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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年岁岁花相似 ...

  •   陆云回到大厅时,所有的灯光已经调暗,唯有舞台中央投下一束白光,良久后,她又看到了那个让她恶心的人,穿着西装,衣冠楚楚地走上舞台,拿着话筒站到了灯光下。
      “今天举办这个派对,是为了庆祝我的表妹回国,这里都是自己人,大家以后要多照顾照顾我表妹……葛颍,上来打个招呼。”
      陆云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紧紧地注视着舞台,然后,她看着男人伸出手的方向,一个身材姣好,看背影就充满着诱惑的女人走上了舞台,随着年少时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陆云眼前一黑,勉强靠在了身后的墙上才稳住身形。
      在女人还没开始讲话时,陆云就已慌张地从后门逃离了酒吧。
      她站在马路边,又想哭又想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逃了那么多年还是没逃掉,往事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
      她看到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那两个并肩站在黑板前的身影,她看到男生眼角还未褪去的笑意,她看到女生低头时清丽的侧脸。
      她还看到许多,只是她都不记得了,或许从未敢想起过。
      她多怕,现在好不容易愿意回头看她一眼的陈舒,再次被这个女人带走目光。
      陆云站在路边站了许久,伴随着怀里手机刺耳的铃声,她才一点点被拉回魂来。
      看到屏幕上的父亲二字,陆云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接通电话,但声音却不是父亲的声音,因为她知道,她父亲根本不可能给她打电话。
      她静静地站在路边,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哽咽,哭泣,以及那断断续续的字眼,就像一把冰刃,深深穿透她的心脏,在那并不算寒冷的黄昏,她却觉得满身凉气。
      “你爸爸他……过世了……”
      陆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手机放下,她甚至不知道对面什么时候传来了忙音,那个脆弱的,总是在依赖她父亲的女人,想必从来没想过最后剩下的会是自己。她可能花了很大的勇气,可能鼓了很久的气,她可能希冀着陆云能给她一句安慰,可是陆云没有。
      陆云抬头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眼前的人来人往。
      这一切的繁华,都不是她的繁华。唯有那心中的悲凉,却是她一个人的悲凉。
      她第一次开始埋怨,这生命对她的不公,她苦苦挣扎,苦苦哀求,她努力又艰辛的活着,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与悲痛。
      如果因果真有报应,陆云想,她曾经是信的,可是今后不会再信。
      当天晚上,陆云就收拾好行李,她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来这边,而且每天省吃俭用,衣服也一直没添过新,一个背包,也就刚好装下所有。
      到火车站时已经将近十一点,空旷的候车室里也就寥寥几人,要么是有亲友陪伴小声聊着什么,要么是孤身一人已经昏昏欲睡。
      陆云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听着由远及近的火车轰鸣声,一声一声,沉重地敲打在她心上。
      她抱着背包,盯着头顶上巨大的屏幕,看着那上面不时翻新的红色数字,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可能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到了午夜,陆云才上了火车,因为赶得太急,她买的是硬座,为了防止睡着后东西丢掉,她特意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兴许让她少点睡意。
      在很多年前,一切都还未被颠覆时,她也曾坐过一次火车,那时还是绿皮火车,车站边还有许多来送人的人,她紧握着父亲的手,站在那里看着远方,仿佛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轰鸣声,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或是青涩,或是成熟的面孔,听着各式各样的叮嘱声,哭泣声。一切都还是宁静又美好的模样。
      然后不知为何,一夕之间,所有的面目都变得可憎起来了。同样是一群陌生的面孔,或是青涩或是成熟,像一场暴风,席卷走了一切。
      陆云将头靠在窗上,走廊的灯只剩下几盏,卧铺里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她静静地听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很累,太累了,这样为生活奔波着,如果能有一场大火,亦或是一场意外,将一切都变成灰烬,那该有多好。
      可是陆云只是想想,她明白自己要承担的太多了。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云此时大概就是如此。她不能逃避,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的话。
      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滚滚云朵的白浪层层涌来,昏昏欲睡的陆云才听到头顶的广播传来进站的预报。
      提起那包简单的行李,跟随大部队涌向了下车口,上了电梯,看到了被拦在玻璃隔板外面的一大批人,或是接人或是送人的人,陆云目不斜视地穿过形形色色的各类人,出了火车站随便拦下辆车。
      倒不是陆云坚强到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她也想有人接她,有人在等待,可是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久到陆云不敢希冀,不敢渴求,多要一点都显得自己太贪心。
      出租车开到了一个老民区的大门口将陆云放下,她手上拿着一张记着她家现在位置的纸片,地址还是她在火车上时找她妈妈要的。她已经有近五年时间没有回来过,但她从未漏打过一次给母亲的生活费,这也不是什么辩白的语言。陆云能给的,只有这些。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比不了谁活的更悲哀。
      陆云才进小区,就看到了占了一大块地方搭起的灵棚,一堆人零零散散地站在灵棚周围聊着天,身上穿着白色丧服,头上系着白条带子,脸上的神色却是与那满目苍白丝毫不符的轻松,如果说这葬礼上真能找到一个为父亲离世悲伤的人,想必就是她那懦弱又感性的母亲侯郁芳了。
      母亲这个名字,也只有郁这个字,伴了她这大半生。
      远远的,陆云就看到了灵棚里那个跪在她父亲灵堂旁的瘦弱女人,弓着身子跪在那里,哪怕那个女人垂着首,那颤抖的脊背也出卖了她的泪水。
      “小云……”一个女人停下交谈,半信半疑地走到陆云跟前。
      “真的是你啊,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你三姨妈。”
      “三姨妈好。”陆云乖乖点头打了个招呼。
      “快去看看你妈吧,她都忙了一天一夜了……”
      “嗯。”陆云绕过三姨妈向灵棚走去,身后传来人们小声的议论声。
      “这就是陆鹤翔的那个女儿啊……真不懂事,一出去那么几年都不回来看看,现在人死了才回来,还有什么用啊……”
      “欸……别说了别说了,被听到就不好了,家里出那种事,急着跑出去很正常的,省的沾一身腥……”
      陆云走进灵棚,才看清了桌子上高高摆着的黑白照片,是她爸十多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家里情况优渥,可以说是她爸最春分得意的时候。已经有六七年都没见过这个男人了,一瞬间她竟有了生分的感觉。
      “妈……”
      侯郁芳红着眼抬起头,看到了来人,抬手随便抹了一下泪水道∶“小云……回来了……快来给你爸磕个头。”
      陆云面无表情地放下背包,跪在水泥地上深深磕了一头。
      这时一个女人走进来拍拍侯郁芳的肩膀,一脸担忧地安慰着。
      “大妹子,别伤心了,节哀顺变啊,活着的人最重要……”说完转过头还想安慰安慰陆云,结果看到陆云一抬头,神色淡漠,没有一丝泪痕,女人尴尬的手也不知如何放。
      “你也是,注意身体。”女人草草地说了句转身离开了。
      晚上在小区内空地上办了场岗葬饭,打着昏黄的灯光,几桌各式各样的人在那推杯换盏,陆云看着那地上一个个空酒瓶,和空中不时挥下的汗水,心里很不舒服。侯郁芳还在忙着招呼人上菜,满满的一桌菜肯定需要不少钱,等陆云再抬头看着那些吃饭的人时,觉得自己眼前的就是一桌桌吸血的虫子。
      “妈,我出去透透气……”
      “小云……”侯郁芳端着满是油腻的空盘子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女儿的背影,眼神空落落的。
      陆云一直走啊走,等到她再抬头时,发现自己走到她和陆城一起上过的小学。陆城来到她家时五岁多,已经过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所以就被陆鹤翔送到这里和陆云一起上幼儿园。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孩,陆云说不出什么感觉,既不讨厌也不喜欢。陆城刚开始的时候脾气不好又倔,而且不爱说话,陆父陆母都没有办法。陆云小时候又是闲不住的主儿,一闲下来就爱撩陆城,一开始陆城不爱理陆云,有时候被逼急了抓过陆云的胳膊张口就是一大口,咬的陆云止不住的流眼泪。
      第一次被咬时陆云真的是被吓坏了,不停的哭啊哭,哭得陆城放下了手中的玩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陆云哭了半天发现也没有人来安慰自己,渐渐的就没了哭声,站起身掐着腰对陆城大吼道。
      “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的,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下次你再咬我我也咬你!”
      陆云抬头看着幼儿园被翻新过的大门,那段记忆也显得遥远了许多,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嘟声后开始计费……”
      “……陆城……你回来好不好……爸爸死了,你回来看一眼也好……”陆云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紧紧攥着那巴掌大的小机器,如同攥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死死地贴上胸口。
      在陆云身后不远处的拐口,一个男人侧过身,从黑暗中露出他的半张脸,和少年陆城的脸逐渐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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