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如晦》少夷君

50、飞霜传恨

　　与外面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相比，神宫内的日子实在是静好。

　　云梦初来神宫，就会觉得很新鲜，经常拿问题来缠着息何，息何不耐去答他，便交给陈璋。

　　令仪坐在檐下看风铃，没来由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无声地笑了，“座上近来很好动。”

　　“情难自禁。”息何如是答，兜兜转转几生几世，终于才能将她拥有，再冷情的人遇到所爱都会化成春水，何况他心里一直揣着她。

　　神宫确实是个避世佳处，息何说神宫入口处设有法阵，倘若非他所允擅自闯入，便会被引入迷宫之中。令仪好奇，问他迷宫中有什么，他牵唇笑了，“擅入者的白骨。”

　　令人不寒而栗的话，他说来却轻巧至极，令仪也很随和地点头，“想来也该是如此。”

　　都是生死场里出来的人，腥风血雨将要来了，都能从容面对。令仪问息何，“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么？”

　　息何点头，“当年埋下的隐患，是臣疏漏，请殿下责罚。”

　　“什么疏漏？”

　　她躺在他腿上，秀发铺开，懒散而随意，息何把那丝缎般的发握在手中，触感妙不可言，他望着她秀美的下颌，说，“若臣说了，会吓着殿下吗？”

　　令仪哧了声，“普天之下，尚不能寻到能令孤惧怕的事物。”豪气云天地神情，“说来听听。”

　　“臣杀了息丞。”

　　关于息丞这个名字，令仪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似乎是前一任国师，那逼死她母亲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息丞都是她最想杀的人，她谋划过许多，甚至打算废了羲和神宫，大多原因都是因为息丞。
　　可不到一年便听到他死去的消息，着实令她感到吃惊，复仇的对象没有了，一腔情感找不到宣泄的途径。她郁郁寡欢很久，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不该只有复仇。

　　原来是他杀的。

　　她哦了一声，眯起眼睛，像只猫儿般看着他，“杀的好。”

　　当真大快人心，她把他的手捉过来，指尖相对，“为什么要杀他呢？他不是你的恩师么？”

　　“不杀他，便没有办法救殿下。”他当时是这么认为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息丞而起，他那个偏执的师父，教给他的也都是很极端的东西。他曾把息何丢进被雪封路的大山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也曾叫来一头雪狼，让息何与雪狼同在笼中共处三天三夜，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是真正的疯子。

　　她眉间有心疼的褶痕，“那后来呢？”

　　后来他从雪山爬了出来，手脚都被冻坏了，息丞医书高明，把他的手脚医好，但却常年冰冷，感受
　　不到任何温度。

　　和他待了三天三夜的雪狼，最后成了他的爱宠，他给它起名琳琅。

　　她很没良心的点头，“那姑且还算是帮助了你的成长。”

　　息何好气又好笑，伸臂将她搂进怀里，她扬眉要挣开，却见他的指尖压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跟着侧耳去听，宁静的空气里似乎蕴满了风雷之势，在蜀地的八年里她都是枕戈而眠，铁马冰河夜夜都入梦里来，对即将到来的事情还是有预感的，她靠在他怀里，把他的衣襟捉紧了，“来了？”

　　“嗯，来了。”

　　前方等待他们的不知是什么，女帝的报复？又或是前国师的追恨，这些都不太重要，自从选定了她之后，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总归是要与世事作对的。人人都在浊世中迷失了自己，总要有清醒的那个人，那正是他。

　　他对令仪说，“殿下，珍重。”

　　令仪却没有太过凝重的神色，她虚笑了一下，“孤这条命都是座上煞费苦心救来的，活到现在也该知足了，有什么好珍重的，多一日不亏，多一年稳赚。”

　　见息何的嘴角往下压，她花枝乱颤，在他怀里没了劲儿，“说顽笑话逗你呢，这也当真。若是从前你与我说珍重二字，我必然是不理会的，我要是懂得珍重我自己，我就不会回到长安来，这吃人的地儿，回来了就是在刀刃上行走，把自己丢入龙潭虎穴中，也就不会再去想珍重这样的词了。”

　　她的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可今时不同往日，你我既已心意相通，我必然会为了你而珍重自己，”这种情感应该是叫眷恋，她笑里带了些羞涩，“万望你也能珍重。”

　　息何有一瞬的失神，高居云台的仙人终究被拉入尘世里，满身红尘味，似醴似酒，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珍重。”

　　他伸出小指，她也学他，两个人的手指都很干净，勾缠在一起的时候有美好的画面感。还没来得及放开，云梦就气喘吁吁地从庭外跑了进来，“师父！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神宫有阵法镇守，等闲人等非请擅入都会被困死在阵中，云梦是晓得这一点的，所以才深刻地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他擦了擦前额的汗，“领头的那个人，我在千阳殿里见过他的画像！师父，千阳殿里的那些人，不是都该飞升了么？”

　　千阳殿是神宫储放历代国师画像的地方，息何收云梦为徒的时候就把他带去转过一圈，云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里面的画像也算不上多，看过一眼他就都记下了。陈璋前辈带着神宫的侍从在前面拦路的时候，吩咐他赶紧来通知息何，并让云梦传给息何一句话——

　　有多远跑多远。

　　息何杀息丞的事情，陈璋是知道的，他那时候与息何都是神宫中的少年，只不过一个身为国师弟子，一个身为侍从，身份上就是天壤之别。说他不嫉妒息何是不可能的，凭什么一个从河东道冰雪里钻出来的小屁孩儿多能当国师的弟子，而自己那么优秀，却仅仅是个伺候别人的角色。

　　但谁知道后来他却对这个从河东道冰雪里钻出来的小屁孩儿心服口服。

　　星象么，陈璋是会看一点的，神宫的侍从一般都要求不识字，或许是怕窥见过多的天机又管不住嘴，转头就给泄漏了出去。但陈璋是个例外，他不仅识字，学问还挺好，没事的时候他都把自己泡在藏书阁，星象占卜，天地玄黄，等等之类的事情他都从书上看过了，可以说是相当于小半个国师了。

　　也就他这样半桶水的本事，他都看出了朝局的端倪。

　　帝星必然是光满万丈的，这种人扔进人群中你都可以第一眼发现，太子那么个病歪歪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帝星？还有当年皇上，两眉之间发黑，估摸着是心胸狭窄，猜疑心极重，这样的人，显然也并非是明君。

　　那么息丞国师要到底是想做什么，才会推举这样暗淡的人登上帝位，是为了便于他控制？

　　陈璋是个少年，少年人必然都会有愤慨的时候，就在他按捺不住想要去问息丞时，却被息何给干扰了。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陈璋正准备回床榻上睡觉，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

　　笃笃笃，三声。

　　打开窗一看，息何站在月光下，对他说道，“有件事情要拜托一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