吗？”

　　冥殿平定了呼吸，许久，才能说出话来：“不了，这世间能追得上朱雀的只有阿珩，我们去了也是徒劳。”

　　“那我们去东宫找阿珩姐姐。”

　　“不，明天登基大典，皇城守卫是头等大事，我们不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那你的伤......”

　　冥殿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气息像是随时会断掉，但他只是朝黑白童子挥挥手，一步一步走到龙床边，微微撩开床幔，只见颜阙一息尚存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半张着嘴，脸色青白，他将颜阙的魂魄引入颜阙体内。

　　气息归复，但等待的是更为痛苦的临终折磨，听着颜阙沉重的呼吸声，冥殿无奈将床幔放下，回想刚才云中玦的行迹，他只觉不祥，云中玦要颜阙的灵魄到底要做什么？

　　他想起芙罗皇陵里那一具具消失的尸体，心中逐渐浮起一个更为吊诡的猜测。

　　冥殿忍耐着胸口的伤牵扯出的翻江倒海的痛意，头轻轻一晃，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沧海境难不成真要走进死局了吗？”

　　常缅、常怀见他独自站立沉思也不敢打扰他，可他一声白色衣袍已被血染得通红，两人忧心不已正要开口询问，却听他道

　　“常缅、常怀，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各带两列鬼将守住皇城四角。”

　　“是！”

　　“可是，殿下你的伤......”

　　“无碍，要死就撑不到现在，你们现在去吧，这里交给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