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饮鸩》苍不语

27、雨骤（04）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想到让清和来南诏的！清和好歹也是阑珊城的座上宾，劝敌人加入自己的阵营，看来衍这些年苦心经营，靠的不仅是能力，还有大胆呢。
　　“南宫亭主不觉得，自己这么问，很大胆吗？”清和淡淡地说。
　　衍却不以为然地笑，倒了杯茶推过去，热腾腾的茶烟在清和面前升腾，恍若隔世。
　　“我敢这么问，自然是认定了你会答应。”
　　“哦？你怎么这么自信？”清和勾唇。
　　“难道你心里，不明白？”
　　“呵呵呵，南宫亭主真是。。心思缜密。”清和突然笑道，笑的我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我真是一句都没听懂。
　　接着，我听见衍洋洋洒洒的声音:“毕竟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挖墙脚了。你们西典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富贵险中求。”
　　二人各怀心思地相视而笑。我忽然想起在阑珊城的最后一天，那个尚阿宁说的话。
　　——“尚沐枫叛谷了。”
　　“他居然带人归顺了南诏。

　　一时间，我心里又冒出许多疑问，想着待清和不在这儿了，好好地问衍一些事情。之前是我萎靡不振，他们讲，我便听着，但是这些年我错过的太多，他们没提及的地方，还是大片的留白。

　　然而到头来反倒是衍把我支了出去，说是要跟清和道长好生谈谈。我看了清和一眼，只见他冲我笑笑，我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门缓缓关上，确认关门的人走远后，南宫衍又悄悄勾起了嘴角，对面前这个痴痴望着门楣的男人道：“她不理解你为什么同意与我们为伍，我却很理解。”
　　“呵呵，若是让她察觉到这一点，我这边倒是会麻烦很多。还请南宫亭主不要让她察觉，顺其自然便是。”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按理说是不会让你接近她的，但是如今我们常在暗处，我不在的时候，总需要一个人能护她周全，看起来。。。她挺信任你的，那我也就信你一次吧。”南宫衍说着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是很讨厌这些所谓正道人物的，不过这次。。。罢了。

　　“不过。。”话锋一转，南宫衍直勾勾地盯着清和道:“为了让我信任你，在你进我南诏之前总得付出点代价。”

　　“你面前的那杯茶，我放了些东西。你饮下此茶，就相当于入了我麾下。不过我提醒你，那可是噬心的东西。他日你要是试图说出半点于我南诏不利的话，就会像点妆楼那几个没骨气的东西一样暴毙身亡。你可要想好了。”

　　只见清和举杯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坦然说道:“我只说一点，我饮这茶，并非是入你麾下，我只是想陪阿袖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罢了。”

　　“还有，她不喜欢红豆馅的茶点。”他又看了眼桌上红豆馅的水晶糕缓缓说道。

　　南宫衍笑:“你有这点价值，与我而言便足够了。”

　　晚饭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那些红豆汤什么的居然被撤掉了。我跟着衍走了这小半月，一路以来，对吃食很不习惯。衍总爱吃些甜腻的东西，就像红豆糕，红豆汤这类，还一边吃一边告诉我，我和他两个人小时候都爱吃这些。

　　但我多年不在南诏，小时候的口味也早已经改变，尤其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转而习惯清淡爽口一些的东西。他这么说，我又不好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只能假装好好吃下去，再被甜的发抖。

　　“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告诉哥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些什么也都尽管说，这些年魑魅带着你遮遮掩掩，也没过过几天好生活。等回家了，我一定连爹爹娘亲的份儿一起补偿你。哥哥会连爹爹娘亲的份儿一起好好照顾你。”衍忽然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对我说。

　　心里顿时多了一丝暖意，慢慢融化了近日以来心里的寒冰，鼻子稍有些酸，我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哥哥。。。”

　　他怔了那么一会儿，咧嘴笑，像戏文里说的那种旷世神君。在我心里，虽然长的相似，但衍的出尘气质是我远不及的，我的哥哥南宫衍，是我见过这世间第一绝色。

　　他颤抖着声音答应了一声，然后低头背过身去。
　　“怎么了？”我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只听娘笑道:“主子这是太高兴了。”

　　“一别十二载，我终于又能听见我们家烟叫我一声哥哥。我。。。”他用手挡住了双眼，好像这样就能遮住他的失态一样。

　　我感慨万千，差点也忍不住落泪的时候，繁映进来通报。
　　——“主子，小姐。晌午的那位道长来了。”

　　“请他进来。”
　　“他来做什么？”我问衍。莫不是真的要随我回南诏？他和衍说了些什么衍也不肯告诉我。

　　衍睫毛低垂，轻轻抬眼，一脸玩味:“自然是我请他过来的。”

　　话音刚落，清和便着一身便服来了。看样子，他刚沐浴完，头发披散着，似一池黑瀑，衣裳挂在身上，松松散散，露出一边的锁骨。

　　“给道长落座。”衍吩咐道。
　　随从闻声加了一个凳子，一副碗筷。
　　他一入座，又是那股熟悉的淡淡檀香味。

　　我皱眉看了清和一眼，他微微跟我笑，自动忽略了我疑惑的眼神。

　　“道长的信可是送出去了？”衍问。
　　“送出去了，估计十日后，便能到忘尘山了。”清和道。

　　我问清和:“什么信？”

　　他语气淡淡的:“我写信给我的师弟，说要去云游，寻觅师父仙踪，交代他继承忘尘山的各种事宜。这样，我就能无牵无挂地跟你去南诏了。怎么样？我都这样决断了，你若是还不收留我，我可就没去处了啊。”

　　“你。。。”这道士居然来这么一出。我纵然千般万般不想让他进入我们这些恩恩怨怨中，但他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衍——人家正笑眯眯地喝酒呢。
　　我无奈地问他:“你跟我去南诏，那你的修行怎么办？”

　　他显得毫不在意:“修行又能如何？悟出大道又能如何？倒不如循着自己心意，彻彻底底当个江湖行者来的自在。我很早以前就明白了，忘尘山是我的根，却不是我的一生。”

　　“哈哈哈，说的好。”衍笑了起来，后端起酒杯，又让随从给清和斟了一杯，因为我体内蛊虫尚不稳定，只让人给我倒了杯清茶，然后说:“清和道长从今以后，便算我南诏的人了。今天我实在高兴，这杯酒，一是敬我南诏又得贤才，二是敬我多年望断，我的妹妹终于又回到我身边。我便先干了！”

　　见衍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清和与我自然也随着附和。仰头饮茶的时候，我看见清和与衍的眼神在对望的时候，都有些耐人寻味。这两个人，之前说话的时候一定是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

　　衍是个老狐狸这我是知道的，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就是只千年狐仙，他聪明，果敢，出手阴狠不留情面，而且能把对手耍的团团转。就是这样，他才能生存下来，还又打拼出了庞大的基业。

　　但清和忽然间也有了狐狸影子，比如他那些看着我时，忽然的低头浅笑，又比如，他怎么就退出了墨白的阵营转而来这个小小的澧城参加神祭，最让人想不通的，可能就是他要跟我回南诏这件事了吧。

　　饭后，本来说好了去看烟火，不过因为衍突然说还有些事情在澧城这边要处理，便让娘和清和还有繁映和我一起去闹市去。

　　“清和。”在闹市口，人来人往之间，我叫住走在最前面的某人。

　　“嗯？”他回过头，侧脸背着光，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不是说，你要游千山万水，济四海苍生的吗？。。。如今，你跟我去了，见到的只会是硝烟和残忍。你真的想好了吗？”
　　恍惚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在阑珊城时，我和清和没心没肺喝酒谈天的日子，那样的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弄乱了娘给我挽的发髻。他看着我怒目圆瞪的样子，噗呲一笑，继而又说道:“我清和这半生来，只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谁告诉你，跟你走就不能济苍生了？你说那里只有硝烟和残忍，那我就更要去了。你忘了你曾经对南君说，让他不要成为一个残忍的孩子，如今，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去成为一个阴狠毒辣之人。”

　　“仇恨当前。。”
　　“仇恨当前，才要保全好自己，莫被仇恨吞噬了自己的本心才是。”他打断我，像是在训导我。

　　我想了想，告诉他:“我只杀屠过我南诏百姓的人。我会劝劝衍，让他尽量不要再伤及无辜了。但是墨白。。。清和，我知道你和他知交甚深，倘若他日我与他兵刃相间，你不要拦我。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屠我南宫家的笑面虎。”我说的心疼，一抽一抽的那种疼，关于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烙印，狠狠地，滚烫地印上来。

　　清和眼神飘离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砰！”第一朵烟花绽开在天际，撒下的光芒就像繁星消亡一样。

　　我抬头欣赏着接下来一簇簇烟火升空绽放，眼里全是这绚丽的景象。这阵子以来的所有不快，也都暂时被抛之脑后。这时，忽然有人握住我的手，那双手温暖，修长，有薄薄的茧子，不像墨白的手，冷冰冰的。

　　我看着抓住我的手的清和，疑惑地看他，问他干嘛。
　　只见他看着绚丽的夜空，云淡风轻地说:“人多，就这样让我牵着你，我怕你丢了，就再找不到你了。”

　　“你这个妖道。。。”我听他这样说。心想，罢了，日后再找他算账吧。

　　回去之后，衍把我叫过去，神秘兮兮地从腰间拿出两个挂坠模样的东西给我看。

　　“这不是。。我的蛊盒子吗？怎么。。有两个？”我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紫金雕花小盒发出了惊叹。

　　“还有一个是我的。”他把其中一个交给我，又把另一个的盒子底纹给我看，的确有细微的不同:“你可能是没有想起来，这蛊盒子是在我们六岁生辰的时候，魍魉伯伯给我们做的。他和魑魅一样，是爹爹娘亲的心腹，还是个巧手公匠。这些年带着我，保护我的，就是他。”

　　魑魅子，魍魉生。
　　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六个字，我对这个魍魉，还是有一点点的记忆。
　　“你看，你的底纹凸起的部分是南诏文的烟字。我这个就是南诏文的衍字，是一对儿。”

　　他给我展示着。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虽然盒子找回来我很惊喜，但。。。
　　“这个蛊盒子不是在阑珊城的时候就丢了吗？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尚沐枫袭击你的那天，蛊盒子就掉在他边上，我怕你再戴着这个盒子会遭人怀疑，就把它带走了。一直让一个人收着，顺便改造改造中间的配饰什么的，没想到，他竟然今天也到了澧城。”

　　他说的这个人就是尚沐枫本人。这一晚，我问了衍许多事情，仿佛要把我心里想知道的全数掏干。
　　于是，我只知道了尚沐枫要杀我的缘由：尚沐枫曾有一张绝色的脸庞，衍也是如此。在正轻狂的年纪，衍嫉妒心作祟，独自去三千长枫谷亲眼一睹这个传闻中跟他不相上下的尚谷主。那天，正值深秋，长枫谷枫红无际，那位尚谷主斜倚在树下雕花梨木长椅上，无疑是让衍心生压力的。又想到这个人，日后也是要和自己作对的，听闻尚沐枫惜颜如命，若是毁了他的脸，岂不大煞了他的威风？

　　就是这么想着，他笑着走到尚沐枫面前。彼时尚沐枫摇着把折扇，做他的快意公子，看到一个紫袍丹凤眼的又一绝色从天而降，正思量此人从哪里来。下一刻，紫袍公子唇角微扬，尚沐枫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接着就是蚀骨的疼痛，痛的他眼前一片恍惚，脑海里尚存着那紫袍公子的那张脸，手里把玩的精致的蛊盒，还有回荡在脑中的，那人邪魅的笑声。

　　自此，尚沐枫容貌尽毁。很长一段时间，三千长枫谷银枫一支萎靡不振，谷主尚沐枫渐渐变了一个人，谁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定要找到那个笑着毁了他脸的人，将他碎尸万段。

　　后来，南诏突袭长枫谷，尚沐枫奔赴阑珊城与各派共议对策。在席间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那张脸，只不过，是长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让他没法确定。直到那日，他借了被猫抓的由头去异阁，想好好看一看这个人，结果让他赶了个巧，看见了那个精致的紫金蛊盒。他默默确定，就是这个人了，在心里默默下了杀机。

　　他易容成赛华佗的样子进入医阁接近我，却不想那么快就被我识破。但他还是沾沾自喜自己的袖箭中伤了我，可他没想到的是，衍会来救我。他看见了那个真正毁了他脸的那个人，又看看昏厥了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天，尚沐枫成了衍的阶下囚。衍在点妆楼的密室里，好好地欣赏了一番他那张千疮百孔的脸，然后又像当日那样邪魅一笑，告诉他：“我能治好你的脸，只要你听命于我。”

　　衍风轻云淡地讲完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笑谈。他从尚沐枫这里，达到了他的两个目的——毁了他的脸。得到他的势力。可以说，这是一场最轻松又成功的谋划。但我听着心里却很沉重，可能是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吧，我体会到的仇恨，是淡化了十多年的，而衍的仇恨，在这十多年里的每一天，都在逐渐积蓄。他心里的苦，想必是比我要多的多了。

　　窗外的风吹进来，还带着刚放完烟火的硝烟味道。衍关上窗，窗合上的那个时候，他对我说：“烟，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道歉？”
　　“因为我的想法而让你陷入险境，我觉得很愧疚。”他背着身，头低着，然后缓缓说：“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我笑了，哥哥，不过也只是比我大时辰罢了，说起来，小时候他就像个小大人一样，越长大，就越往自己身上背身为哥哥的包袱。
　　“总摆哥哥的架子，不累吗？”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我相信你。就像小时候一样相信你。”

　　他点点头，手搭在窗框上，乌紫的指甲格外分明。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指甲的颜色很不对劲。”我觉得，那一定是中了什么毒，而且毒一直没有解。

　　他把手垂下来，微微握拳，让我看不到指甲，脸上笑道：“没事，一点小毛病。”又催促我回去睡：“明天一早要赶路，快睡吧。房门关好，让繁映在门外守着。”

　　说着，把我送了出去，关了房门。

　　其实。。。有点喜欢南宫衍的人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