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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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我对面，眼睛是大而圆的。内眼角尖尖的向下弯曲，怎么说呢,完全就是一只猫科动物的眼睛。面前的篝火闪烁着，映在她眼睛里，是金色的光芒.
完全不象个人类，我是这么在肚子里嘀咕。
她的脸娃娃脸，圆的眼睛圆的嘴巴加上小巧的鼻子，精致。作为女人的我都会觉得她是可人的。只是她很少笑。我认识她那么久，印象里她的嘴巴总是抿成一道微微上扬的好看弧线,，似笑非笑，那绝对不算笑，标准的陶瓷娃娃脸。
我问过她为什么不笑，她说她的脸涂太多粉一笑会龟裂。其实她从来不涂粉。
如今那张白净的瓷娃娃脸上多了两三道划痕，一些泥土和烟灰，头发也是乱成一团，不那么赏心悦目了。我知道我大概看起来比她还糟糕，因为我比她更多摔了三四个跟头，嘴角火辣辣的痛着，腰部和右边的膝盖都有问题，手掌也多了无数小口子。
真的很痛.
我们迷路了。在这个完全摸不着北的深山里面。见鬼！
我和她在一个公司不同的部门，她一个月之前来的我们公司，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打成一片混成一坨。她说是物以类聚。
女人靠知觉区分善恶，有时候瞬间就能成知己。
我们一样喜欢亲近大自然做背包客，所以请了年假，参加了一个徒步穿越深山的团队。结果,进山的第三天，出事了。
今年的雨水太多，出乎往年的多的多，我们不该这个时候出来探险，山体塌方。我们两个，和其他人，失去联系。
我们迷路了。凭着记忆，往回走。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她又在做她每天的必备功课。
篝火晃荡不安的光里，她小心的从背包里拿出她的手机，开机。这个鬼地方，自然没信号，她也自然不是要打电话。
她的手机上，有她最爱的男人的相片，她说是她在他熟睡后偷偷拍下来的。每天，她都会去亲吻小小屏幕上那张熟睡的脸，看着他，眼睛里，浓浓的，化不开的全是思念全是爱。
她从来没给我看过那照片，理由是，怕太帅你跟我抢。
每次我都鄙视她，你那个没良心的男人，送给我我都不要!
她跟我说过一些她和他的故事。
她是个完美主义的女人，对爱情的要求就象对童话。她脑子里，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王子的影子，为了那个影子她一直在等待，后来她终于等到了。她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灵一并交了出去，没有丝毫的保留。她心里积累了那么久的爱，那样汹涌的流淌出来，淹没了自己。
却没有打动他。
她在他家楼下等他，却看到他带别的女人回家。
她在深夜里用被子蒙着头发疯的惨叫。她的指甲在胸前挖出一条条的血痕。她用刀片在手腕上来回，留下那么多条纹路。
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杀。只是，有时候心头的痛压不住，只好去虐待□□来释放。
她把自己搞的鲜血淋漓。我责备她，她就说那叫暴力美学。
她说她经常能看到他的新欢，在上下班的路上。每当她看见她，她都是那么强烈的控制住自己杀人的冲动。她说她真的想冲过去，拉住她的头发，用最锋利的刀片，切断她的喉咙。
她恨她恨的恨不得吃了她。我是这么总结的。
有时候我会问她，要不要拿个麻袋套住她的头，帮她一起揍她一顿。她总是看白痴一样看我，说她有机会会赐给那个贱人一个鲜血飞扬的华丽死法。
每次说这个我都很寒，因为她的样子不象开玩笑。要知道，一个只认得黑白的女人，干出什么偏激的事情，真的不是什么不可能。
她曾经说，,她要伪装成个绵羊，潜伏到那个女人身边，然后跳起来咬死她。我看看她说，你这个样子还真的不怎么象狼。
她经常要我讲我和我男朋友的故事。我就会告诉她，我和他的故事，说我们怎么认识的，说我们是怎么相爱的，说他是怎样的温柔，,我是怎样的爱他。每当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都象蒙了雾，会说，真羡慕你啊真羡慕你。我会抱着她的后背，说别伤心啊，好男人多的是啊，,别为他伤心了，不值得。
但是她依然只宝贝她那个没良心的死男人，看他的照片亲吻他。
我经常说你真是疯了，这样的你死抓着干什么。她回答的时候，眼睛看着你，又好象不在看着你，而是你身后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因为我爱他啊，他是我的全部呢，我已经没有心了，因为全给他了。
她找个树枝捅了捅那个火堆，火焰明亮了一些。拿密封袋仔细的包好她的宝贝手机，雨水多呢，要小心进水。
然后她开始拿军刀削木头，象削铅笔那么削的尖尖的，她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机械动作，忽然抬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问，你杀过生么？
我吓了一跳，这个时候的她，完全的不象她，从下往上的光芒给她的脸套上一具恐怖面具，鬼怪一样的恐怖。
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她依然直勾勾的盯着我，跟着又问了一句：你杀过生么？
我回答不出来，莫名觉得她象个随时准备攻击的山猫猎豹之类。她那个闪着金色光芒的猫科动物的眼睛，多少让人害怕。
但是她只是垂下眼睛继续削她的木头，我们没有干粮了，明天，要打猎。就要杀死那些兔子啊松鼠啊什么的...如果我们能打到的话...
我忽然哭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个见鬼的山林里，我多爱我的男朋友，我要死了他会伤心的，他说过他从来没有象爱我一样爱过谁，他说他想看我穿婚纱的样子......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的哭过。
说是人在死之前，往事都会象走马灯那样从眼前飘过，眼前的全是他。他会伤心的，他现在肯定担心坏了，我不该不听话做这么危险的旅游，我不要他伤心......我不太清楚我自己在说些什么，总之是颠三倒四的车轱辘话，总之我很怕死。总之是怕死了他伤心。
她走到我旁边，看着我哭成稀烂的一团，然后塞给我半块巧克力。
别哭了，你这个样子，很难看。他看了会心疼，准新娘是有福神眷顾的，你不会死的。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吃完了才想起来她什么都没吃。她眼神古怪的看看我，说自己的那块是明天的午饭，不会分给我。然后补充说，如果注定有人要饿死，那她一定在她饿死之前吃掉我。
我一听又哭了，其实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基本就是一条缝，肿了。不清楚眼泪是从哪里往外冒，她扔小树枝砸我的头，叫我闭嘴。
我有的时候很不理解，长的这么可爱的，为什么总是那么暴力？
2
半夜时分又开始下雨，瞬间就把篝火熄灭了。我们两个也瞬间就被雨水泡醒。
我们没有帐篷，帐篷在其他人那，其他人不知道在哪。
完全不见五指的浓黑中就靠着她一支手电的光芒，青白的光芒，被密集的雨点打的七零八落。
原来光也是能散的。
我的膝盖肿的厉害，那是昨天从坡上滚下来导致的。每走一步，就踉跄一下。她走在前面，揪着我的膀子，把我往前拖。
其实她的个子比我还矮那么一点点，比我还瘦，在公司里面是连一箱牛奶都拎不动的。但是她经常有些奇奇怪怪的爆发力。比如说上次提起她情敌的时候，她的手指抠破了十几层的复印纸，比如说现在她那么牢的揪着我肩膀的衣服，我想倒都倒不下去。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树洞。那棵古老的树，肚子已经空了，救了我们一命。
我们两个挤在狭小的树洞里，身下是柔软的粘稠的可疑的出入着软体动物的腐烂中的树叶和泥土，我感觉有节肢动物在我头上爬过去，有蠕动的虫子爬过我的后脖颈。
我抖的厉害，一是因为害怕一是因为冷。
她在我身边坐的象个雕塑，抱着腿，给腿裹纱布。
她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很深的一道口子，我不知道，她的手一直揪着我，没放过。我抖着靠近她。她身上跟个冰块一样，所以我只能离她远点。
一道闪电劈下来，我看到她的脸，白的发青，头发乱七八糟的贴在脸上，眼圈也是青的，嘴巴也是青的。
活脱脱的僵尸。
她盯着我，闪电在她眼睛里，和手里的刀锋上，瞬间留下青蓝色的焰火。
我那一瞬间几乎吓死。她就象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一样。
她忽然动了，我感到刀锋的凉气贴着我的脸皮划过。
我嗷的一声尖叫起来.
手电幽蓝的光芒亮了。她象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脸都变形了的我，手里拎着一条没有头身体还在兀自扭曲的小蛇，大拇指粗细。
明天的早饭，她高兴的说。低头看看那扭动的尸体,，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吧唧了两下嘴巴，对着没有头的腔子，吸了一大口。好味道，她由衷的赞，把那还在抽搐的直杵到我面前，问，你要不要。
我吐了。虽然胃里没什么好吐了。
终于熬到天亮。
一片雾气蒙蒙。谁说森林就是绿色，当你在森林中间的时候，你就只能看到灰色。远处的浓白中，一些可疑的影子在飘动，或许只是你的眼花，或许只存在与你的脑子里。
未知的，恐惧的。
没有干燥的木头可以点火。她剥了蛇皮，切下几条蛇肉塞到我嘴里。
我吃了。生理的本能还心理的排斥在斗争，最后胜利的还是本能。我知道我想活下去必须吃点什么。她啃掉那蛇骨头上最后一点可以吃的，催促我赶路。
我的膝盖肿的象个馒头那么大，伸不直，也弯不了，恶化了。她楞楞的看着那个青紫的馒头，半天没动。我努力了两下没站起来，可怜巴巴的看她。我怕的要死。
她拿拳头敲自己的额头。她每次遇到麻烦都是这个动作。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云南白药纱布绷带什么的给我包扎那个倒霉的膝盖。又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个树枝让我杵着。
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非常的潦倒，因为她居然有兴趣掏出手机给我拍照。
女人是很奇怪的生物。真的。这样的危机时刻，我们也有心情互相拍照留念，而且还拍挺多，还摆造型。最后她要求我站到某处光线好的地方摆两个煽情的动作。等我艰难的跳到那个树丛间做好动作的时候，她却表情凝固了，盯着我身后的某处，伸出手。指。
我回过头去，拨开树枝，身后是20多米的峭壁，而峭壁之后，蜿蜒着一条狭长的山谷。
我们进山的路。我们回家的路。
3
爬下哪个峭壁花费了我们半天的时间。天又下雨，很大的雨，一切都是水淋淋滑溜溜的，我的腿又受伤，.很艰难。到的谷底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能动了，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心，发楞。
她的感情线没了，或者说，她的感情线被另外的伤口取代了。
划的很深。
拜一片尖锐的石头所赐。流了好多血。
她是个迷信的人，她相信八卦易经星座黑魔法佛祖上帝雅典娜，只要是古老的神秘的宗教的，她都相信。她身上有一堆不同宗教的护身符，她用不同语言的魔法算命，她相信天意和预兆，每当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都会头很痛。
我是什么神仙都不信的。
她忽然又高兴了，看，我的感情线，这样就只剩下直直的一根了对不对！一点都没有曲折拐弯！说明从此以后我的感情一帆风顺了！他会回我身边了！是的是的，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没有受伤只有感情线被重置了呢天意，一定是天意！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女人不在了，他就会回我身边？
我白她一眼。她一说到她那个不靠谱的男人，就会变成神经病。懒得理。
但她不依不饶，追着问我，是不是那个女人不在了，他就会回我身边再也没有迷惑他的小妖精，从此他还是知道我最爱他。
我乐了，怎么不在啊莫非你要杀了她？
她楞了一下，眼神忽然从狂热变成冰冷，刺骨的，象昨天闪电下树洞里苍白的僵尸。嘴角一丝诡异微笑，是啊，只要她死了......
我杵着那根树枝往前走，一跳一跳的。想到顺着这条峡谷，走一天就能出山了，有个村子在那里等着我们，有吃的，有医生，有热水，可以回家，还有他。。。我的心情很好。对啊对啊，你要想杀了她就杀吧，那也得等回去以后哇。得想个高级的计划，要不你会被警察抓走判死刑，
还是不能跟他在一起。对不对。你可以。。。忽然我不说话了，回头看她，什么声音？
隐约中，雨声中，夹杂着一丝隆隆的声音，空气也开始诡异的流动起来，脚下的地，仿佛有轻微的震动。。。
我看到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了，恐惧爬上了她的面颊，山洪！她吼叫起来，快跑！
然而我跑不快。
我只几步就摔倒在泥泞里面。再也爬不起来。我回头，看到远处翻腾的水线。我尖叫起来，手脚并用的象前爬，象一条蠕动的虫。
但是我看见她跑回来，揪着我的肩膀把我拖起来。
她的手指很用力，几乎刺穿我的肉。她象拖一袋土豆一样拖着我已经瘫软的身体。我还在歇斯底里的嚎叫。于是她给了我的脸狠狠的一巴掌。象电影里那样，我立刻闭嘴了。这是刺激疗法，对于神经失控的人相当见效。
她手指指着山崖上十米左右一棵歪长的树，快点，爬上去，就能活。
往上爬比往下爬简单，但是我只有一条腿能用，她在我下方，用手使劲把我往上推。
但是我没办法够到那棵救命的树，就差那么十公分，我够不到。我一只脚踩着她的肩膀，一只脚踩着她的头顶，也够不到。
我看到洪水呼啸着冲刺，我能看见那浑浊的水里夹杂的泥浆，石块，碎木头。
我感觉她在搬我的脚，低头看她，她紧紧的贴在岩石上，那只鲜血混着泥浆的右手直直的伸着，我听见她说，我托着你，快。
我什么也没想就踩上去，我也没想她能不能托的住，那只受伤的手，纤细的胳膊，如何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为什么要去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总之我踩上去，在她崩溃之前，我够到那棵树，四脚乱登的爬上去。求生的本能，比什么都重要。
等我象个夹子那样双手双脚夹着那棵树以后，我才想起来回头看她。
她不可能爬上来了，太远，将近两米的距离。水来了。
她不看我，她也不看水。她看着她那只断裂的手掌，她在笑，笑的美伦美央。
第一个浪碰到她的时候，她向上看我一眼。那双猫科动物的眼睛，闪着金色的光。之后，她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