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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焚香倚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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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飞歌交待给了息何几件事,她让息何离开时对他说道,“从前也有人对我说起过我的命数,我当时一点也不相信,还觉得他可笑,谁能料到之后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你讲的事情,他也对我讲过,只可惜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笑容很淡,月色掩映着她眼神里的光,飘忽不定,“没关系,我让他想起来。”
此后纪飞歌坠楼,列铮以死为遁,逃过皇帝的追杀,带着从前纪飞歌的死忠在凤来镇卧薪尝胆,以待今后起兵,杀了皇帝与息丞,为纪飞歌报仇雪恨。这场叛乱总归都是要起的,赵令仪上辈子就死在这场战乱中,他不忍见她再丧命于此,逃不过战乱,那就让她亲手挑起。
她说她身无长物,他便给她兵马,长安城的一切本就是属于她的,要她亲手拿回来,握在手里,才算是不负纪飞歌所托。
令姝不像她,她睡觉的时候很安静,被梦魇缠住了也只是紧皱着眉头,拼命咬牙吞声,令姝入睡的时候爱说梦话,一叠声的叙郎,缠绵否侧,最后嘤嘤哭泣,喊得却是裴英的名字。
裴英现在应该被捉起来了,是他让云梦做的,以免坏了计划。皇城中有秘道可以直通宫外,只要他想离开,谁也留不住他。
但他在等人。
总有一日,她会带着铁蹄席卷而来,伴随着朝阳叫醒这沉睡的皇城。
*
“裴相!”
丞相被李尚书叫出,回过头去看,“何事?”
“陛下今日又未早朝,”李尚书满腔热血,对女帝的怠惰很是痛心疾首,“此前蜀地赈灾一事也都是全权交由政事堂来决断的,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尚书颤着声说,“请丞相明断!”
丞相漫不经心地哦了声,手捻起花白的须发,朝尚书看去,“那李尚书的意思呢?”
尚书被他问得一愣,就看到丞相沉着脸,“尚书是觉得陛下不配为帝,想要改立新帝吗?”
换作别人约莫就被丞相的气势唬住了,偏偏尚书一家世代为官,熟谙官场辞令,硬着脖子回了一句,“难道丞相有此设想?“
”自然没有!”丞相当即便驳斥了回来,却又想起了息丞那日来对他说的话,改立新帝,他不是没有过这种野心的,只是从前有神宫在那里管着,里面尽是油盐不进的人,他再是想大展拳脚也没有办法。现在似乎不同了,怎么从前就没有发现国师是那样的人呢?
说的是息丞,年轻的那位比息丞还要低调,除非祭祀,从不愿踏足神宫外。他派人去探查了一番,对当年息丞身死的事情还是摸不着头脑,丞相凭直觉地认定这里面必有隐情。
能不能想办法晓得呢,就算往后立的皇帝是裴家后人,那也要受到神宫的辖制,处处掣肘,还是很困扰的。丞相已然忘了尚书的咄咄逼问,略略偏过头去,就瞧见了神宫之巅的宫殿。
凭什么啊,竟能比皇城修得还要恢弘?
要是能毁掉就好了。
*
裴英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少年,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蹲在灶边上试图生火。
脖子很疼,他醒来的时候伴随着一声闷哼,少年在生火的空当里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醒了啊?”
裴英手被绑着,感觉有点僵,脑子里还是混乱的,闷着声音对少年说,“你知道我是谁么?”
“当然知道啦,”少年吐了吐舌头,露出一口白牙,和脏脏的脸对比强烈,“不知道你是谁,我绑你干嘛?”
屋漏偏逢连夜雨,裴英想起了自己之前要做的事情,顿时焦急起来,他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晓得父亲和息丞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施行,万一现在令姝已经遭到了毒手。
他奋力挣扎,“我要救人!放我走!”
少年白眼一翻,“救什么人,你要救谁?”
裴英自然说不出是令姝,他咬了牙,“你捉我无外乎就是图财,你拿张纸来,我写一封书信回去请我父亲派人送钱来,你要多少?”
少年定睛看了他良久,哧地一笑,“小爷要这天下,你给得起么?”
……
云梦从柴房中走出来,看到陈璋站在檐下,春天的影子还没瞧见呢,冷风吹得他都在抖,云梦走过去对陈璋说,“神官身上的伤还没好,在外面小心着了风寒,还是回屋里去好些。”
陈璋摇头,“东阳还在息丞那里,我如何坐得住?”
息丞对东阳用的是极烈的药,若不快些替东阳医治,怕是连命都会丢掉。他心急如焚,“殿下那边呢,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新的消息?”
云梦又笑了,“神官想着救人,屋里的那位也想着救人,只是不知道他想救的人是谁,和这场变数有没有关系?”
他也就跟了息何数日而已,就已经学得这种模糊拿捏的腔调,陈璋别过头,云梦才笑嘻嘻地追过来对他讲,“都在明日啦,明日长安城破,紫薇归位,驻守命宫,天下大定!”
天下大定之后才是最难的,陈璋叹了口气,云梦为这自己即将见证的更迭而兴奋不已,怕是不大晓得内情。神宫的秘密,如今世上晓得的,只有三人。
息丞与息何,剩下的便是他。
原先息丞凭一己之力强行使紫薇偏移帝星命宫,已经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不然按照原本的命数,他是能安安稳稳在神宫中度过一生的。如今紫薇归位,不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摇了摇头,说了云梦也不懂,黄毛小儿,自以为见过世面了,他把话题往裴英身上扯,“他要救人,说了救谁不曾?”
“不曾。”
“那便怪了,”陈璋呢喃,“他不该要救的是殿下么?难道说殿下现在身处险境?”
云梦噎了噎,“不会吧?”
陈璋脸色沉得可怕,令仪离开长安前亲口嘱咐他莫要轻举妄动,但正是危急关头,牵一发则动全身,其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如令仪在回长安的路上遇险……
他不敢往后再想,也顾不上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回屋拿上佩剑对云梦说,“我们回神宫看看!”
说完便往后院的马厩走去,云梦在他身后喊,“去神宫做什么呀!去了神宫,柴房里那个人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事情一旦出了差错,则可以说是全军覆没。陈璋觉得那情景就在眼前了,想想就令他头晕目眩,息丞是什么人,会任由他们这样为非作歹么?陈璋和息何不同,息丞在他心中是不可逾越的存在,这种影响在东阳刺了他一剑之后更加深刻,他从内心深处对息丞感到恐惧,若不能亲眼见到,他总是不能安心。
况且东阳还在息丞手里,他喜欢的人身居狼虎之穴,他每时每刻都坐立难安。神宫的构造他再熟悉不过,陈璋想好了,他就进去打探一下息丞在做什么,顺便看看东阳,如果可能,他就直接带东阳离开,免得再留下后顾之忧。
云梦骑马跟在陈璋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神官等等我!”
陈璋充耳不闻,待收缰勒马时,已经到了神宫之外。
自然是不能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的,陈璋下马,让云梦跟着他往树林深处走去,林间有座荒坟,云梦见着陈璋在青苔遍布的碑前半蹲下来,朝他点头,“进去吧。”
云梦以为自己听错了,“进哪里?”
话音才落,也不知道陈璋动了哪处机关,坟茔在他眼前缓缓开启,显露出一条往下的台阶,还等不急他问,陈璋就已经进去了,云梦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实在是长见识,眼见着天地在眼前颠覆,叫他兴奋不已。陈璋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问,“神官,这里为什么会有进神宫的地道啊?”
陈璋说,“座上修的,说是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但这地道建成后从未有机会使用过,今日是第一次被开启。
陈璋终于知晓了息何当初修建地道的用意,不时之需大约说的就是此时,这是在息丞离开神宫后所秘密修建的,纵使神通如息丞,也不能在短时间发现地道的存在。
因为没有人到来,地道里的空气散着霉湿的气味,云梦是吃惯了苦的,跟着走了一会儿,就开始担心起陈璋来,“神官你没事吧?”
陈璋回头瞥了他一眼,他嘿嘿笑道,“我关心你。”
陈璋的样子确实值得他关心,原本温温润润的一个人,现在面色如纸,眉头紧皱,这段时间他知道陈璋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担心的是那名叫东阳的侍女。
情之一字,也不知何时就窜入了骨髓,自此日日夜夜都将那人挂念在心间。陈璋摇了摇头,却很无力,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那日若不是令仪及时赶到,他多半就死在了神宫的青石路上。他走那条路许多次,晨昏雨雾,从没想过自己会命丧于此。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东阳,从地道出来正是湖边,陈璋突然想起幼时息丞替他看相时说的话:死于所爱。
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陈璋没有多想,这个时间息丞应当是在闭关,正是他们潜入的最好时机,他带着云梦走最隐蔽的路,神色凝重,连云梦都不敢出声。
他猜想东阳应该在来找他们的路上,被息丞蛊惑的人,一般都用于神宫的守备。息何在任时将神宫中的守卫都散尽了,息丞来不及布置这些,东阳应该承担了守卫神宫的任务。
其实是在护卫息丞,所以他尽可能在神宫边缘地带游离,离息丞越远,息丞的掌控度越弱,他救回东阳的可能性就越高。
云梦不知所以然,问陈璋,“神官,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
耳旁传来了响动,像是风划过树梢,云梦敏锐地察觉到了,手按在腰间的刀上,低喝了一声,“谁?”
没听到答复,但他是确信有人接近的,叠翠间暗藏的杀机,他可以感知到。
果不其然,响声又起,来人身形轻盈灵动,步伐却略嫌粗乱,云梦还未来得及出手,冰凉的刀刃便抵在了陈璋的脖颈间,握刀的手雪白,像是初阳映照下的春雪。
陈璋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东阳。”
他不回头看也知道是她,本就是拿自己当诱饵引她出来的。东阳没有回应他,云梦看着她面色木然地站在陈璋身后,没有生气,像一具傀儡。
她不会因为眼前的人是陈璋而手下留情,云梦确信这一点,然而陈璋却毫无所知,他微微转头,紧贴着肌肤的刀刃就在脖颈上划下血痕,想要努力看清身后的人,“东阳。”
他低声喊她,哪怕她没能给他想要的回应。他不惧千难万险都想要找到她,她就在身后了,只要解开息丞的术式,他就能救她。
术式何解?
云梦从未见过有人赴死赴得如此慷慨,他从大雪封山的村落中走出来,那时他为了生存去各家各户偷粮,会遇到许多被冻死在雪里的尸体,个个面目狰狞,凹陷的眼中被冰雪封冻的是绝望。
陈璋就在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可云梦根本来不及去救他,后来云梦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才发觉陈璋来到神宫,本意便是赴死。
东阳手中的刀以极其怪异的方式划破了陈璋的胸膛,血液喷洒出来,溅到了云梦脸上,让他的视线都变的鲜红起来,在满目的红色里,他看到陈璋抬起沾血的手掌,急速印在东阳的前额,同时嘴里低喝了一声,“解!”
朝阳东升,被蛊惑的侍女突然眼神清明,站在她面前的是脸色苍白的陈璋,他胸前有一道刀伤还在流血,深可见骨,他虚弱地对她一笑,“东阳。
*
皇城中的息何突然睁开了眼。
外面的天已蒙蒙发亮,因为令姝昨夜占据了他的床榻,所以他一直靠在桌案上小寐。国师的感知能力超乎常人,惊醒于他而言是不太寻常的事情,上一回在梦中惊醒,是纪飞歌坠楼。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寒风侵入室内,所幸还有两三繁星。他看了一颗星辰的光暗淡了下来,并在天幕上划出弧线,坠入了灿烂的朝阳中去。
息何眉心动了动,神情极为怜悯。其实命数不可完全更改,什么时候该有人死去,那注定会有人丢掉性命。当年纪飞歌救了先帝,自己最后赔了命,以命换命,这是天定下的理,没人能打破。
上一世到最后东阳应当是死了的,所以陈璋为了救她选择赴死。息何手拢在袖里,一命偿一命,天道好轮回。
身后传来裙摆拖曳的声音,息何没回头,随即便有温软贴在了他的后背,令姝才醒来时候的声音带着沙哑,“叙郎在这里做什么?”
果真和她很像。
裴英曾将她当作令仪的替代,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终究只是形似,息何是个看的清明的人,他抬手合上了窗,对令姝的发问避而不答,“晨风露重,陛下莫受凉了。”
“这样担心朕么?”令姝发笑,贴他贴得更紧,“朕才不是那些娇气的小姑娘,身为国君,朕有真龙庇佑,何惧这区区晨露?”
她踩着白骨走到今天,终于有人懂得体贴她心疼她,况且还是他这样冷情的人,令姝意外地感动,正想多从他口中套些话出来,高福吊着嗓的尖细声音从外传了进来,“陛下,四更天了。”
她知道四更天了,要去见那群老匹夫,可是令姝不太愿意去,她皱着细细的眉,很不耐烦,“和他们说,朕身体不适,不去了。”
高福在外面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最后照旧应了声是。令姝眯着眼睛看息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就差把烈火,她今天就要更进一步了。
身边待着这么个人,令姝能按捺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她不像令仪,对什么都很冷淡,她心里有欲念,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占为己有,息何是她的渴求,她恨不能现在就把他拖进床榻。
临幸国师,这该是件多么紧张刺激又欢愉的事情,隐秘的情事总能让她兴奋,令姝蠢蠢欲动,手就拉扯上了息何的襟带,她眼波带媚,宛转地唤了声,“叙郎。”
息何转过头来,朝阳绚烂的光辉映照在他的五官轮廓,他嘴角一勾,令姝在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千军万马奔袭而来的声音。
她喉头动了动,踮起脚想要靠近他。
然而高福又回来了,和方才的不同,他用力地敲着门,一口一个陛下地在喊。
令姝怒喝道,“什么事?不是让你别来打搅朕的么?”
高福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陛下,蜀华公主她……攻入皇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