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Pander

3、口味

　　杨清妈妈出院那天，杨清早早地开车去了医院办手续。刚把车停好，隔着车窗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人正朝他走过来。

　　杨清下了车，同那人打了个招呼。

　　“陈珂。”

　　陈珂回他一笑，“你来啦。”

　　杨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那个叫杨红的表姐最近热衷于牵线，而这线的两头，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陈珂。

　　和赵焱比起来，陈珂的长相要逊色一些，却也算帅哥，往夜店里一站能吸引无数狼女视线那种。赵焱这个人则显得精致一些，但他的精致之中却夹杂着男人才有的那种狠辣意味，让人很难把看成一个漂亮的摆设。

　　可惜，赵焱的狠辣，是杨清与他分开后，才逐渐发现的。

　　走到前台时，住院部时，杨清找到负责的护士小姐，道：“我是来接501病房的陈秀芳女士的。”

　　护士翻了翻手中的本子，找到陈秀芳那一栏，这才抬头。

　　“你是……”

　　“杨清，她是我妈。”

　　护士点了点头，“这样，你直走左拐找左手边第二间房，532号，你妈的主治医生王老师正在那儿瞧病人，你等老师忙完了，跟着他再去看看。”

　　杨清点了点头，就和陈珂一起去了。

　　找到王医生那会，他刚好要从病房出来。见到杨清时点了点头，“小杨，来接你妈啊。”

　　杨清点头，“麻烦你了叔。”见王医生目光在陈珂身上打了几转，杨清忙道：“我朋友，听说我妈病情好转，一起来看看。”

　　王医生点点头。

　　“你妈的情况我看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精神上也比刚开始那会儿稳定多了，我早把药给你写好了。你回头看看，每天记得提醒你妈按时吃药。最后，切记，不要做什么刺激你妈情绪的动作，尽量顺着她来。有什么情况立刻打电话！病人出院后还会不会发疯，谁都不好说。”

　　杨青认真的听着，等医生说完才说：“叔，我妈最近犯病的次数多么？”

　　“不多。”王医生推开501的病房，指了指病床上坐着的妇人，“你瞧，她现在老清醒啦。”

　　杨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他满头白发的妈妈朝他招手：“快过来给我看看，妈生病这阵子，苦了你啦。”

　　杨清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快步上前蹲到妇人面前，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妈——”

　　陈秀芳也红了眼睛，她颤抖着手摸着杨清的头发，“妈没事了，咱这就回家。”

　　自打他爸去世后，杨清就很少见到这样和颜悦色的母亲了。直到他的母亲在打他的时候被杨红发现，他才知道，他素来端庄知性的母亲，竟因为父亲的离世，疯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夜里失眠，闭上眼睛就是母亲睁着无神的眼睛，满屋子找他的父亲的情景。找不到就会拿出鸡毛掸子到他的房间用力抽他。“臭小子，是不是你惹事儿了，把你爸气走了？！我叫你不学好！……”
　　有时候家里做饭时冒些烟气，他妈妈也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随手抓过东西就朝他扔过来。“臭小子，是你，一定是你不学好，学那些孩子抽烟，把你爸气走的！你滚！你滚！……”
　　那些年藤条破开皮肉的声音犹在耳侧，他埋首在他母亲的怀里，颤抖道：“妈，你回来啦。”

　　朦胧中，似乎看到赵焱站在窗台上。他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道：“我还是不建议你把你妈接回来。”
　　趴在阳台上看星星的杨清没有回头，沉静道：“她是我妈，再怎么寒碜，我也得养她。”
　　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是赵焱。
　　他神色难得的沉重起来：“如果我说，我不希望你把你妈接回来呢？”
　　杨青闻言亦正了神色，不肯有丝毫退让：“她是我妈。”
　　杨清说完后，悄悄觑了赵焱一眼。他本以为赵焱听了这话会生气，没想到他又靠了回去。
　　“这样啊，以后看来是不能随意吸烟了。”
　　杨清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窝草，你是因为不能吸烟才不愿意我接我妈回来的？！”
　　赵焱在升起的烟雾后无声的笑了笑：“不然你以为呢？”

　　王医生看二人哭够了，就上前拍拍杨清的肩，道：“行了，你们赶紧去办手续吧。待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你要去晚了，等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杨清这才站起来，同王医生告了别，让陈珂帮忙看着他妈，就自己跑去办手续了。前后用了半小时，才拿着医院收据和王医生开的单子回来。

　　陈珂那会正和陈秀芳聊得投机，直到杨清走跟前了才看见他。陈珂当下就软了神情，搀着陈秀芳就站起来，道：“咱么回家吧。”
　　杨清要接过陈秀芳的手几不可见的一顿。
　　陈秀芳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乐呵呵的拉着杨清的手，“咱们回家，回家。”

　　陈秀芳似乎是在医院待得太久了，坐上会去的车子时，身子都是抖得。
　　杨清生怕他妈又出什么事儿，和她一起坐在了车后座。

　　陈珂在前排开着车子，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见陈秀芳情绪稳定下来后，才提议道：“咱们要不要顺便去逛一趟超市？正好伯母回来，去买点菜，咱回家后庆祝一下。”
　　杨清还没来及回话，陈秀芳就接道：“成，咱去看看吧，我回去给你们焖大虾。”
　　陈珂一听乐了：“别介，您刚出院，做饭那事我和杨清弄就成。”
　　杨清也点头：“是啊妈，你就别瞎操心了。安安心心的当您的老佛爷就成。”

　　说着，车子就停在了超市门口。
　　杨清搀着陈秀芳一起去了地下室的果蔬区。
　　他经常来这儿买菜，早就混熟了这儿的格局，进去后直接奔向目的地。

　　在一溜新上来的黄瓜面前，杨清左右看了两眼，最后才挑出几根顶||端还带着黄花的，要去打包。这时陈秀芳突然走过来，疑道：“你不是最讨厌黄瓜么？我每次炒的黄瓜你一口没吃过。”
　　陈珂这时也凑了过来，“大概是口味儿变了。我小时候见到芹菜就皱眉，现在照样吃的挺香。”
　　陈秀芳一听也对，想想又问了问；“清儿（此处儿化音，连读，不要念两个音），你都想吃些啥？妈回去给你弄。”

　　“吃什么？”赵焱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手中的杂志，漫不经心回道：“就你不爱的那些我都喜欢？”
　　杨清瘪了瘪嘴，“别逗我啊。”
　　赵焱这才抬起头来：“我逗你干嘛？黄瓜、茄子、萝卜、鱼，这些你看着买就成。”
　　杨清不情不愿的啊了一声，就要出门。
　　这时身后的赵焱又来了一句：“我给你挑刺。”
　　杨清原本失落的心瞬间飘云端上去了，回头跑回去，在赵焱脑门上来了个响亮的吻，就不管在他身后哭笑不得的赵焱，乐颠颠的出门了。

　　“黄瓜、茄子、萝卜、鱼？” 陈秀芳念了念杨清刚刚说的那几样菜，更疑惑了：“怎么口味儿变这么大？你不是最讨厌吃鱼么，最烦挑刺儿？”
　　杨清这才回过神来，笑笑：“除了这几样，咱么买啥都行！”
　　陈秀芳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儿子刚刚说的是反话。
　　陈珂却暗了暗眼眸，他以为那些菜，是杨清喜欢的。

　　逛完超市，杨清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恰好手机铃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人。
　　他那边的似乎很嘈杂，不时有哭声从电话那头传进来。
　　杨清走到阳台，问：“喂？”

　　“再过两小时焱哥就要下葬了。”
　　杨清闻言手抖了抖，声音却依旧是平静的。
　　“所以？”
　　那边的哭声更大了。
　　“我希望你能来看看。这墓葬的挺偏的，不好找，你过来看看吧。我知道焱哥挺对不住你的，但是……唉！焱哥他生前也挺记挂你的。算我求你，过来看看吧。”
　　那人说完就挂了电话，而杨清的手机也在同时掉在了地上。

　　有一次，杨清和赵焱一起散步，无意间走进了一家花圈店。
　　店里头阴森森的，只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闭着眼睛坐在泛黑的桌子后面。
　　见到客人来也只是微微抬眼，然后就闭上眼睛，安静的好像一个死人。
　　杨清觉得晦气，当下就打算出去，赵焱却硬是拉着杨清在里面转了几圈。
　　最后，他选了一朵手掌大小的白色菊花，就要去付账。杨清拗不过，只能随他。
　　刚停在桌子前面，那个一直都非常安静的老头却突然挣开了浑浊的双眼。杨清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一步，躲在赵焱身后。
　　而老头却看也不看赵焱，枯瘦的手指直指着赵焱身后的杨清，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嘶哑难听。
　　可杨清却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你来买。”

　　陈珂小跑来捡起杨清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眉目里有些担忧：“怎么了？浑浑噩噩的？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杨清摇摇头，“去做饭吧。”

　　那顿饭，杨清味同爵蜡，只知道机械的咀嚼吞咽。
　　陈秀芳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吃完饭就困了，被杨清小心地搀回了卧室。
　　陈珂趁着这个空档把碗收了。杨清出卧室那会，陈珂正在擦餐厅的桌子。
　　眼角的余光在看到杨清魂不守舍的样子后，陈珂叹了口气。
　　“我在这看着伯母，你顺道出去帮我买一份苏记的口水□□。”

　　苏记的口水鸡在这里人尽皆知，可惜人家老板不是个爱劳碌的，只开了一间店面，在城西。
　　而赵焱下葬的那个墓园，也在城西。

　　杨清在原地静默了会儿，才往玄关处走。
　　关门前，他轻轻地留下一句。
　　“谢谢你，陈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