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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   奉先殿正殿之内,顷刻就杀作一团。德庆帝极力喝止,可是京师七瓣梅花的这些人都和杜宇有深厚的情谊,哪里肯听。红了眼要杀呼速累报仇。
      假的杜宇还在供桌下。他的穴道已经冲开了,只是牛筋绳还挣不断,撇见旁边有个摔破的供碗,就艰难地一寸寸挪过去,想用碎瓷片割开绳子。而这时,就听到旁边崇化帝嘶声吼道:“黄全,奉先殿里有蛮族刺客,你还不进来救驾!”
      随着他的呼声,“砰”地一下,黄全破门而入。
      首先映入老元帅眼帘的,自然是缠斗中的小翠和呼速累等人。他也“呛”地抽|出兵器,但既然是来“救驾”的,他便不加入战团,而是四下里寻找崇化帝。一转头,和德庆帝打了个照面。黄全惊得呆立原地:“皇……皇上……您……您果然回来了!”
      “朕傍晚便已经回宫了。”德庆帝答道,“方才传旨把禁军交给你的也是朕,不是瑞王爷。瑞王爷要你救驾,你大可不必理会他。”
      “是,老臣驽钝。”黄全从怀中掏出圣旨,“臣方才在文渊阁……再次细看万岁的手谕,才发现上面加盖的是……是万岁您的玺印,而非……”
      “而非瑞王爷这逆贼的印章?”德庆帝微微笑了笑,“黄爱卿,你莫非是上了年纪,的确迟钝了许多啊。朕还以为你见到圣旨,就会悟出其中深意呢!”
      “万岁为何不明示老臣?”黄全问,“文渊阁那里……也果真是万岁下旨要将那些文臣武将斩杀的吗?他们……”
      “大逆罪人,本应凌迟。”德庆帝打断了黄全的话,“你来得正好,瑞王爷这个逆贼就在那边,你把他押下吧。少时,待他的党羽全数落网,再发落他。”
      “万岁!”黄全却并不去抓崇化帝,“臣见万岁平安归来,欣喜万分。臣也知道,瑞王爷谋夺王位,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可是如此在宫中杀戮百官——老臣斗胆——此于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今蛮族犯境,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万岁在文渊阁斩杀六位将军,其中有三位都是皇……瑞王爷准备派遣去阻击蛮族军队的。这……”
      “哈哈哈,黄全啊黄全,你还想着阻击蛮族么?”崇化帝狂笑道,“你不知道你要拥戴的这位皇上为了和朕争夺王位,不惜和蛮族结盟,不仅割地卖国,引蛮族入京作乱,连杜宇也被他杀了——呶,那边和七瓣梅花打成一团的,就是蛮族的大将军。是他杀死了杜宇。”
      “万岁——”黄全惊得几乎站立不稳。
      “老三,你不要在那里信口雌黄!”德庆帝切齿道,“杜宇的死……是另有隐情的。”
      “隐情?”崇化帝冷笑,“好,就当方才那蛮族鞑子是胡说八道。但是和蛮族可汗结盟,以蓟云八州为代价,让他们借兵给你,助你回来夺取王位,这都是你亲口说的,难道你又不认了吗?”
      “你一个弑君篡位的大逆罪人,有何资格对朕指手画脚?”德庆帝怒道,又吩咐与他同来的另外几名汉子,“你们还不去将瑞王爷拖过来?朕这就要他去满朝文武的面前说个明白。”
      “是!”那些汉子们答应。
      崇化帝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笑得更加癫狂了:“满朝文武?满朝文武已经被你杀了一半了!剩下的那一半虽然是你的人,但是你以为他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还会继续听命于你吗?他们只会感到心寒!你为人有多么狠毒,看看杜宇的下场就知道。杜宇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且看他在朝廷内外做的事,有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德庆八年,他查亏空,追缴赃银,充盈国库;德庆十一年,他文官代武职,大破叛军;德庆十二年,再平西疆之乱——虽然后来知道他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暗桩子,但我仍想着日后要继续重用他。初初,我以为他死在奉先殿的大火之中,还十分惋惜。没想到,他拼死把你救出宫去,你却让他白白命丧于蛮族之手——放开朕!放开朕!”德庆帝的手下已经拉住了他。
      “皇上——”黄全的声音颤抖着,定定望着德庆帝,“老臣……老臣……”
      那边厢小翠等人和呼速累还未分出高下。呼速累是蛮族一等一的勇士,虽然内功或招式都不及七瓣梅花的侠士们高超,但身材健硕,出手也狠毒,更有一身蛮力。只是将弯刀胡乱劈砍,旁人的兵器稍一碰到,也立刻被震得手臂酸麻。故此,虽然他遭人围攻,也应付了几十个回合。但是,他毕竟以寡敌众,时间长了,便渐渐吃力起来。何况七瓣梅花的人愤怒已极,各个使出浑身功夫,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手忙脚乱,露出了败象,不禁用众人听不懂的蛮语连声咒骂,但有时也夹杂一两句汉话:“中原皇帝,你的手下怎么不分好歹?我千里迢迢来助你夺回王位,你就这样对我?”
      这话听在黄全的耳中,自然是印证了崇化帝的指控。他怎不悲从中来:“皇上,瑞王爷的所作所为再怎么大逆不道,也不能引蛮族入关。这是引狼入室!”
      “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忽然,众人的头顶上传来胡杨阴森的声音。
      大家都是一惊。那几个押着崇化帝大汉立刻丢下他要护卫到德庆帝的身边。但胡杨的速度快如鬼魅,仿佛从天而降,眨眼的功夫已经蹿到了德庆帝的身后,箍住了他的脖颈,冷冷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跑出来胡言乱语,竟也骗得这么多人追随他,实在可笑!”
      “师父!”杜宇虽然对宫中的一切深恶痛绝,但看到胡杨来到,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惊喜——他还以为胡杨走火入魔之后身体虚弱,多半会被东方白杀死,不想竟然能来到奉先殿。
      胡杨瞥见了他。那牛筋绳甚为坚韧,岂是碎瓷片可以割断?杜宇挣扎半晌,只是更加遍体鳞伤而已。胡杨见状,右手轻轻一弹,一枚暗器“嗖”地飞了出去,牛筋绳立时被切断。“还不快去保护皇上!”
      杜宇站起身,此刻不容他有别的选择。
      那边呼速累被小翠等人逼得节节败退,正苦于应付,余光又瞥见这边所发生的事。尤其看到他亲手杀死的杜宇竟然出现在奉先殿,惊得险些忘了横刀自卫。“中原皇帝……”他惊恐又愤怒,“这……这个人是人是鬼?”
      “他是假冒的。”德庆帝道,同时恼怒地呵斥,“七瓣梅花,你们还不救驾?想要功亏一篑么?”
      小翠等被他这样一喝,分了心,又给了呼速累喘息的机会。这蛮人知道再斗下去绝无胜算,趁此机会朝旁边一蹿,把敬逸侯拉倒自己的掌握之中,用刀挟持着,道:“中原的卑鄙小人,敢再惹我,我把他杀了。”
      小翠等一怔,都不敢再妄动了。
      形势似乎瞬间逆转。
      “哈哈哈哈!”崇化帝大笑,“二哥,方才黄元帅那几句话你听不进去,现在你可算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了吧?你为和蛮族结盟,不惜杀害杜宇,这不啻自断手臂。而蛮族又岂是善类?你口口声声要我到外面的文武官员面前说出我去年所做的事。如今,我看是你在他们面前活生生演了一出好戏呢!不如我们索性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也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是怎样害死了五弟、六弟,又是怎样趁着父王病重,把我派去平定南方的叛乱,然后弑杀父王,篡改遗诏,窃取皇位!”他后面的这几句话说的十分大声,显然是说出殿外的人听的——许多官员看到大殿内的动静,都在探头张望。
      德庆帝面色铁青,却仍然发出了几声冷笑:“老三,你这些话说出来谁会信?朕十岁已册封为太子,圣祖先帝的遗诏自然写明传位于朕。当年分明就是你自己想要立功,才明知道先帝病重,也不在他老人家身边侍奉,反而要远征苗疆。再说,你去苗疆哪里是远征?我看是和苗王叙旧吧?或者根本就是打算借苗王的兵力来争夺王位?你的心腹陈岚不是一早就在南方替你笼络人心?你以为这事没人知道吗?你以为父王也被你蒙在鼓里吗?就连五弟当年的冤案,父王他老人家也早已查明了真相。若不是朕替你求情,说你早已痛改前非,且父王自己也不忍心再失去一个儿子,你早就被革爵斩首,替五弟、六弟偿命了!”
      果然!果然!杜宇感觉自己的耳鼓嗡嗡作响。安郡王是崇化帝害死的!通敌的人是崇化帝!
      崇化帝却反而好像是在听笑话:“二哥,父王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你这样信口雌黄,就不怕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恼火吗?你说我私通苗王,陷害五弟,可有证据?我却知道五弟的妻子是你派在他身边的。五弟当年会被贬离京,都是你设计陷害。后来,所有五弟私通苗人的罪证,也是你让他妻子藏在他府中。”
      “老三,你说的这些才叫荒诞不经。”德庆帝笑道,“你说朕没有证据吗?你做的那些阴骘事,七瓣梅花早已替朕查清楚了。朕会将这些公诸于世,叫天下人看清你的嘴脸。”
      “也不知是看清谁的嘴脸!”胡杨将德庆帝的脖子有箍紧了两分,“你会派暗桩子,难道我们就不会——那边我的徒儿就是一直潜伏在你身边的暗桩子。你做了些什么卑鄙的勾当,我们自然也一清二楚。”
      “他?”德庆帝只能看到杜宇的脸孔,实在不知道其本来的面目。
      “中原人!”呼速累不耐烦了,“你们还要继续吵吵到几时?我不管你们今天谁当皇帝,蓟云八州我们可汗是要定了。你们敢背信弃义,我就……”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眼珠子向前突了出来。“谁……暗算……”他口中鲜血狂喷。
      几个德庆帝的手下赶紧冲上前去,救出了敬逸侯。再看呼速累,已被一柄钢刀贯胸刺穿。
      “死鞑子!”一人啐道。从后面的暗处转了出来——是东方白。他拔|出刀,呼速累胸口的血便喷涌而出:“好……好狡猾的中原人……还好我也料到……料到……”他向前扑倒,但背后“嗖”地蹿出一件事物。东方白疑是暗器,急忙避开。不过此物冲天而上,竟将奉先殿的屋顶撞破,刺入夜空,开出一朵绿色的烟花。
      “不好,是蛮族的讯号!”黄全变色道,“只怕会把五百蛮族勇士都吸引过来。”
      “所以我们才更要速战速决。”胡杨道,“黄老元帅,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比七瓣梅花这些刺客——你考虑一下大局,是要继续拥戴这个勾结外族的自私小人,还是追随圣上保卫我朝大好江山?”
      “现在岂是说这些的时候?”黄全道,“得先消灭那混入京师的五百蛮人。不知是否还有其他蛮人在前来京城的路上?”
      “这你要问问这个通敌卖国的荒唐天子才知道了!”胡杨摇了德庆帝一下,“还不说?你到底带多少蛮人入关?”
      “朕带蛮人入关?”德庆帝冷笑,“你们这群蠢材。你们以为朕会像瑞王爷当年私通苗人那样,为了一己之私就和外族勾结?朕不过是假意和那蛮族可汗结盟,诓他让朕带了他的五百勇士进京。朕把禁军交给黄爱卿,就是为了让黄爱卿可以铲除这五百名蛮子。至于可汗其余的军队,自然还在关外。朕给他们指的方位全是假的,只要他们进攻,自然就有来无回。”
      “呔!好卑鄙!”忽然,倒在地上的呼速累又抬起了头,“还好我们可汗早也看穿你!”说时,手臂一甩,便有一蓬黑雾朝德庆帝这边洒来。
      东方白断喝一声,挥刀砍下了呼速累的头颅,但那片黑雾却已经攻到德庆帝的面前了。胡杨不知是暗器还是毒烟,丢下德庆帝自己朝后跃开。德庆帝则仿佛是被惊呆了,似个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眼看着就要被黑烟击中,一条身影从旁扑上,将他推开了。正是小翠:“万岁,没有受伤吧?”
      德庆帝惊魂未定,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都还齐全。再以看小翠,不禁惊呼出声:“小翠姑娘,你——”
      小翠还不明就里。但旁人都看得清楚,她的衣服上有一片漆黑之物,脸上和脖子上也有星星点点的黑斑。转瞬,这些黑斑就扩大了。小翠的面孔扭曲起来,甚至连吭也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她是黄全的故人之女,黄全悲呼一声扑上前去。但她已经没有呼吸,不仅如此,身上凡是被那黑雾碰到的,都已经腐烂见骨,连原本的面目也辨别不出了。
      胡杨也不禁乍舌:“好狠毒的蛮子!”
      这时候,殿外又传来几声惨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在殿前张望的大臣翻下栏杆去。而几名彪形大汉正提刀往殿内冲。“是蛮人!”黄全惊呼,“快护驾!”
      这会儿,也不知护驾是护德庆帝还是崇化帝。总之见到蛮人袭来,不管是德庆帝的手下,京师的七瓣梅花,还是东方白、胡杨,都合身扑上。杜宇则护在崇化帝的身侧。他见敬逸侯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就护着崇化帝一起过去。自己挡住他们两人的身前。德庆帝身边还有一名护卫,他看到儿子竟躲在杜宇身后,即呼道:“太子,小心瑞王爷暗算,快过来!”但此刻殿内诸人已经和蛮人战得难解难分,四处白刃乱下,谁敢擅自移动。且敬逸侯已经三魂不见了七魄,瘫软在地,无法动弹。
      好在这次攻过来的只有不足十个个蛮人,论身手,都在呼速累之下。这边七瓣梅花等使出浑身解数,岂有斗不过他们的道理?再加上刀法出神入化的东方白和武功深不可测的胡杨,没多大功夫,蛮人就被全数击毙。其中有两个,临死之时也喷出那剧毒的黑雾来。不过众人已经有了提防,并没有着了他们的道儿。
      “需得把蛮族余孽消灭干净。”黄全道,“我去指挥禁军搜捕,你们保护皇上!”他说着,大步跑出正殿去。
      保护皇上?众人看看殿内:是哪一个?
      “大敌当前,”崇化帝道,“朕以为先击退蛮族,其余的事,稍后再计较不迟。皇兄,你以为如何?”
      德庆帝瞥了他一眼,掸了掸龙袍,道:“皇弟所言有理,江山无论是你的,还是朕的,都不可落在蛮人的手中。待击退蛮人,你我兄弟再坐下来从长计议。”
      听他们这样说,余人都不免松了口气。杜宇扶起敬逸侯:“侯爷,蛮人已经暂时退去。不必惊慌了。”但敬逸侯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显然一时半会还恢复不过来。
      “此处不宜久留。”胡杨道,“蛮人已经发出讯号,他们的同伙只怕会源源不断地赶来,咱们还是护送皇上去旁的宫房。”
      “不错!”东方白也道,“没有留在原地挨打的道理。但不知退去哪里好?”
      “也不必去得太远。”崇化帝道,“去奉先殿的后殿就好。蛮人应该想不到咱们就藏在附近。”
      “灯下黑,果然是好主意。”东方白赞同,当下就护了德庆、崇化两位皇帝往奉先殿的后殿绕。
      只是,经过小翠尸身旁边的时候,德庆帝忽然飞起一脚,猛地将那具漆黑的躯体朝崇化帝踢了过去。崇化帝猝不及防,被拦腰打中。衣衫登时就黑了一块。“好你个狠毒的家伙!”他怒斥,赶忙将外袍脱下,但手上已经沾染了黑色的毒物。
      “皇上!”胡杨立刻扑上前,封住了崇化帝手臂的穴道。但黑气迅速从手掌向前臂蔓延。“不行了,快砍掉朕的手!”崇化帝命令。胡杨不能怠慢,捡起地上呼速累的弯刀,“唰”地一下,将崇化帝的手臂齐肘斩断。崇化帝惨叫一声,险些晕死过去。幸亏胡杨迅速地帮他封血止血,又在他肩头点了几处穴道,令他的手臂没了知觉,这才减轻了痛苦。“万岁,不知是否有余毒走去了旁的地方,老臣运气,帮你把伤口的血再逼出来一些。”崇化帝面色煞白,只能微微点头。
      “不过老臣要先收拾了那奸贼!”胡杨怒视德庆。
      “喂,胡太医……”东方白急忙挡住。
      但胡杨毫不理会,直是扑向德庆帝。他的身上仿佛发出一层暗红色的辉光,当他亮出手掌,掌心更加红得好像烧红的烙铁——《一飞冲天》练成十二重之后会是如此境界吗?杜宇心中骇异。只这样一眨眼的功夫,胡杨和东方白已经缠斗起来,两人都闪转腾挪,出招迅速,余人根本看不清楚。只大约能辨出周身红闪烁罩的是胡杨,而被红光笼罩,似乎有些手忙脚乱的是东方白。看来,他并非胡杨的敌手。
      只不过忽然间,那团红雾消失了。胡杨跌坐地上,口中鲜血狂喷。“师父——”杜宇明白,他走火入魔,此刻又用岔了气,伤及心脉。
      “哈哈哈哈哈!”德庆帝狂笑,“胡太医,朕听他们听说你为了谋夺一本什么秘籍,使出了许多阴骘的招数,岂不知,该不是你的东西,就一定不是你的。到头来,你还是要害死自己!”
      “师父——”杜宇扶起胡杨。他艰难地张开口,但满嘴都是血沫子,根本说不出话来。
      德庆帝又笑道:“老三,你的这条走狗死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你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我听小翠说,虽然插他一刀的是他的夫人,但是引他去送死的却是这位胡太医。为了谋夺武功秘笈,胡太医可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们主仆二人行事的风格,如出一辙。”
      “你……不用挑拨离间了……”胡杨咳出一口血,“你……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摸摸自己的脖子!”
      德庆帝愣了愣,虽然想斥责对方胡言乱语,但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在方才被胡杨箍住的地方,不知何时起了一圈脓包。他大骇,喝道:“老贼,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没什么……”胡杨笑,“不过就是请你尝尝菩提露的滋味而已。”
      菩提露?虽然众人不像杜宇和东方白深受菩提露的折磨,但不少也听过这毒药的厉害。德庆帝自然也从小翠哪里听说过,这毒药使人发狂,从此变成一个废人。他变了颜色,怒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害朕?快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胡杨笑道,“解药当然是没有的。唯有用仙人拉纤把你变成傀儡……如何……要……试试吗?”说时,口中又涌出些黑血来,看样是不济了。
      “万岁不要惊慌。”东方白道,“据说《一飞冲天》的内功可以把菩提露的毒逼出来。等剿灭了蛮族,就设法给万岁解毒。”
      “等剿灭蛮族?朕只怕已经毒发身亡了!”德庆帝暴怒,忽然看到杜宇了,就道,“你是胡太医的徒弟,练过那个什么功夫吗?你给朕解毒,朕对你既往不咎!”
      “哈!”胡杨又发出了笑声,“皇上……没错……我徒儿……练过《一飞冲天》……的确可以……解毒……不过,他不会替你解毒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德庆帝可不想听他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因为他——”胡杨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德庆帝,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可是,再没有说一句话,眼珠也不会动了。
      “是蛮人!”德庆帝的手下惊呼。
      只见又有几个大汉跃入殿来。
      “他娘的,老子非把这些蛮人剁成肉酱不可!”东方白怒喝,提刀应战。
      不过,他才挥刀荡开一名对手的弯刀,只听屋顶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瓦片、碎木呼呼掉落。奉先殿的殿顶竟然开了一个大洞。又二十几名蛮人从洞口跃下,他们右手用弯刀挂住房梁,左手一挥,整片浓黑的毒物犹如一张巨网,朝众人兜头盖下。
      完了!这怎么躲得过!杜宇心下一片冰凉。
      可是那一瞬间,他身下的地面消失了,整个人疾速向一片黑暗中落去。不待惊呼,又“砰”地一下撞到了坚硬的砖地。头顶上一线光明迅速合拢——崇化帝、德庆帝、敬逸侯,以及胡杨的遗体都落在他身边。
      “皇上,这是……哪里?”他问。
      “这是朕重建奉先殿的时候留的密室。”崇化帝道,“本来以为我朝国富民强,是用不上这机关的。不过自从知道德庆老贼还活着,朕就想,这机关恐怕是要用了。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用上了。”
      “哼!”德庆帝怒道,“会有今日的浩劫,都是因为你不安本分,终日想要谋夺皇位——你以为你这密室很高明吗?如果蛮族人在外面放火,我们岂不是都要闷死在地下?”
      崇化帝冷冷一笑:“二哥,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骗朕说出密室的出口。其实这里的出口就只有一个,便是在我们的头顶上。现在外面都是你招惹来的蛮族士兵,还有他们那厉害的毒药。你出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德庆帝当然明白。只是,继续留在这密室里,他身上的菩提露便要发作。于是放缓了语气,道:“三弟,你这是何必?圣祖时常教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帝王之家,岂不应该做天下人的表率吗?若是你我二人都被蛮族困死在这里,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敬逸侯痴呆地喃喃自语。
      崇化帝就狂笑了起来:“二哥,看来你儿子对《圣祖实录》的理解可比你深得多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帝王之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金银珠宝可以分享,妖姝美姬可以送人,唯有权力之不容他人染指的。今日,自然只有你死我活。”
      “老三……你……你……”德庆帝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着崇化帝。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大概想豁出把对方摁倒掐死。
      崇化帝却却笑得愈加得意了:“二哥,我好心提醒你。我听胡太医说过,这菩提露的毒十分古怪,你动作越是激烈,毒性发作得就越快。你要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或许还可以撑几个时辰。要是你胡乱挣扎,那就神仙也难救了——不过,现在还有谁能救你?你本来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杜宇,你却把他害死了!”
      杜宇。德庆帝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看了假杜宇一眼。
      崇化帝注意到了,便冷笑一声:“你看他做什么?他虽然有张杜宇的脸,却不是杜宇。而且,方才胡太医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他是不可能替你解毒的。”
      “为什么?”德庆帝问。
      “因为他和你有血海深仇。”德庆帝道,“他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你自然不认识他。其实,他之前一直在你身边,你也没认出过他来——他就是你很想杀死的那个孽种——五弟和墨莲的儿子。”
      “五弟和墨莲的儿子?”德庆帝震惊,又再次打量假杜宇,但在那张面孔上岂能看出任何端倪?
      “不错。”崇化帝道,“你没能在缅州杀死他,因为墨莲有个义仆名叫魏娘,把五弟的一对儿女从王府里带了出来。后来你四处搜捕他们,得知他们在闽州隐居,又上门去把魏娘夫妇和五弟的女儿杀死。而这个孩子,也险些遭了你的毒手。幸亏朕和胡太医及时赶到,才保全了他的性命。”
      闽州。那个染血的黑夜。不知上面奉先殿里是不是真的着了火。杜宇感觉自己浑身滚烫,仿佛快要爆裂了。
      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小娴,死死抱住行凶的歹徒,口中喊着:“弟弟,你快走……快走!”
      他又听到自己嘶吼:“姐姐!我要杀了他们报仇!”
      崇化帝还继续说下去:“我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读书,带他习武——他本来也应该好像其他的贵胄子弟一般,赏花、吟诗、打马球,到了弱冠之年,就出入朝堂,再觅一位门当户对的淑女为妻。可惜,这些他一样也不能拥有,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再用。他背负着血海深仇,非把你这个残害手足的恶魔从王位上拉下来不可。”
      “朕残害手足?”德庆帝冷笑,又转向杜宇,“你既然是五弟的儿子,那就是朕的侄子。朕不忍见你一直被瑞王这无耻之徒蒙骗——当年你父亲的冤案都是瑞王爷一手造成的。当时苗人作乱之,六皇子提出代圣祖亲征。因为六皇子与朕最为亲近,瑞王爷怕六皇子立功归来,圣祖就会把兵权交给他,那便壮大了朕的势力。于是他使出奸计,勾结苗王,害死了六皇子。当圣祖觉察出破绽,他便把一切都推到了你父亲的身上。朕这么多年来不知你还在人间,否则早就带你进宫,你便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杜宇呆呆的——私通苗王的缅州总兵陈岚……陈岚是瑞王爷的人……所以通敌的人是瑞王爷。
      去年五月十二那夜,就是因为在名册上看到陈岚的名字,他的世界崩塌了。他愤怒了,又迷惑了,他向前行,又转回头……他不想知道答案,不想了解真相,想要抛下恩怨。但是这些恩怨追着他不放。现在终于又追上他了。
      “陈岚……陈岚……”这个名字烫着他的喉咙,他终于说出了口,“陈岚……是王爷的手下吗?”
      “陈岚?”崇化帝不屑道,“这种两面三刀卑鄙无耻之辈,朕才不屑与他为伍。”
      “你还否认?”德庆帝咄咄逼人,“前几年,苗人起了异心,又计划着犯我中原。我让杜宇打探南疆的消息。他查出陈岚这个蛀虫,也连带地查出了好些当年的事。原来陈岚这家伙虽然狗胆包天做那通敌卖国的勾当,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为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被主子抛弃,就处心积虑搜罗自己主子的把柄。谁在什么时候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杜宇当日查到了陈岚,也就查出来他主子的身份。本来朕想顺藤摸瓜,将这群卖国之徒一网打尽,但杜宇却劝朕说,陈岚手握缅州重兵,虽然和苗人私通,但不过是借着和苗人的关系染指盐茶生意,谋取私利。还不曾让一寸疆土落入苗人之手。听说苗人很想进一步拉拢他,但他并不敢公然叛国,所以一直敷衍。可是,若朝廷忽然追究他,难免把他逼急了。他若当真投靠苗人,则南疆危矣!朕听了这番分析,才没有立刻将陈岚革职查办。但是陈岚的主子,还有他们私通苗人的种种罪行,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老三,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承认!你就是害死五弟和六弟的凶手!”
      “你不要含血喷人!”崇化帝怒道,“朕几时和陈岚有过交往?朕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也几次三番派人去查他是否和六弟战死的事有关。只不过他老奸巨猾,朕始终查不到切实的罪证。他倒反咬朕一口?”
      “到底事实如何,把陈岚解来京城审问就知!”德庆帝道,“只不过……你我都不一定能活过今日去。”
      “父王,三皇叔,你不要争了!”敬逸侯忽然大声吼道,“六皇叔惨死苗疆的事,圣祖先帝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却没有公诸天下,就是不想因为这件事继续骨肉相残。你们今日如此,圣祖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什么?”德庆帝和崇化帝都是一惊,“你从何得知?”
      “父王,您忘记了吗?”敬逸侯道,“圣祖驾崩之后,你让他身边的太监全数殉葬。当时宫里谣传,说您篡改遗诏,弑杀圣祖,所以要把太监们都灭口。”
      “哼,那不是谣言,是真的。”崇化帝冷哼。
      敬逸侯不理会,又接着说下去:“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位太监,原本一直在圣祖身边伺候,但圣祖病重的时候,他被派去替圣祖出家,终日在凌华阁里敲经念佛。他因此保住了性命。到后来,三皇叔登基,将侄儿贬去凌华阁居住,就认识了这位林公公。他也告诉侄儿许多实录上没有记载的事。”
      “譬如?”德庆帝好奇。
      “譬如当年五皇叔通敌致六皇叔惨死的案子。”敬逸侯道,“圣祖晚年对这事有了怀疑,觉得五皇叔可能是冤枉的。他老人家便设法重新调查当年之事。有了眉目之后,他曾经微服去西郊探访五皇叔的陵墓,抚碑大哭。林公公当时陪着圣祖身边,问他,既然查出了蹊跷,为何不公诸天下,还五皇叔一个清白。圣祖却叹息说,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何苦要多生事端?又感叹:‘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怕只是假象,也比日日剑拔弩张好。’圣祖如此苦心,父王,三皇叔,你们何苦要辜负他?”
      “那私通苗人的到底是谁?”崇化帝追问。
      德庆帝则道:“太子,你三皇叔眼里只有权势。你编这样的故事来劝他,他怎么会信?”
      “儿臣并非编造。”敬逸侯道,“林公公说了,圣祖虽不想将真相公诸于世,但心中却觉得冤枉了五皇叔,愧对列祖列宗。他便将真相写下来,存于奉先殿太祖皇帝的神位之下。父王和三皇叔若是想知道,就去太祖神位下找出圣祖手书,那便清楚了。”
      “太祖神位?”德庆帝望了望密室的顶部,随即笑了起来,“去年奉先殿大火,还不早就烧了个干净!”
      “太祖神位虽然烧了,但是神位的底座是金的,并未烧毁。”敬逸侯道,“儿臣想,圣祖的手书就在底座里。父王去一看便知。”
      “也要你三皇叔让朕活着上去呢!”德庆帝道,“再说朕中了这菩提露,只怕没上去就已经一命呜呼——你不如去求求你五叔的儿子,让他给朕解了这毒。”
      杜宇当时如同陷入迷梦之中,听着德庆帝、崇化帝和敬逸侯的话,不知哪一个可信。如今看他们三个都望向自己,亦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杜大人……”敬逸侯开口,“哦,不……你其实不是杜大人……还未请教你的真名?”
      我怎么知道?他愣愣的,转向崇化帝。
      崇化帝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切不可替德庆帝解毒。
      德庆帝保命心切,面上露出无比慈爱的神气:“五皇弟的儿子……我记得她的女儿单名一个娴字,儿子乳名叫做‘小文’,你是‘小文’?”
      “他不叫小文,他被你害的,早就不能再叫小文了!”崇化帝厉声打断,不要德庆帝甜言蜜语将人迷惑,“他为了报仇,一直潜伏在你的身边——他就是宇文迟!”
      “宇文迟?”德庆帝惊愕。
      而这个一直被叫做杜宇的人也如遭五雷轰顶——宇文迟?原来他是宇文迟?
      忽然感到胸中气血翻涌,不知是不是那菩提露的毒性发作起来。他觉得有一股气息在身体里冲撞鼓胀,每一寸骨骼似乎都发出“咔咔”的响声。他想要去撕裂,把周围的一切都撕裂。
      不过蓦地,他后颈一阵尖锐的疼痛。有利器“嗖”地飞离了他的身体。
      他浑身一震,周围瞬间变得漆黑一片。所有的人、物都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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