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妃传》靖江往事

14、黄芪蒸鸡

　　徐太太讶然出声：“竟是……”可话说了一半又赶忙闭紧嘴巴。

　　毕竟议论皇后是一回事，议论当今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当今天子也不是什么度量恢宏的人物，他连自己侄儿气急了都用鞭子往死里打呢，再不要说田家这样的人家了，只怕到时候连个死都不得明白。

　　田守约将徐太太的手捂暖了，又给她放进了被子里，“你莫忧心，”他微微一笑，“皇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事儿还没完呢。”

　　徐太太听了，恍然大悟，脸上也焕发出一抹温婉的笑容，“确实呢。”

　　她方才也是一时着急没了分寸，此刻被田守约已提醒也醒过神来。皇后的委屈这次可真是受大了，先不说陛下借着她的名义暗里维护常家，就只凭借蓝氏拿宫中流言毁谤诅咒四皇子这事，皇后就不能轻易放过了她。

　　试问哪个母亲能承受这样的侮辱？

　　徐太太冷眼想着，她是定然不能的。

　　虽说现在京中四皇子身世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人正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皇家以庶充嫡的事情暴露呢。但徐太太却对这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言嗤之以鼻——再没人比她清楚了，若说皇室有以庶充嫡的事，那确实是有的，但并不是现在大家怀疑冷眼的四皇子，而是一直备受宠爱，被皇帝和皇后呵护备至的五皇子。

　　这事谢氏姐妹也知道，故而当蓝氏向大谢氏讥难时她才能稳如泰山，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度量颇大——或许这也是一方面，而更多的原因则是她对四皇子的身世心知肚明。

　　但既然皇家将这事捂得紧紧地，谢氏也不会主动去触人家的逆鳞。她是宁愿被人讥笑也将口风把得极紧。

　　也只有蓝氏这个量小无谋的，才会为了一点口舌之争就拿皇家的私密之事信口开河。

　　叫徐太太看在眼里，真是觉得蓝氏实在是走运，要不是因为有个好娘家，嫁了个好夫婿，生了对好儿女，就凭蓝氏的脑子，早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想着，徐太太倒有几分心绪不平，她话中隐隐含怨道：“蓝夫人还真是前世积了大德了，要不今生怎么能这样顺利？”

　　田守约也没想到自己太太还有这样小儿女气的时候，不由好笑地安慰她：“太太比蓝夫人也并不差了！”

　　徐太太一想，这话倒也不虚，她本就孕中情绪多变，此刻被田守约一打岔，方才积聚了一点儿的怨愤之气也尽消散了。

　　她含嗔带怨地看了田父一眼，正要开口和他再拌几句嘴呢，素纱便在帘子外头报了：“姑娘问怎还不吃饭，她可是饿得不行了——说老爷和太太再不吃，就只能吃她的剩菜了。”

　　姑娘不在时自然是丈夫重要，姑娘在时，那丈夫就得往后挪了。徐太太一听她姑娘饿着了，忙就叫素纱传话，“叫她自己用，不必等我们了。”

　　这下子含嗔带怨的人就变成了田守约，他也学着女子盈盈幽怨地样子朝徐太太嗔道：“姑娘就是姑娘，相公倒像是个老公！”

　　这老公可不是什么好称呼，乃是天子脚下百姓对宫中內侍们的称呼。田守约自比老公，可见其与田江沅在徐太太心中地位的差距。

　　徐太太怔愣了一息，随即便被他逗得喷笑，只伏在田守约膝上，拈着美人拳就要锤他，“你这是什么酸话，叫姑娘听见了还不得怎么笑你！”

　　田守约倒是老神在在，只是黑眸中莹然笑意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正要说话呢，忽听罗绮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来了。”

　　原来田江沅在饭厅久等不侯，实在是饿得狠了，又没来得及听到素纱的回报，便摇摇摆摆地到田守约夫妻所居的松萝院来寻他们了。

　　说来田氏夫妻所居的这个松萝院，得名也颇有些意趣。这松萝院的松萝二字，其实是取自一支元曲。乃是元初时王子一所作的《误入桃源》的第二折：“我等本待和他琴瑟相谐，松萝共倚，争奈尘缘未断，蓦地思归。”

　　这曲子徐太太还在闺中时曾听过一次，不知怎的十多年都未曾忘怀，当日田家买着宅院时，田守约要徐太太给他们的居室取个名号，徐氏便脱口而出：“琴瑟和谐，松萝共倚。不若就叫松萝院如何？”

　　田守约并未听过《误入桃源》，但琴瑟和鸣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立刻就知道徐太太这是借着给院子取名来向他表明心意了，如何能不应允，立刻就拍板，将二人所居正院定名为松萝院，更是在院中遍值松树，藤萝，以此回应徐太太的表白。着实让有着后世人灵魂的田江沅都牙酸了一把。

　　罗绮的话才落地，便见有人撩开了帘子。田江沅笑眯眯地往徐太太怀里一钻，话还没半句，就要撒娇：“娘，我可饿了！”

　　徐太太听了这话，忙推搡了田守约去，“你去瞧瞧，饭可是都备好，若是都好了，也不必叫他们搬去饭厅了，只叫他们抬到房里来，我们娘俩就在这儿吃。”

　　田守约哭笑不得，刚才还打趣自己是老公呢，现在姑娘一来，他倒真被打发了去干老公的活了。但他毕竟也心疼姑娘，摇了摇头，到底去了。

　　好容易摆好了饭，这桌上的头一样菜便是一道黄芪蒸鸡。

　　田江沅一见便撇了撇嘴，不自觉地就将碗挪开。

　　田守约见了，又好笑又好气，挟了一筷子鸡肉，稳稳地放到了田江沅碗里，只当没看见她哭丧的脸，道：“这道菜是取了没生过蛋的童鸡，不见水，取了内脏，又塞入黄芪一两，用筷子架了放在锅里，四面封了，细细蒸好的。最是鲜嫩可口，不肥不腻。怎么你见了就像是见了什么一样的嫌弃它？”

　　田江沅不情不愿地把那筷子鸡肉咽尽了，又斟了一大杯兰陵佳酿仰头一饮而尽，过了过嘴里的味道，觉得差不多了，才幽幽怨怨开口：“爹，你是不知道这黄芪的味道有多重！我一日三药，顿顿都有黄芪，早就腻歪得不行了，本想着总能在饭桌上吃些喜欢的菜，哪知道又有黄芪，真是阴魂不散！”

　　田守约还没来得及表示，徐太太就好笑的不行，又挟了两筷子逼着田江沅咽下，才悠悠道：“你就是挑嘴，叫我说净饿两顿也就服帖了！”

　　田江沅被她说的讪讪，再不敢对这道黄芪蒸鸡有半点怨言。

　　一家人团团圆圆地用了顿晚饭，又叙了半个时辰的闲话，眼见着徐太太面上疲色愈浓，田江沅便及时止住了话头，朝父母告过晚安，她便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庄锦也从茶房里出来了，见姑娘要回去，便也跟着她亦步亦趋。

　　田江沅住的院子名叫含荣院。名字简单，意思却不简单，乃是取自东汉蔡邕——蔡伯喈《静情赋》中的一句：“夫何姝妖之媛女，颜炜烨而含荣。”

　　蔡邕是蔡文姬的父亲，本就是一个史书礼乐无一不精的才子，他所留世的词章虽少，但无一不是文采斐然。

　　但田江沅给自己的院子取这个名字却不是因为蔡邕，更不是不是因为蔡文姬，而是因为“夫何姝妖之媛女，颜炜烨而含荣。”之后的一句话：“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普天之下都找不到能和她配对的，从古至今千年来才降生的奇特人物。

　　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便浮现了徐文茵的面容。

　　当时她正学《诗经》桃夭篇，女夫子才说了嫁娶之事，想到徐文茵以后就要和自己分开，嫁给一个不知是怎样的男人，她心里就满不是滋味。脑子一昏，便给自己的院子取了《静情赋》中的含荣二字。不止是因为容貌含荣，更因为这含荣之后的一句话。

　　当然，旁人看了这个名字，大约也只是莞尔一笑，当成是小姑娘爱娇自傲，怎么也想不到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田江沅回了自己的卧房。庄锦伺候着她，为她散了发髻，又替她将头发梳成一条麻花辫。田江沅自己去屏风后头换了一件半新半旧的杏红绫短袄，底下也脱了裙子，只穿着一条油绿绸撒花裤子，踩着拖鞋，懒懒地偎熏笼上和庄锦说话。

　　“上回阿戎送来说给我赏人的那匣子绢花你放在哪里了？”

　　庄锦正盘腿坐在熏笼上做针线呢，听田江沅这样问，她便将针线丢到了簸箩里，用脚勾着了鞋子穿上，从里头罗甸柜子里捧出一个小锦匣子出来，往田江沅面前一递，问：“可是这个？”

　　田江沅抬眼一看，见这匣子里有十二只用锦纱堆成的新鲜绢花，便点点头：“就是这个了。”

　　庄锦将匣子关上，搁在小几子上笑问田江沅：“好好的，姑娘又把这个拿出来干什么？若是姑娘嫌妆奁里头的绢花旧了，前日西府大姑娘不还给您新画了花样子吗？您若要用，奴婢现在就手就给您堆出来。”

　　田江沅笑：“不是我用，而是送人的。这不是堂叔一家要到南京来赶考吗？我想着他家还有几位年幼的妹妹，堂叔家里又不甚富裕，她们的妆匣子必是有些寒酸的。即便不寒酸，京中的花样首饰又和外地不同，她们来了必然也要改换新装。我虽没有什么余财，可几支绢花还是有的。更何况我也不戴，在我这里放着也是蒙尘，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也是两全其美不是？”

　　还有一点田江沅没说，就是这两个堂妹都有些眼短手长，与其到时候她们俩看上了自己的什么东西，拿了去，还不如主动就给她们点好处，舍小就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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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关于朱棣生母的事一直是有争议的，一说他是马后所生，一说他是其他妃子所生。但阿江因为剧情需要选择的是第一种说法，即朱棣为马后嫡子。
而且这是有比较正式记录的，例如《燕王令旨》说：“顾予匪才，乃父皇太祖高皇帝亲子，后孝慈高皇后亲生，皇太子亲弟，忝居众王之长”。《明太宗实录》也说：“高皇后生五子，长懿文皇太子标，次秦愍王樉，次晋王㭎，次上，次周定王橚。”《明史。成祖本纪》因之，云：“文皇帝讳棣，太祖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
虽然这些历史资料很可能是在朱棣称帝后根据他的意思而写的，但阿江就当朱老四真的是马后之子吧，毕竟情节需要╰(￣▽￣)╭
另外注明：历史上，皇五子朱橚是朱棣同胞弟，此处因情节安排将他们变成异母同父，请小天使们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