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4、一忘皆空 ...
-
-Ode-
现在她每天都可以看到日出。纯净的光线一点一点让天际染上鱼肚白,颤抖着忽然一下跃到云层之外覆过黑夜的痕迹。
前晚下了雨,玻璃上凝着薄薄的水雾。她将脸颊贴到玻璃上,温热的呼吸愈发模糊了街景。她茫然地望着陌生的风景,有些无措。
“早安,海厄辛丝。”
再来到她面前时,他已经白发苍苍,目光依然深邃而温和,却藏了一丝忧虑。
“早安。”她回应道。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他问。
“沃利斯医师。”她脱口而出时连自己都吓到。对面的治疗师颔首莞尔:“是我。”
她不安地交握双手,仿佛无意间错失一段光阴,再睁眼时已是百年之后。
-Burial-
午夜惊梦,她倏然睁开眼,窗外星光朦胧,耳畔仍回荡着那声“海厄辛丝”。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温柔又缠绵。
那个人是谁呢。她有些惆怅地想。心脏处空落落的,仿佛被人偷走了什么。
她伸出双臂环抱住自己,黑夜漫长,令人无端心生恐惧。
夏季连绵不断的雨水无数次扰乱心神,她最终叫住例行检查的医师说出自己的担忧。彼时窗外雨后初晴,天空扑棱而过群群飞鸟,宛若河中尾尾白鱼。
“我见过它们。”她伸出手指感受风的力量,却再一次在记忆的迷宫里找不到方向。
“是吗?也许吧。”沃利斯医师的笑容不变,“不用担心,海厄辛丝,你现在很好。”他像一个父亲那样拍了拍她的脑袋,温言哄劝她放弃思考去陪他下一局巫师棋。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落子之前她忽然问道,“那时候你也是治疗师吗?”对面的治疗师猛一激灵,不慎打翻棋盘,棋子滚落满地,她被吓了一跳,连声道歉跪在地上挨个儿捡起它们,抬头时却看见沃利斯医师眼中泛起的泪光。
“很久之前。”过了很久他才说,“那时候你也是我的病人。”
她沉默,在治疗师的泪光里再一次感受到恐慌。海厄辛丝惊惶地抓紧手里的棋子,试图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属于她的过去,然而无解。
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尴尬的静默,她扭过头去。
那个陌生的男人望着她,一言不发。
-Limerence-
他经常来这里,与沃利斯医师交换寥寥数语后就沉默地望着她,神色疲倦、目光里含着渴慕。
这一切都让海厄辛丝觉得不安,然而沃利斯医师语句含糊却不肯给出解释。
最后她决定自己去解开谜题:
“你会玩牌吗?”
话语间隙她冲他展颜微笑。她的笑容和邀请都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她没有等到回答,但也没有被拒绝。于是她自作主张开始洗牌。
“我只会最简单的。”她说,“西里斯会打桥牌,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教我。”她无意间吐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并且如此轻而易举,不带任何痛苦或愤怒。
这时她毫无征兆地停下来,注视着手中的扑克牌,微蹙着眉。
“他去了哪里呢?”她轻声自问,随后眉头又舒展开化作一个笑容,“不管了,他总会回来的。”她不需要任何人提点就已经兴奋地找到了答案,“希望他接我走的时候能记得给我捎盒冰淇淋。”
他从凝视着自己的灰眼珠里,清晰地读到最深的快乐与同等深浅的期待,他的心脏突然感受到一阵刺痛,就像被无数利刃割开再仓促焊接。
即使布莱克已经死去那么久,他也依然能在闭上眼时清晰地看见他。那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他看见他们在夜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享受啤酒;他看见他们在雨天大笑着一前一后从街道上飞奔而过;他看见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也能想象出她的长发倾斜在他臂弯里的样子、她亲吻他的样子……以及更多的。
嫉妒像一颗剧毒的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在若干年后仍是如此,且生长为更致命的恨与无望的悲伤。
他知道布莱克占据了她所有的青春年华,他曾拥有她的笑容与眼泪、温柔和依赖、爱与热情,即便在他死后,她的绝望也因他而起。而这一切,都属于布莱克,他虽然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早在他俯身抓起昏倒在地的她时就已料到会有如此后果,却未曾想过它会有这样大的力量。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想不清其中的原委,似乎罪恶的起源真的只是年轻时他脑中一掠而过的邪念。
然而开口时他却说:“他不会来接你。”
海厄辛丝懵懂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沉默的男人会突然那样说。
“不,他会的。”她坚持道。这句抗议却骤然点燃了他心底的怒火,他伸手抓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拉近面前: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在她盛满惊恐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和许多年前一样狰狞,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决定将恶人做到底。
“我是你的丈夫。”他几乎是在她耳边咆哮,仿佛要将这几个字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一样,“你嫁给我已经十六年了!”
“不可能!”她带着哭腔大喊着用力一把推开他,艾德蒙踉跄了一下撞到窗台上,后背传来剧痛。她蜷缩在角落里捂住脑袋痛苦地尖叫,他想要靠近,换得的却是猛然一击,血从额头上徐徐流下,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而她已经抛下作案的工具——一个茶杯——逃出病房外。
“海厄辛丝!”
她如同溺水的人看见一棵稻草那样亟不可待地抓住她唯一信任的人。
“我要西里斯。”她央求道,像个孩子那样轻轻摇晃着沃利斯医师的袖子,目光里充满乞求,“他在哪里?”
沃利斯叹气,没有回答,而是抽出魔杖:“昏昏倒地!”
-Inception-
寸缕光阴转眼即逝。
西里斯•布莱克。
她想起这名字,继而想起阿兹卡班冷硬的石墙与透不进的阳光。她此生唯一的恋人被囚禁在那里长达十二年时光,连同她所有的欢愉和期许都被摄魂怪蚕食。
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静坐在窗前等待黎明的到来,依稀记得这并非她生命里第一个无眠的夜晚。那株盆栽被她照料地很好,她轻轻触碰它新生的叶子,却依然找不回失去的时间。
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又来过一次,这次他没有尝试靠近她,只交给她一盆小小的绿植。
“我真的和你结了婚?”她捧着那盆盆栽问。
“是的。”他避开她的视线,“但是你恨我。”
这对怨侣静静地对视片刻后,她毫无征兆地走上前轻轻拥抱了他。
他浑身都僵住了:“为什么?”
“你很孤独。”她答道。
他忽然紧紧抱住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谋杀:“你会原谅我吗?”他贴着她的耳朵颤抖着问道,“原谅我,行吗?”
“不。”海厄辛丝摇头,“原谅比遗忘难得多。”
-Vacancy-
西里斯从树荫下走出,盛夏灿烂的阳光让他的黑发变成灼烧着的金色。
艾德蒙如遭雷击:“你——”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神经质。”
他望向黑湖彼端的霍格沃茨城堡,眼里含着渴望。艾德蒙意识到这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他的情敌已死,不可能复生。
“你瞧。”
数不清的飞鸟从禁林中蹿出涌向天空,它们倒映在湖里,像洁白的游鱼。
“你为什么要让她变成这样?”西里斯说,声音如魔障般令他耳晕目眩,“值得吗?”
在他们无声的凝视下,那群飞鸟突然直直地坠入湖里,再不复天空中的欢畅。
艾德蒙低头时看见漂浮在湖面上的已失去生命的生灵。
西里斯走上前弯腰触及湖水,将其拨开无数旖旎的波纹:“你占有她,就像占据一样战利品。”
艾德蒙想阻止他的声音继续切割他的意志,然而他既不能挣脱,也不能逃离这场噩梦。
“你是在向我炫耀吗?”他欲盖弥彰地质问,“是啊,她差不多爱了你一辈子,你赢了!你不用来向我——”
“我有什么可炫耀的?”西里斯的语气渐渐冷凝,“你抢走了她却又不珍惜她,甚至还毁了她。”
已经死去的西里斯望着仍活着的艾德蒙,后者以沉默作为最后的武器。
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他们洞悉彼此的秘密,他们分不清胜负,他们谁都没有占到上风。
他们同时移开目光,不忍再想,一个憎恨起命运的无常,一个臣服于时光的残忍。
-Intricacy-
很快她迎来第二位访客。
一个陌生的女孩。
“你真的疯了吗?”
沃利斯医师在她身后发出不赞同的嘘声,然而那女孩却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又一次问道:“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们的眉目之中藏着几分相似,海厄辛丝想,她们的关系一定不那么简单。
“你是谁?”
女孩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在漫长的沉默里海厄辛丝察觉到了她的沮丧和恼火,她想要安慰她,然而心底咆哮的声音却在命令她不要靠近这个女孩。
海厄辛丝。她转过头望着玻璃倒映出的她自己的影子。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呢?
最后的最后,连你自己都忘记了真相。
-Ataraxia-
那个叫潘西的女孩最后一次来时,将一个纸盒递给她,里面是两只红豆面包。
“你以前很喜欢它们。”她简单地说,“我要走了,再见。”
海厄辛丝有太多不明白的东西,然而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别想起来吧。”潘西望着她,忽然苦笑起来,“你清醒的时候……更愿意忘记它们。”
既然时光不能倒流,那忘了也好。
她有千言万语,却都没有说的必要。潘西转身离去时脊背挺直、步伐坚定,这是一个骄傲而且坚强的女孩,不同于她的父亲,也不同于她的母亲。
沃利斯医师的治疗终于有所成效,她能够间歇地清醒,记起前尘往事。然而在更多的时间,她依然浑浑噩噩像个需要人精心照料的孩子。
在三年级的课上,魔咒课教授第一次提及遗忘咒。他说那个发明遗忘咒的巫师终身拒绝透露他创造这个魔咒的原因,最后他孤独地死去,留下一个了不起的咒语和无数精彩的流言。
“也许他太悲伤了,如果不忘掉那段过去就没法继续得到幸福。”奥丽维娅悄悄说道。
“我觉得他更像是在忏悔中死去。”科妮莉亚端正地记下一行笔记,丝毫不为这个故事感到恻隐,“一边犯罪,一边试图遗忘——这可真矫情!”
一忘皆空。
在她后来的余生里这个魔咒都像一串诅咒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她徘徊在长达十几年的梦境里,凝视着自己的其它命运。在一些梦里,她死于战火;在另一些梦里,是他牺牲于前线;也有一些结局,他们因各种原因分道扬镳,后来再见也只是怅然若失的一笑,不见也不会再牵肠挂肚。
她不是非要一个童话般完美的结局,但她更不想要这样无处可说的隐痛。
梦醒之后,枕畔遗落的永远只是清冷的月光。
她无声地拭去脸上未干的泪痕,千百次告诉自己这只是梦罢了。梦是什么?是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她珍而重之地把这个臆想缝在心里最深又最近的地方,刀口却始终鲜活。
那刚刚愈合的伤口仍会不时裂开、流血、疼痛,仿若一切就发生在昨日。
这些前尘旧事岂能轻易抛却。
-Tryst-
那仿佛是十四岁时的初遇,她在萦绕整个站台的迷雾里奔跑。
“西里斯!”她大声叫道。
周围人声隐隐绰绰,她却只看见了那个由远至近的人影。
海厄辛丝看着从雾气里走来的西里斯,他笑容明亮、眉目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快乐。她忽然潸然泪下。
“好久不见,海厄辛丝。”他站在她的面前低头望着她,比鬼魂真实、比活人虚无。
“你是真实的吗?”她惶然问道。
似乎料定她承受不起再一次离分一样,他拭去她眼角的泪光:“我从未离开你。”
周围的景致飞速转换。有时是霍格莫德村,学生们笑闹着钻进三把扫帚酒吧;有时是格里莫广场12号,他卧室的墙上大胆地贴着麻瓜女孩的比基尼招贴画;有时是城堡灯火辉煌的礼堂,穹顶映出窗外无尽的星空;有时是空旷的走廊,能看见外面草地上散步的学生。
最后一切回到国王十四车站,他们又在他们初遇的地方重逢,无意间却已经走过半生。
“我要死了吗?”她问,“否则我不会再一次见到你。”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微笑:“我要走了。”
汽笛声越过雾气远远地传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她急切地问道。
他笑着摇摇头拒绝:“你要继续走下去。”
“去哪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
海厄辛丝一晃神,蒸汽越来越浓,眼前已没有西里斯。
光芒笼罩世界。
醒来时她仍在圣芒戈,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总算清醒。
-Epoch-
“我要走了。”她敲开沃利斯医师的办公室门。
“战争开始了,海厄辛丝。”他温和地解释道,“外面很危险。”
“我是清醒的。”她用目光告诉他其间所有的隐痛与秘密,“我要去霍格沃茨。”
老人的微笑里带上了悲伤的痕迹,他没有劝她,而是递来飞路粉:“去霍格莫德的猪头酒吧,人们都从那里进入霍格沃茨。”
“你知道我会走?”
“我知道。”他仿佛早已料定一般,“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
她望着老人,一个名字跳入脑海:“潘朵拉还好吗?”
“她已经去世了。”沃利斯医师平静地说,“七年前。因为一个错误的魔咒。”
她未曾料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那个曾经哼着圣诞歌为病房挂上各种装饰的年轻女孩居然已经化作白骨,她仍记得她含羞带怯说她要去约会的样子,转瞬之间却已阴阳相隔。
被命运戏耍的人不远不止她一个。
“我的外孙女也在霍格沃茨。”沃利斯医师的目光里有骄傲的火花,“她会战斗下去的。”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去霍格沃茨?”
“不。”老人拒绝道,“我要留在这里救治伤员——无论是战争之中,还是战后。”他注视着她,“祝你好运,怀特小姐。”
她重回霍格沃茨时,恰逢黑夜降临。
地平线在紫色与金色的火焰里燃烧,一群夜骐盘旋而上在日夜交界处踌躇,最后振翅飞入那片遥远的星海。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那就用星星纪念我。”
她想起他的话,泪水模糊视线的同时她禁不住莞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