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君》黑醋栗

1、贵客

　　今冬的雪似乎要比往年大许多。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自午后起就没有停过，眼见着似乎就有越下越大的势头。宋伽罗撩开了帘子、双手抄在手笼里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院中的红梅，只见那朱红色的红梅盛放，清幽的香气穿过肆虐的风雪与寒意一阵阵地传来，很是好闻。

　　“这天转眼就成紫的了。”

　　正在屋内忙碌的侍女百合恰好点亮了一盏小灯，听到宋伽罗这么说，她合上了灯罩便来到了自家小姐的身边，“是呢，这天看着不对劲，小姐还是先回屋吧，小心着凉了。”

　　天色一点点地暗去，屋外长廊上挂着的灯笼也一盏盏地点起。宋伽罗有些贪恋地再看了一眼那红梅，到底还是拗不过百合的劝说，转身回了屋。

　　屋内的炭火烧得还算旺，宋伽罗脱下了手笼烤了烤手，一边向百合吩咐道，“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挺，明个若是雪小了记得让人铲雪，免得把房顶给压坏了。”

　　“是，小姐。”

　　绿梅点了点头，声音不响却也是坚定的很。宋伽罗想了一会儿，正准备向自己的陪嫁侍女们嘱咐一两句，突然就听见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百合与绿梅对视了一眼，接着后者提高了嗓音回道：

　　“若无要事明天再说吧，夫人现在要休息了。”

　　绿梅对伽罗的称呼在瞬间改变，然而正在烤手的伽罗却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门外。

　　门外那婆子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犹豫同时还带着谄媚，接着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夫人，有贵人路过借宿，可否通融一下？”

　　“贵人？哪儿来的贵人？”

　　“从京城而来……”

　　婆子看着面前的门开了，对着前来开门略有倨傲的绿梅不由得更加弯下了腰，脸上的笑容更是无比殷勤，“那是一位夫人一位姑娘还有一位少爷，看上去真真如同神仙似的。那家丫头身上的料子可不一般，但也规矩地很。如今雪越下越大，竟是把路都给封了，不得已才……”

　　“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是要说好话。”

　　站在伽罗身边的百合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那婆子脸上谄媚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屋内的主从三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

　　绿梅微微地欠了欠身，用着比平时私底下相处时要恭敬许多的态度询问着伽罗的意思。

　　“夫人，可要让她们进来？”

　　“这些人，身边可有护卫？”

　　婆子一听伽罗的语气似乎略有松动，忙不及地回道，“就两三只小猫，不过听他们说似乎都在后面，另找地方不来打扰。”

　　“那便让他们进来吧，”宋伽罗看了一眼窗外似乎越来越大的风雪，扶着绿梅的手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对着婆子笑了笑：“我身为此处主人，也去看看。”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如此尊贵，怎能这样就出门？”

　　宋伽罗不理婆子，一旁的百合和绿梅见伽罗的态度坚决，虽然心里还有些犯嘀咕，却也还是替伽罗拿来的斗篷。两个侍女仔仔细细替伽罗将斗篷整理好后，便随着伽罗一同去见那些来自京里的归客。

　　被撂在最后那婆子看着伽罗的背影似乎嘀咕了一句，但是见主从三人迎着风雪渐渐地走远了之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竟是有点让人迷了眼。

　　贵客不过一厢马车，真正称得上主客的也就三位，只一个丫鬟一个随从，精简如此倒也让宋伽罗安了心。不过看着丫鬟身上衣裳的材料以及两位的气度，却也还是让她暗自心惊了一会儿。

　　对着那丫鬟微微地点了点头，宋伽罗也不敢托大，只是略略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里屋。

　　里屋里的人似乎已然知晓主人的来到，虽然仓促但也算准备妥当，见到伽罗便也站了起来，却是并不准备行礼。

　　“和你说了是认识的，你还不信。”

　　那位似乎依旧是未婚打扮的女子看见宋伽罗的样子便笑了起来，不施粉黛却看上去清俊无比，眉目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她身姿纤长却不柔弱，一眼看上去竟是如同一根青竹一般挺立。声音虽然略低，不过也不显沉闷，宋伽罗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悦耳。头上攒着两根简单的簪子，可材料一点儿都不简单。

　　宋伽罗面露疑惑，只觉得这女子面熟至极，却不知是在何时见过。

　　至于站在另一边的那位面向端庄、穿着略显雍容的夫人，她在听到那未婚女子的话后略显无奈。伽罗猜不准这位夫人的年龄，只觉得她气势十足。

　　“反正你哪儿都有认识的，不过这姑娘，还真有些眼熟。”

　　夫人调侃了一句，仔细端详了一下宋伽罗的脸，和她也露出了一样的神色。似乎都是在想哪儿见过，却又不记得了。

　　“前两年瑞国公家夏荷宴。”

　　那女子果真记性极好，一下子就说了出来，甚至于还轻轻拍了一下掌，“当时我还看了一眼，是个极好的姑娘，后来嫁给了赵老将军孙子……你还没想起来？四品御史台宋御史，皇上格外烦的那个。”

　　“噗，还真是。”

　　夫人笑了起来，也不管宋伽罗与百合绿梅微变的脸色，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与宁海出京时便遇风雪，本想再过一天奈何催的急便匆忙上路，不想堵在了半途。幸而遇见庄上……农户相救，才得知是夫人高义。”

　　“两年前夏荷宴……”

　　这预料之外的名字让伽罗一瞬间有些出神，她喃喃地开口，再听得“宁海”二字，立刻面露慌张之色地看向了坐在上头的两位女子。

　　她哪里都算好了，却从未算过这二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年的夏荷宴，她与母亲接到帖子前去赴宴，似乎捡到了什么还给了一个丫头恰巧被人撞见，被其中一人笑称“是个好姑娘”，才被之前的夫家，京城勋贵赵家看在了眼里求娶为妻。

　　她曾以为这是良人，如此人才竟愿娶她，却不想这才是噩梦的开端。

　　花烛之夜丈夫离去，之后赵老将军去世守孝之时将所有不幸怪在了她的身上。而母亲去世自己睡着草席，眼睁睁地见着丈夫另娶新欢，对着自己叫“姐姐”。婆婆则是含笑以对，对着自己却动辄打骂，到最后竟是不顾自己曾为赵老将军守孝，硬是要休弃自己，另娶二房。

　　她恨，她怨，在最后向苍天发誓要报复，却不想就在这时，她竟重回到了丈夫即将迎娶新宠入门之前的那几个月。

　　想到这里宋伽罗勉强微笑了一下，对着两位贵客深施一礼。

　　这两位她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称自己为“认识”的那位更是京中最为风光的贵女简氏宁海。

　　虽说是她曾经一句话让自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却并不是她之过。

　　如果说这一位是简宁海的话……她么她身边的这位妇人必定是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外甥女——长公主之女靖熙公主。

　　虽然按理说以她的出身并不能分封公主只能为郡主，但因为她的母亲战功卓著、而圣上的儿女一辈竟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孩，故而格外的宠爱。

　　简宁海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扶着宋伽罗不让她跪下，看着她略带着惊恐的眼神顿时就笑了。

　　“无妨，只福一福便够了，”她轻轻地拍了拍伽罗的手让她不必紧张，接着巧笑道，“我与阿瑢也不过是过路借宿旅客罢了，一晚而已，并不用太过特殊。”

　　宋伽罗似乎是没有想到当年行事乖张在京里是出了名的简宁海竟是如此的和善，再看看她身边的靖熙公主也是一脸的赞同，她迟疑了些许，终究还是应道——

　　“是。”

　　眼见着天色已经不早了，而两位贵客也面露疲色，宋伽罗也就适时地告辞。只是在离开了里屋的时候，她亲自吩咐身边的侍女百合让她去关照厨房、让他们好生招待几位贵人。

　　百合在自家小姐与那两位贵客对话时，也已经猜到了她们的身份。此刻听到伽罗的嘱咐，她立刻点了点头便朝着厨房那儿赶去。伽罗看了一眼百合的背影，直到那丫头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风雪中后，这才在绿梅的搀扶下缓缓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小姐……”

　　绿梅是知道自家小姐就是因为在两年前的夏荷宴上被贵人称赞过，这才被那赵家求娶的。后来在赵家发生的种种，绿梅虽然也知道怨不得那贵人，却也还是心疼自家小姐，更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无妨，你不必担心，”宋伽罗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绿梅，接着扭过头朝着院中的红梅望去，“不过只是一夜而已，不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