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苍不语

37、雨骤（14）

　　没有想到，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樊齐安静说话，竟是这般模样。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这些，像在听亲近的长者叹息年轻时候的许多憾事。
　　“你活着，那便是天意。天不忍南宫家只剩下衍一个人，所以才放了你回来啊。。”他抚着胡须叹息道。
　　天意。。。不，才不是这样。
　　天意总是最残忍的。我起身，装作不经意样子轻声说道：“并非是什么天意，只不过是血蛊和娘亲的命，才换得我苟活至今。”
　　在樊齐这里，我不仅仅想要了解寒魄蛊，还有一份心思是在我体内这血蛊上的。血蛊也曾经出现在那本《古时蛊》里。
　　我这刻意的试探似乎是起了效果，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樊齐神态的变化，只见他眼睛瞪得老大，也不再像刚才一样端着饭碗一股劲地往里送了，他蹭地一下站起来，问道：“什么意思？”

　　“伯父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说：“南宫家的血蛊是什么，有什么用处，伯父作为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听了这话，绕着我前前后后地转，不停打量着我，嘴里不停念叨着：“难怪，难怪。”

　　樊齐的心里百感交集。当年那个在他面前被一箭射的当场毙命的小侄女，如今就这么生气勃勃地站在他眼前，他自然是高兴的，可是，“血蛊”两个字一出，像在他尘封已久的心上凿了一个洞，透出了十多年前的景象。

　　那时候，他还不叫樊齐，他姓南宫，是蛊毒世家南宫家的大当家。精通毒术，虽然不能用蛊，却对每一类蛊了如指掌，并且使得一手独门蜈蚣鞭。人人都道他技艺精湛，是能壮大南宫家的强者。
　　可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家族。南宫这个家族，虽是南诏三大望族之一，但是太无争了，没有兵权，也没有政权，空有全南诏都不敢犯的忌讳。他不喜欢这样，所以，他一直想从家族里独立出去，家主什么的，就让他那个毫无野心的弟弟南宫望当去吧，他南宫齐志不在此。

　　彼时，北边的西典，东边的东淮都彰显出征战四方的野心，南诏夹在其中，南诏国主整天忐忑不安，思量着若是开战，南诏该如何自保。

　　他就是这个时候脱离南宫家的。他私自将南宫家的古籍《古时蛊》重新整合，将南宫家的最大家底献给国主。国主果然大喜，给他高位，赐他国姓，并且将诸多蛊术的效果都放出去，一时间，四海俱静。那一年，西典和东淮开战，两国皇室都岌岌可危，而南诏夹在中间，并没有被波及到。

　　他又受了大赏，在朝堂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一天，正值南宫望的一对双生子过三岁生辰，他受邀赴宴，坐着十二人抬的轿子，穿着朝服就去了，带了诸多稀罕玩意作为贺礼。他不是来给侄子侄女过生辰的，而是要让整个南宫家都看一看，这才是他南宫齐，不，是樊齐想要的。

　　他刚下轿，一个小小的，粉扑扑的身影就撞了他的腿，他还没来得及摆架子，那小人儿就“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蹲下来把小女孩扶在怀里，只见女孩呼吸均匀，脉象平稳，一点事也没有，他看着这个装晕的小不点，不知这南宫府在演哪一出。

　　这时，一个穿着朱红色外衣的小男孩从矮墙后面艰难地翻出来，从他手里把女孩托起来，对着她一顿挠痒痒，女孩咯咯笑着跳起来。
　　“哥哥，我刚才撞着轿子，现在头好晕，我这就回去歇着了。。。”女孩镇定下来，装作虚弱的样子，看的他想笑。
　　男孩一把把那女孩拽回来，奶声奶气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学堂。”
　　“哥哥！我不要去！奉元哥哥在学堂老是挨骂，我不要去嘛~再说了，今天我还要等人。。”
　　“你小声些，还有旁人在。”男孩儿道。然后男孩儿像个小大人一般对他拂手：“舍妹失礼，还请先生见谅。南宫衍在这里替她陪个不是。”
　　男孩儿抬起头来，除了眼下少了颗痣外，长得和他身后的小女孩近乎一模一样。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慢慢从他们的眉眼间寻到了熟悉的感觉。
　　“南宫衍。。。双生子。。你是望弟的儿子？”他喃喃道，没想到他的一双侄子侄女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又看着在男孩儿身后嘟囔着嘴的粉衣小女孩问：“那你，就是烟儿了？”

　　“你。。。你是谁啊。”南宫烟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警惕。
　　“我是。。我。。”他竟一时语塞，他与南宫家决裂已经数年，面对自己亲弟弟的一双子女，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是直接了当地说自己是他们的大伯父吗？可若是望弟从未提及过他这个哥哥，那他岂不是落的尴尬的局面。

　　如此想想，今日来赴这宴，说不定也会落的尴尬下场。

　　他正想着，南宫衍忽然恍然大悟：“哦~难怪爹爹说，今天会有大人物过来。看这个样子，说的该是您吧？您认识父亲，还直呼父亲为望弟。。莫非。。”
　　“大伯父？！你是大伯父？”小小的粉扑扑的人儿突然欢喜地叫道。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反过来想想，南宫望从来都是心胸宽广，不失柔情的男儿，这样看来，反倒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望弟。。。你们父亲向你们说起过我？”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有一丝压制不住的窃喜。
　　南宫烟和南宫衍双双点头。

　　南宫烟昂着脑袋，一双眼反复打量着他，眼里仿佛闪着光。一会儿，她用惊叹的语气说道：“哇~原来大伯父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难不成，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他心里还是没底。
　　只见南宫衍摇摇头：“没有，只是烟一直特别崇拜您，昨天听说能见到大伯父了，高兴到好晚才睡呢。”

　　“爹爹说了，大伯父有雄才还有远志，还是整个南宫家最博学的人，烟儿也要成为大伯父那样的人。”南宫烟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懂事的孩子，嘴角不经意间就挂上了一抹笑。
　　这些年，他常笑，比他在南宫家的几十年笑的都要多一些，只是，他得意笑过之后，心里是日渐强烈的空洞感。而不是像现下这样舒心一笑。
　　他没有孩子，为了他的雄才和远志，他至今没有成亲，看着弟弟的一双儿女，他未免有些羡慕了。

　　“衍儿，烟儿，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说好了今天就该去学堂了，怎么。。”屋里走出来一个着鸦青色长衫的男子，身形挺拔修长，面孔棱角分明，一对微皱的剑眉更是透出一丝严厉。身后跟着一只正值壮年的，颈上栓了朵与气势极不相符的绢花的黑豹。

　　男子在看见蹲在地上与两个孩子讲话的樊齐之后，欣喜地叫道：“兄长！”
　　“望弟。。”他只觉得百感交集。他不是不喜欢他这个弟弟，只是觉得，南宫家的人，不应该像隐居侠客一样，规避在朝堂之外，这样对于家族流传下来的古老资源无疑是一种浪费。
　　他当年为了一己私欲，献出南宫家的秘卷，他还以为，南宫望从此就不再认自己这个哥哥了，没想到今日的一声兄长，竟让兄弟二人就这样破冰。

　　他和南宫望二人走进久违的南宫家的院子，这里还是没变。几树玉兰开的正好，那棵古老的榆钱树，也挂着满树的绿。宾客们坐了满院，皆是与南宫家有交情的富商和朝臣，见了他，纷纷起身行礼，连声唤道：“镇国将军。”

　　“兄长如今好生威风。”南宫望轻声在他耳边说。
　　他轻笑，心里又多了一丝得意，说道：“你是我弟弟，你若愿意，整个南宫家都能这么威风。”
　　“这就不必了，大家安逸惯了，朝堂上尔虞我诈，一朝有失，波及全族。南宫家还是安安生生过日子吧。光耀门楣的事，有兄长一人就够了。我与涟漪守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就已经很知足了。”
　　南宫望说着，看了眼一旁和黑豹玩耍的南宫衍和南宫烟。南宫烟正拿着院里掉落的玉兰花往黑豹的头上放。黑豹似乎已经习惯了，打着哈欠任由两个孩子为所欲为。

　　他心里又空洞起来，垂下眼来，淡淡说道：“也罢，随你吧。我忘了，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大伯父，给你这个！”忽然，一双小手拉着他的衣角。
　　他一低头，看见南宫烟垫着脚，手里举着一朵绢花，就是刚才还挂在黑豹脖子上的那一朵，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伸手接过那朵绢花，粉粉的绢花与他习武的身形极不相配，可是他却觉得乐在其中，将它反复打量。

　　“看来，我们烟儿是真的很喜欢大伯父啊。”南宫望笑着抱起跟前的小丫头。
　　“呵，兄长有所不知，这绢花是烟儿最喜欢的，之前她最喜欢的就是黑豹，所以，就一直把这粉扑扑的花栓在它脖子上，如今兄长来了，看来黑豹是要失宠咯。”

　　他看着手中的绢花，又看着那笑出两个浅浅梨涡的小丫头，会心一笑。好像没什么烦恼牵绊，自己也有点喜欢这种安逸的场面了。
　　那天的最后，他向南宫望提出，要做两个孩子的师父，正好南宫烟不想去学堂，南宫衍又十分聪慧，放在学堂里教，自然没有他教的好。南宫烟自然是吵着答应，南宫衍也是对这个传说中的大伯父有几分好奇，一口答应。南宫望自是没话说，毕竟，论用毒和制蛊的学问，樊齐可是现下了解的最透的人了。

　　可他的好胜心，就像一只凤凰。那只心里的凤凰不分朝暮地飞，金色的羽毛带出长长的光芒，在他所到之处长明，在找到能让他长久栖息的梧桐之前，他只能孤独地在天际翱翔。他看到两棵梧桐的树苗在生长，只是，他还要等他们成长，成长到，能安置下他心里的这只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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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是很久没更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