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咸菜,清炒莲白,玉米粑。
      一盘乌漆麻黑煮熟切块就端上桌没有任何技术考究的腊肉。
      顾来坐对面,四碗干饭风卷残云。
      五大三粗的体格摆在这儿,周语姑且没让这惊人的食量震住。

      陈慧红攥一根铁链子走来。
      周语估摸着那是栓狗的,因为大黄只听到声儿就吓得四蹄打滑,夺门狂奔。
      陈慧红挤着满脸褶子,对周语温言细语:“妹儿……这个,”亮一下链子,讪笑,“嘿嘿,不绑紧就一点不难受!”

      顾来皱眉:“妈!这是干什么!”
      陈慧红讶异:“你我都出门了,不绑起来你嫂子跑了谁负责?”
      不知为何,那时顾来冲口而出:“我负责。”
      说完他有些懵。
      侧目,恰好看到那“嫂子”托腮望着自己笑。他别开眼。

      两人争执,考虑到地理优势,最终陈慧红让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慧红出门,走到院口撩开嗓门喊了声:“丽生妹子,今儿家里没人,帮忙搭个眼啊!”
      “放心,我给你看着。”

      屋里就剩两人。
      周语问:“你要去镇上?”
      男人埋头灶台,火舌蔓延,火星飞溅。他的脸被照得黑中有红,熠熠发光。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一。”
      周语算了算,还有五天。
      “你住哪儿?”
      “和人合租了地方。”他想加一句男的,警醒于这女人的毒舌,暗幸没干画蛇添足的蠢事。

      门口放个红桶,密密麻麻的黄鳝绞缠在一起,泛着白沫。
      顾来坐在灶前问:“你还差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周语在看黄鳝,闻言抬头:“不仅怜香惜玉,心还挺细,”意味不明的笑一下,“你这样的男人不该打光棍呀!”
      不知是褒是贬,他没接话。

      他都开口了,周语冒死谏言:“那带几包烟回来。”
      那男人果然拧起眉:“哪有女人抽烟的。”
      “戒烟总要有个过程,”她咂一下舌头,“嘴里没味。”

      又过了会儿,顾来从火堆里掏出一坨乌漆麻黑的玩意儿,扔灶边,“给你吃。”
      火星扑簌,泛着香气。
      周语盯着那坨“黑炭”,嘴角抽几下:“这是啥?”
      “红薯。”

      她恍然:“前晚上捡那个?”
      “嗯。”他递给她:“火膛里炕了一夜。”
      周语不吃荤,他想尽办法弄些新鲜玩意儿给她换口味。山莓,野地瓜,刺梨。
      今天又烤个红薯。
      他始终记得,周语刚来时向他要零食。

      周语去拿,复又甩着手叫:“好烫好烫!”
      顾来捡起来放在菜板上,若无其事。
      她凑过去看,他那双大手,铁钳一般,裹着厚茧。
      她冷不丁伸出食指摩挲。
      “果然皮厚的不怕烫。”
      顾来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起身从锅里盛出两个鸡蛋。
      “我不在你不要乱跑,”像吓唬孩子,“山里有毒蛇野猪,还有狼。”

      “你都做我担保人了,我敢对不住你?”她托着腮,俏俏的,像娇妻对出远门的丈夫那样看他,“放心,我哪也不去,一心等你回来。”
      他低头剥蛋壳,良久,含含糊糊嗯一声。

      周语找话:“你们这儿,种什么吃什么,不种就没得吃吗?”
      “嗯。”转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有没有水果?”
      “……”顾来想了想,“有李子,还没熟。下个月能吃。”
      “哦。”

      他还是那句:“你想吃什么?”
      “我喜欢葡萄。”
      “紫葡萄还是绿葡萄?”
      “甜就行,”她笑,“这还有说法?”
      “紫葡萄甜,但产量低;绿葡萄产量高,带点酸。土壤条件,需要的水份、光照都不一样,所以种植的地方就不同。”
      周语见他说得有板有眼,有些信了:“你真会种?多久可以吃上?”
      “明年。”
      她挥手,嘁一声。

      明年太远。
      明年葡萄熟了,吃葡萄的人,又不知在哪。
      两人有段时间没说话。

      鸡蛋剥得白生生,他递过来,周语没想到是给自己剥的,愕一下。
      她不挑食,也没有特别钟情的食物。那段时间她因抽不上烟而失了食欲,但那只鸡蛋的香气,已经超越了它作为土鸡蛋本身。
      她接过来。

      “你的蛋挺好吃。”
      “……”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是鸡蛋。”
      “!”
      “闷.骚。”
      “!!”

      他闷声不响,又剥红薯。
      红薯在灶上轻轻一磕,灰烬掉下,里面是黄褐色的皮,火红色的瓤,香气扑鼻。
      饶是他皮糙肉厚,也烫得双手交替,手指不住的搓。
      他将最细腻的部分给她,然后问,熟没熟。

      门前金光弥漫,日出了。
      他们偎在灶台前,吃鸡蛋,吃红薯。
      很多年后,生命中大部分片段已被时光撵碎,记忆早已模糊。谈不上锥心刻骨,但那个画面始终静静的留在那里。
      门前一轮新日,他啃着红薯皮说,“等我回来,就在后院牵几根葡萄藤。”

      柴灶,周语搞不利索,煮了夹生饭喂顾钧,所幸他没有挑三拣四,皱着眉都吃了。
      下起雨。不是三分烟云的婉约,那雨泼辣酣畅,三两下倒光,痛痛快快。
      雨还没停,西边已经大亮,一道彩虹清晰鲜艳。大家都跑出来看。
      周语问顾钧:“出彩虹了,你看不看?”

      顾钧目光呆滞,瞪着墙上明珠蒙尘的小燕子格格,对来人置若罔闻。
      周语说:“我抱你出去透透气。”
      床上的人这才有气无力的瞪她一眼:“不用。”
      周语充耳不闻,跑进跑出,几张椅子在门口搭了个临时的“床”,便去抱顾钧。

      顾钧在床上躺了几年,肌肉萎缩,体重已轻得不成样。
      周语体校毕业,力气比一般女人大。她弯身去抱,顾钧拿眼睛狠狠剜她,身子临空时,面如死灰,蓦的发起狂:“滚开!放开我!”
      周语不理。

      顾钧叫得像受.虐,不知情的村民都跑来看究竟。丽生握一把锤子,也跑过来。
      只见这个水灵的新媳妇儿,把她男子搬到院子里,正在替他按摩大腿,捏了这只,又换那只。
      丽生笑眯眯的跟旁人说:“顾家婶还怕她跑了,看看小两口,感情多好。”
      锤子是砸核桃的,丽生有核桃,守嘴的小孩围了一圈。
      院子热闹起来,大家纷纷称周语是个好媳妇。
      顾钧置气半天,索性闭上眼。

      周语说:“顾钧,你后脑勺长痱子了!”
      丽生伸长脖子来看,“是长痱子了!”
      另一人也看:“果然长痱子了!”
      乡下人屁大点事也要凑热闹,排着队看痱子。

      周语说:“你头发太长,所以长痱子。”
      众人纷纷点头。
      周语说:“我帮你把头发剃了吧。”
      丽生吐着核桃渣,插一句:“妹儿,你还会剃头哇?”
      周语:“我以前是理发师。”
      稍有见识的人帮忙翻译:“理发师就是剃头匠。”
      众人将信将疑。

      周语做个刮胡子的动作,“谁有刮胡刀?”
      丽生说:“我儿子有,你跟我去拿吧……去去,没有了!”后一句是对守嘴的孩子说的。
      小孩一窝蜂抢核桃。
      小光头三四岁模样,乖巧伶俐,唯独他没去抢,咬着手指远远看着。
      周语记得他,来雀儿沟第一天就见过,田间路都走不利索。

      丽生喝住狂吠的狗,对周语说:“妹儿,你在这里等着。”说完进了自家屋。
      田坎有位妇人,四十来岁,蓬头垢面发已花白。
      抬额转目间,依稀还有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穿一件破烂松垮的男士体恤,没戴胸罩,掉着乳。捏着半截粉笔写写画画。
      周语见着眼熟,走近去看,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

      周语问:“大姐,你读过书?”
      妇人埋着头,发出嘿嘿的声音。
      周语蹲下去:“你叫什么?”
      妇人仍不说话。捏粉笔的手,指甲缝里堆满泥。
      周语又问:“你是哪儿的人?”
      妇人一言不发,只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撇一捺写得认真。

      “这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九曲水库的,”周语拿出丽生给她的核桃,“我请你吃……”
      话没说完,妇人像狼见了肉,夺过核桃塞嘴里,心急火燎的咬。

      迎面跑来五十上下的黑壮老汉,二话不说,拽起妇人头发劈头盖脸一顿打。
      “臭婆娘!老子让你去放羊,你他妈的跑这儿偷懒?羊呢?老子羊呢?”
      妇人闪躲,她这一站起来,周语才发现她身体特别修长。
      老汉不出气,又脱下鞋朝她没头没脑的扇。
      动静大了,丽生跑过来劝,顺毛安抚许久,老汉吹胡瞪眼拖着妇人走了。
      从头到尾,那妇人没哭没闹,右手紧紧握成拳,周语知道,那里有两颗核桃。

      丽生叮嘱:“别去惹他们,许老头脾气坏得很!”
      “那是他老婆?”周语问。
      “那是许哑巴,这儿有点毛病,”指了指脑门,“时好时坏,清醒时可以煮饭洗衣,发起疯来自己毛儿都咬。你以后见到她绕道走。”
      周语直言:“她不是当地人吧,来这儿就是哑巴?”

      丽生摆手:“五六年前刚来水库时人好好的,她就是想家嘛,整天哭,把嗓子哭哑了,第二年就疯了。去年给许家生了毛儿才好一些,能认识人了。心情好,还会教毛儿写字。”
      “她叫什么名字?”
      “没得名字。”
      “怎么会没名字?”
      “以前的名儿谁知道呢,现在没名字,大家都喊她许哑巴。”
      “哦。”周语点头,低头看一眼。
      田埂上,字迹整齐漂亮,隐约可见是那句-----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周语喃喃的:“她还是想以前的家人。”
      丽生走在前面,絮絮叨叨:“想那些空名堂做什么哟,在这里毛儿都多大了……”

      没有剃头膏,就用肥皂代替,起个软化毛囊的效果。
      周语手脚利索的帮顾钧剃了头发,剃得平平正正,没有流血。
      大家十分羡慕,对顾钧说:“阿钧你婆娘还真是个剃头匠!”
      周语收拾工具,说:“以后谁要理发就来找我,”加一句,“免费。”

      顾钧冷眼看过去,周语蹲在地上扫断发。颈项细白,眉目如画,相当漂亮。她知道他在看,抬头笑了笑。
      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什么都走不进心里。
      这样的女人最是无情无义。

      到第四天傍晚,雷电天气。
      大锅柴灶,周语已得心应手。一个人生火炒菜从容不迫。
      屋外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周语锁门。老式门,横一根木门栓。门刚锁好,天空银龙游弋,紧接着一声霹雳,屋内陷入黑暗------停电了。
      借着闪电光,她摸索着找打火机。
      狗叫由远及近,拍门声顷刻响起。
      周语开门,一个高壮的男人矗立在门口,浑身湿透,带着清冽的泥土味。
      一身刚毅,唯有眼睛温柔,能储春雨。

      他点亮马灯,屋内亮起来,光晕不大,人在眼前总看得清了-----像只落汤鸡。
      他怀里的背包却干燥。门口倒着一把湿答答的黑伞,印着医药厂广告。
      一路上,他用伞挡着包。

      周语惊讶:“雨这么大也有人跑船?”
      顾来脱□□恤拧水,“我找万三借了船,自己划回来的。”
      “怎么不等天亮再回来。”
      衣服拧得半干,胡乱抹脸擦头发。他与她擦身而过,嘴上信口那么一说:“答应了今天回。”
      周语怔。

      柴火噼啪作响,马灯挂在灶前,飞蛾围绕。
      顾来指一下包:“里面那个红色口袋是你的。”
      一堆肥料种子面上,果然有只粉色袋子,印着某精品店的LOGO。
      她一样样掏出来,梳子,卫生巾,洗发水,没听过牌子的护肤霜,还有一件暂新的,大了一个罩杯的文胸。

      顾来余光扫过,那女人正拿着文胸看。
      ……顾来感到头皮有点麻。
      下一刻,周语若无其事的将东西一一收好,只字未提。

      雨越下越大,砸在瓦砾上,缤纷明快,像要将其击穿。
      闪电一道紧接一道,大地时黑时白。

      周语说:“你在烧洗澡水?”
      “嗯。”
      她推开后院的门,滂湃大雨汇成瀑布,从峭壁飞溅而下。
      周语说:“怎么洗?”

      顾来没答话,去里屋端了个巨大的锡盆出来,用水涮了涮,放在屋子正中。
      先倒热水,再冲进凉水,伸手试了温度。
      起身,甩着手上的水说:“你先洗。”
      灭了马灯,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周语本不是矫情之人,脱了衣裤坐进盆里。
      盆很大,她屈腿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水漫在腰下,有淡淡的胆水味。

      她想起小时候,她还是个头发稀少的小丫头,母亲替她洗澡。类似的盆,水里浮着塑料鸭子和小球。
      周语拂水,泛起水花,泛起童趣。

      雷声渐远。闪电只剩下余威,三不五时,悄没声息的在天尽头灼烁出青白色的光,不再狰狞。
      他背对而坐,随着屋外的光亮由暗到明,始终不曾动弹。

      “这盆以前是干什么的?”周语浇着水问。
      顾来扭一下僵硬的脖子,伸手在兜里摸烟。随着“啪”一声,火光骤亮,映出他后脑勺。

      “点豆花用的。”
      “……”周语惊讶,“下雨天你们都用这个洗澡?”
      “我们没用过,”他吐一口烟,“干净的。”
      做食物用的,当然干净。
      他又说:“以后专门给你洗澡。”
      他觉得愧对于她,她提过的,他都尽量去满足。
      包括这样一个剑走偏锋的私人浴缸。
      周语漫不经心的笑一下。

      条件不允许,没用香皂,简单洗洗。
      屋内寂静。
      人在黑暗中听觉更灵敏,一丝一厘的声音都逃不过。
      流水声生脆清越;锡盆擦地声刺耳尖锐;穿衣声细细碎碎。脚步声踢踢踏踏。
      他知道她洗好了,起身了,在穿衣。
      指尖的烟燃久了,他弹了弹灰。

      细软的手臂,随意搭上他的肩。肌肤相触的瞬间,他几不可察的挺了下脊梁。

      他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很清淡,聊胜于无,足以让他这样毫无经历的年轻男人全身绷紧。
      周语俯下身:“我让你带的东西呢?”两人隔得近,说话一轻,便像耳语。
      他硬着头皮装蒜:“什么?”
      周语笑:“我让你买烟,你自作主张买胸.罩,”她夺过他指尖的烟,吸一口,又尽数喷在他脸上,声音懒得像太阳底下的猫,“说说,安的什么心?”
      “……”他还道她转了性。
      CTG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好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