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花如锦》祁薄言

66、第六十六章 细雪

　　时锦浓觉得温知乐特别好玩，每说一句话就要脸红，不过菜上齐了之后，她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还想着跟新来的小伙伴好好相处的温知乐被晾在了一边：……

　　太守夫人瞧见了女儿委屈的小眼神，看着谢氏旁边的亭亭玉立，各有千秋的四个女孩儿，心里佩服不已。这位侯夫人，出生书香门第，通身贵气不凡，又多了股书香之气，虽显得有些孤傲了，但相处起来却是平易近人。

　　太守夫人起了交好之心，谢氏也十分上道，一时间你夸夸我，我夸夸你，气氛十分和谐，都是做母亲的人，很快话题都转到儿女身上来了。

　　太守夫人打头，将座下的女孩一一介绍了。谢氏也让底下的女孩见礼，算是入了这个圈子。

　　短短一场宴会，谢氏却了解了不少东西。

　　例如太守夫人看起来温柔可亲，可手段却十分厉害，她膝下有女无子，然温太守与她情深义重，过继了侄子充作嫡子，由太守夫人教养，据说年纪虽小，已经颇有才名。

　　江南富庶，货通南北，海外亦有往来，什么时兴的胭脂首饰都是从江南传遍天下，本地的官家夫人们都打扮得十分好看，奢华绮丽，新颖不俗。看来江南官吏手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旁的生计，否则单凭俸禄可供不起一个锦绣深宅。

　　自古江南贪墨最重，历代君王大力肃清，却收效甚微，如今看来，不过风气使然。怨不得京城许多无爵子弟拼命想往江南挤，不过本地的世家大族也不是好惹的，在座的地位较高的官吏可都是江南人士。

　　谢氏端起莹润的青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香绵绵，沁人心脾，江南富庶，却是是非之地。她眼角一扫，轻声吩咐丫鬟将时锦浓面前年糕撤了。

　　时锦浓嘴角还沾着酱汁吃得正香，眼巴巴地看着丫鬟把盘子端走了，脸颊一鼓就要发脾气。旁边的时锦容看到谢氏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疾手快地塞了个鱼丸到她嘴里，低声道：“年糕不好克化，吃多了就吃不下其他的了。”

　　时锦浓一听，果然放弃年糕。时锦云和郑如月目光带着笑意看向时锦容，时锦容面无表情，只是手下的动作轻快了许多，约莫有些小得意？

　　谢氏没有注意到女孩儿们的官司，只是温和又矜持地笑了笑。

　　太守夫人看着女孩们的目光十分温和，对谢氏笑道：“夫人好福气！有这样好的女孩儿在身边，平日里怕是热闹很！”

　　谢氏摇摇头：“热闹是热闹，可也不能省心。”

　　此话一出，时锦云，郑如月，时锦容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时锦浓身上，对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龇牙一笑，舀了一勺什锦虾仁一口吃掉。

　　太守夫人大笑，捂着帕子道：“三姑娘真是可人爱！”

　　谢氏脸都黑了，好在这种场景在京城已经遇见过多次了，谢氏从刚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恨铁不成钢，直到现在，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

　　谢氏注意到座下有一位夫人素衣简妆，不同旁人。

　　她看着十分年轻，薄施粉黛却遮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周围的人都有说有笑，唯独她无人理睬，但是在场的夫人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坐在太守夫人旁边，有太守夫人调和，也不至于怠慢。太守夫人介绍后，谢氏才知道这人是扬州水军统领的夫人苑氏。

　　温太守是扬州长官，底下有知政，司农和水军统领分别执政，掌财，统军。虽然他们都属于太守的下官，凡事要报请太守决断，但是在有些地方，太守的权力反而会被架空，实权在谁手上往往还需多方角力。从今晚的座次看来，扬州统领的地位恐怕不低。

　　苑氏只在最开始太守夫人介绍的时候开了口，太守夫人有心引她和谢氏说两句话，她却一言不发，仿佛不懂对方的暗示。

　　待一番觥筹交错，宾客尽欢，临走时，太守夫人拉着谢氏的手道：“再过半月，城北的腊梅开得最好，到时候请夫人过府赏花，务必赏脸！”

　　谢氏笑着应了，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话里倒带出几分真心实意来，一场晚宴后，谢氏对太守夫人的印象也是极好。

　　这时，有小厮走了过来，道：“夫人，侯爷在前边等您。”

　　太守夫人笑道：“侯爷如此体贴，夫人好福气。”其他夫人也面带艳羡。

　　谢氏心中有几分欢喜，几分得意，面上却不显，同太守夫人告别后带着女孩们离开了。

　　这时江南小雪细细地落下，寒风不止，发着暖光的灯笼在檐下摇曳。

　　穿着红绫小袄，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一路向前跑，披着斗篷的贵妇人在后面不知说了什么，身后的两个少女都笑了。

　　众人远远听着笑声，见那女孩儿扑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怀里，男人一手抱女儿，一手去扶妻子，随后一行人都消失在拐角。

　　“侯夫人……真是有福气！”不知谁说了一句。

　　“听说她生了三子三女，竟然还这么年轻！”

　　“武将之妻，儿女出息又怎么样，还不是整日担惊受怕！”

　　太守夫人听了这酸话，轻飘飘道：“福气都是自己挣来的，命里有福自己不珍惜，也只能艳羡旁人。”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各自坐马车回府。

　　苑氏站在檐下，远远望着，道：“她可真好。”

　　太守夫人见她魂不守舍，不由得叹了口气，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道：“个人有个人的好……”

　　苑氏忽然笑了，眉目寂寥。

　　“是啊……”

　　江南虽在南方，可入冬之后细雪飘飘，寒风入骨，湿冷的寒气钻进皮肤里，冷得刁钻。

　　刘氏习惯了京城干干脆脆的冷，一时间还真是不适应。她现在一个人住着，清净了不少，刚开始还觉得挺好，时间一长，少了时锦浓在耳边聒噪倒觉得不是滋味。

　　“这小没良心的，好几天没来看祖母了！”刘氏对身边的嬷嬷道。

　　嬷嬷往香炉里投了两片百合香片，又倒了杯香茶，笑道：“奴婢想来，恐怕是三姑娘嫌天冷，不愿出门罢。”

　　屋里几个资历老的丫鬟嬷嬷都笑了，刘氏想了想，见窗外风雪不停，也点头笑了：“大概是了……”

　　正说着话，厚厚的门帘被掀开，时锦云，郑如月和时锦容走了进来。

　　“这么大的雪，怎么这时候来？”刘氏一见到她们就笑开了，忙招呼丫鬟们上茶点，又是欢喜又是埋怨。

　　时锦云喝了一口姜茶，夸张地吐了吐舌头，挽着刘氏的手道：“想祖母了，今儿个要尝尝祖母这的点心！”

　　刘氏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怕不是想我，是想嬷嬷的手艺了！”她一面说，一面吩咐嬷嬷下去做三个女孩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跟浓浓越来越像了……”刘氏虽然高兴，但是没见着时锦浓，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

　　时锦云和郑如月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祖母，浓浓这会儿可还没起呢……”

　　“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个懒家伙，那不是还没用早饭，可别饿坏了……”

　　“哪能啊？刘嬷嬷给一口一口喂下去的，”时锦云也是无奈：“我和容容两个人都没能把她拉起来！”最近谢氏在处理家事，对时锦浓的管教松懈下来，又因为天冷，时锦浓越发懒了，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解决。

　　说着，时锦云皱眉闭眼瘪嘴，尖着嗓子道：

　　“不起不起就不起！娘来了我也不起！
　　不吃不吃就不吃，娘来了我也不吃！
　　不玩不玩就不玩，娘来了我也不玩！”

　　这模样，把时锦浓学了个十成十，别说刘氏，就连时锦容都忍不住笑了。

　　刘氏眼泪都笑出来了，边笑边道：“你可别在她面前学，叫你取笑她，她非跟你闹不可！”

　　“不学不学就不学……”时锦云还想再来一段，自己忍不住笑了。

　　刘氏便道：“这些天，我看有不少小姐请你们过府？”

　　“嗯，天晴的时候去了几家，这些天就没去了。”时锦云道：“都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和月姐姐倒是发现一个怪事儿。”

　　“哦，什么？”刘氏来了兴趣。

　　“上一次穆府的小姐请我们看冰嬉，同去还有知政大人府上的姑娘。冰嬉没什么意思，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和月姐姐就到另一边暖阁里净手……”

　　时锦浓早就看惯了京城里的冰嬉，自然意兴阑珊，况且穆府的大小姐穆玲珑一刻不停地炫耀，炫耀完衣服炫耀首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爹是司农，家底厚着呢！

　　时锦云看不惯她那副样子，也懒得应付，拉着郑如月往暖阁里去。穆家确实富贵，暖阁建得妙，院子里一片腊梅，赏景正好。

　　时锦云正看梅花，突然看见对面院子里一群婆子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动作十分粗暴。时锦云以为是什么阴私事，本不想多看，却见屋子里走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抄起扫帚将那几个婆子打了出去，十分泼辣。

　　那群婆子骂骂咧咧地走后把院门锁上，丫鬟扔了扫帚，扶起女子，说了一句：“大小姐，您没事吧？”

　　时锦云一听就纳闷了，穆玲珑不是穆家大小姐吗？这个大小姐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时锦云按捺住心底的好奇，离开穆府时向同行的几个姑娘打听，谁知真的打听出来了。

　　“原来穆府真有两个大小姐！”时锦云道：“原来穆玲珑有个庶出的姐姐叫穆琳琅，按理说她才是大小姐，可穆夫人瞧不上庶女，非要让嫡出的女儿为长，这样，府里就有两个大小姐了！”

　　“难不成江南的风俗就是这样，嫡庶还能决定长幼？那岂不是乱了套？”

　　刘氏听了，目光一闪，拍着孙女的手道：“嫡庶就是嫡庶，长幼就是长幼，哪里能乱……”

　　“那……”时锦云还要再问，突然被门外的喧哗打断了。

　　“不要不要就不要，娘来了我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