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别山海

3、童养媳

　　谢贞冲出了冰泉宫，几乎是足不点地往前飞奔，气势如虹，接连撞翻了多个短兵相接的士兵，动静之大很难不引人注意。

　　黑甲武士们纵马飞奔，毫不留情地砍杀着沿途的宫人。

　　最中间的将领见一道白影眨眼间超过他的马头过去了，奇道：“谢贞，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那道白影嗖地窜回来了，喷着粗气道：“龚叔应？楚后呢？”

　　“不知道啊，可能逃了吧。要不你去金华宫找找？我听说那是楚后的宫殿……”他话音未落谢贞便已经像一只愤怒的公鸡般卷走了，留给他一嘴的尘土。

　　“呸呸，谢贞找楚后做什么？莫非他听说楚后是个美人，想……不对啊，谢贞不好这口。”龚叔应嘀咕着将两个大铁锤轮成了风火轮，飞快地开着路。

　　宫人们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拼命地奔跑，却还是逃不过骑着马飞奔的黑甲武士们。一个个被追上，瞬间了结性命。

　　在她们当中，竟然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看起来柔弱不堪一击，却始终不肯放下孩子逃命，体力透支后跑的踉踉跄跄，很快便被两个黑甲武士追上，一左一右两把大刀同时斜劈，鲜血喷溅，那个妇人倒地后并未立刻丧生，她本能地将孩子的头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消失一样。

　　小女孩猝不及防地被滚烫的热血溅了一脸，顿时全身都凉了。明明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一点伤，她却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耳膜因为充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个时候，她应该什么都听不到才对，可是从出生就一直陪伴着她的乳母的最后的话语却幽幽地从心底浮了上来。

　　她说：“我的孩子……”接着，一块东西被塞到了小女孩的手里，微弱却坚定。

　　久已干涸的泪腺似乎被血液充盈，在小女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滚烫的泪水便笔直地流了下来。她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用力到手心被攥出了血。

　　她出生之时，不哭也不笑，被国师断言为妖孽，一哭一笑必引发灾难，所以她自出生之日起便被禁止接触外人，不允许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什么能让她的心有起伏，有生之年，第一次她发现控制眼泪是多么难的一件事。虽然没有明说，侍奉她的宫人会将遇到的所有不幸归于她，肯真心亲近她的也唯有云娘而已。哺乳她长大，将她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带到如今识人事，逃命时本能地保护她的乳母……死啦……

　　黑甲武士们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行，后面的两个武士见遗漏了个小孩，双双举起了长刀。

　　“哎？等等！”龚叔应出言制止。

　　黑甲武士诧异了一下，两把长刀磕在一起发出令人齿寒的金属摩擦声，很快从小女孩的头顶移开了去。

　　队伍分成两股纷纷经过了小女孩，没有再对她下手。他们前进的速度太快，龚叔应越过了小女孩才将马停了下来，他调转马头后说：“看看她手里是什么东西。”

　　一个武士应声下马，伸手就去掰小女孩的手，掰了一下竟然没掰开。

　　小女孩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黑得没有一丝光，形同鬼魅。武士乍然一看被吓了一跳：“将军，这个小孩邪门得很，她流的是血泪。”

　　龚叔应不耐烦地说：“什么血泪不血泪的，你的任务是拿到东西。”

　　武士又掰了一次，力道之大几乎能掰断小女孩细细的手指，这一次，他总算取出了小女孩手里紧攥的东西。

　　那是一块白色的玉，虽然名贵但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唯一有看头的是上面天然的花纹，那是一只麒麟简约的形象。麒麟是瑞兽，能辟邪保平安，妇人最后把它塞给小女孩大概是希望这块玉能保佑她能无事。

　　“还给我！”小女孩起身就要抢回去，被武士一把推到了地上。

　　龚叔应接过白玉，颠来倒去：“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是茹茹大概会喜欢。”说着随手塞进了怀里。

　　小女孩大概受了伤，动作缓慢地爬起来又去抢白玉，毫无意外地再一次被推到了地上。

　　副将不忍地移开视线：“将军，不如留她一命？”

　　“留着做什么？杀了！”龚叔应本来勒紧缰绳已经打算走了，眼睛余光瞥到什么，又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小女孩不动了。

　　副将不解：“将军？”

　　龚叔应迟钝地应了一声：“小吴，你觉不觉得她有些不一样？”

　　副将奇道：“属下不知将军是何意。”

　　龚叔应急躁地比划了一下，找不到词来形容，索性翻身下马，拎起小女孩，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她的脸，露出了下面晶莹的肌肤，这下子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龚叔应也有些意外，扳过她的脸，强迫她面对着副将：“你不觉得她长得特别好看吗？就是你们说的红……什么来着？能亡国的那种。”

　　“红颜祸水？”

　　“对对，就是红颜祸水，”龚叔应眼睛一亮，“你看看这个小丫头，长大了一定是红颜祸水啊。”

　　副将也打量了一下小女孩，发现她的确很漂亮，那是一眼看上去不似真人的，刀剑不忍加诸其身的惊艳，不难想象她长大之后会有何等倾城之色。

　　他知道龚叔应好色，家里小妾就有十几个，虽然有几个是劫掠来的，但是好歹也是丰/乳肥/臀的女人，现在难道换口味了吗？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副将迟疑地说：“这……”

　　幸好龚叔应很快说：“你说，我把她献给侯爷怎么样？”

　　副将松了口气，委婉地劝说：“太小了吧……”

　　“可以给侯爷当童养媳啊，”龚叔应吹胡子瞪眼，“你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看的人吗？我敢打赌，前后十年都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的。宫里最美的……女人咳咳女的就应该献给侯爷。”

　　太丧心病狂了，副将面无表情地想，既然如此，他就不提醒龚将军进献幼女的后果了。

　　龚叔应浑然不觉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提起小女孩放到了自己的马前：“侯爷现在在哪？”

　　在腾空而起的一刻，小女孩想去握妇人的手，却握了个空。

　　看着妇人紧闭的眼睛，小女孩呆住了，似乎明白这就是离别了，一滴血泪掉在了妇人逐渐冰冷的手上。火苗蔓延过来，舔舐着妇人的衣角，渐渐整个尸身都燃起了火花。

　　副将说：“冰泉宫。”

　　龚叔应抓起披风，胡乱裹住小女孩：“这样吧，军师不是带人去抓楚王了吗？你带着他们支援军师，我去找侯爷。”

　　小女孩原本一直在缓慢地挣扎，试图回到妇人身边，听到侯爷这个称呼，她的动作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龚叔应，似乎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破碎了，让她眼里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她不再挣扎，而是呆滞地任披风盖住了她的头。然而，在披风一闪即逝的缝隙里，她还是看到了路边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是方才让她们快逃的宫人，现在她的脸上彻底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没有生命的死灰色。

　　他们身后，副将不无忧虑地目送小女孩离开，也调转马头带队离开了。

　　龚叔应兴冲冲地带着小女孩来到冰泉宫，兴冲冲地就想进去，却被武士们交叉的刀戟拦住了。

　　龚叔应有些奇怪，往日他也不等通传就往侯爷的所在地闯，这些近卫军从来没有拦过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既然没让他进，肯定是侯爷下了什么命令，即使鲁莽如龚叔应也不敢硬闯，幸好他跟近卫军首领王智熟，便大声喊：“王智，是我！龚叔应！我想见侯爷，麻烦帮我通禀一声。”

　　嘴上有两撇小胡子的将领踱过来：“龚叔应？你见侯爷做什么？”

　　“我给侯爷带了好东西。”

　　王智笑眯眯地说：“好东西？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小孩吧？唔，倒是个小美人，你要献给侯爷？”

　　龚叔应搓搓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嘿嘿，你说，侯爷会喜欢吗？”

　　王智笑的讳莫如深：“当然，他一定会非常满意的。来人！放行！”为了有好戏看，担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龚叔应闻言立刻就放心了，下马拎起小女孩就进了宫，大老远就兴奋地喊：“侯爷，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武侯应声回头，目光在小女孩的身上凝住了。

　　于此同时，小女孩也抬头看向了武侯，怔了一下，似乎确认了宫里炼狱般的景象是由眼前人造成的，死寂的眼睛流露出了某种悲伤。

　　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瞬，都沉默了。

　　龚叔应献宝地说：“侯爷，这个小姑娘好看吗？”

　　武侯还是看着小女孩，不冷不热地问：“……所以呢？”

　　龚叔应傻笑：“嘿嘿嘿，所以侯爷把她养大，就可以娶她当姬妾了。”

　　武侯将视线缓缓移到了龚叔应的身上，那其中的寒意让粗神经的龚叔应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龚叔应有些摸不着头脑，委屈：“侯爷你为什么要瞪我？”

　　武侯面沉似水，连讽刺的笑意都没了：“首先，她还只是个孩子。”

　　龚叔应一脸自豪：“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所以才让你当童养媳养啊。”贵族选择面容姣好的幼女放在家中教养，养成人后送人或者留作姬妾都不是什么稀罕事，龚叔应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武侯慢慢道：“其次，她是九公主，我兄长的女儿，换句话说，她是我侄女。”

　　龚叔应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如此之好，随便掳了个小女孩竟然是侯爷的侄女……

　　沉着的声调下蕴藏的冰冷怒气终于浮出了水面，武侯用一种温柔到危险的口吻道：“现在，我可以骂你了吗？”

　　龚叔应哭丧着脸：“可是侯爷，你跟你侄女长得也不像啊，我哪知道她是九公主，我就是个大老粗，之前又没有机会见到公主……”

　　武侯森森然地看着他，直到他闭嘴才说：“龚叔应，你去马厩拾捡马粪，一个月，少一天军法处置。”

　　龚叔应张大嘴，死不瞑目：“不是，侯爷，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爷高兴。”

　　龚叔应：“……侯爷，我也是想把好东西献给你才这么做的，侯爷末将对您忠心耿耿啊侯爷。”

　　武侯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滚出去！”

　　龚叔应麻溜地滚了出去，想到接下来一个月的拾马粪的日子，悲伤得简直要掉眼泪，自然就没有顾得上留在殿内的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