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骄》秉烛

3、天仙女

　　第三章

　　当然没有殷九飞得高。
　　所谓威亚仙索并没有什么神仙法力，或者是在凡夫俗子手中使不出来，总之，不过是一根又细又韧还色如冰雪能透光的绳儿绑着人吊在高处做飞天状，看穿了也就没什么稀罕了。
　　殷九啧啧嘴：“也就那样吧，不过北边给人顽的花样确实比我们南边多。”

　　花真真气得掐她的胳膊：“你看过了还不下去！别人都看我们！”

　　原来她说要抢个好位置看，竟然就带着花真真飞跃到凤凰社搭的高台上了。高台上立着一根大木柱，木柱顶装着滑轮子。社里的艺人就是将威亚仙索安在这里叫自己班中演九天玄女的大旦飞仙的。
　　殷九站的位置就整整好是在柱顶的地方。
　　戏台在她脚下、观众在她脚下，‘九天玄女’自然也在她脚下。

　　“哎呀，我可不想给人当热闹看去呢。”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尽是洋洋的得意。

　　花真真又掐她一下：“快下去。”

　　“放心啦，我抱着你，别人看不见你裙底。”不过好歹还是带着花真真落了地。
　　当场也无人再盯着戏台了，全扭身给殷九叫好。殷九还想停下来享受一下众人目光，只是花真真用力拧她的手臂催她快走，她只好抱着花真真蜻蜓点水般地远去。
　　花真真羞得很，埋头在殷九胸前，生怕给人认出来。直到殷九停下，她才探出头。
　　殷九已经带她离了集市，两人现下身处一片空阔地方。四周围都是参天巨木，只在这空地上生着丛丛的双色杜鹃。真是个世外仙源般的好地方。

　　花真真却无心赏景：“你也太爱出风头了！”

　　殷九不以为然：“给人看一看又怎么了？之前不是也有那么多人看？”

　　花真真道：“走在路上给人看同飞去天上给人看能一样吗？今天一过，人人都要知道我了！”

　　殷九道：“知道也没什么不好嘛，人人知道你，人人欣羡你，人人爱慕你……”她说到这里见花真真好像真的是又恼了，于是忙把话风一转：“我知道错了嘛，下次肯定也不敢了，我不是带着你很快跑掉了吗？而且你拧得我好疼……”

　　花真真知道跟她说不通，就借着她撒娇将这事放过了：“给我看看。”

　　殷九忙把袖子撸上去。看她手臂，根本想不到她会是个武艺高强之人。肌肤雪白柔滑，缎子一样吸手。
　　花真真伸手摸了摸，有些懊恼：“怎么真的青了！”
　　殷九瘪嘴：“难道真娘以为人家是什么皮糙肉厚的练家子吗？为了好看，人家每日都要花费不少功夫养护这身皮子的，人家可是比一般的女子都娇弱不少呢。”

　　她故意这样拿腔作调地说话，花真真也并不觉得讨厌。她觉得殷九强势时像个不管不顾的小郎君，撒起娇来又叫女娘们都自愧不如。
　　花真真捧着她的胳膊：“我错啦，给你吹吹。”

　　“那真娘给我抱抱。”

　　“给你抱，给你抱。”

　　殷九便抱住她旋转腾挪，落足在一株老松虬结的枝干上。她自己坐下来，又叫真娘坐在她怀里：“那我们就抱在一起看大戏吧。”

　　“什么看戏……呀！”

　　原来殷九选的这个地方正对着半山集市里那个凤凰社搭的大戏台子。穿过松云，正好可以看见指肚儿大小的戏子们在台上悲欢离合。而凤凰社的各位名角都实在是名不虚传，离得虽远，那些戏词还是能清凌凌地传到人耳中来。
　　殷九道：“这里景致怎样？这么看戏别有意趣吧？”

　　自然了，花真真何曾这样赏戏过？
　　她听了几句，兴奋难掩：“凤凰社还有玄女给的法宝，叫音筒。竟然这么响亮！”

　　“我知晓，这个我在家里也见过，不过并没有在这样耍乐的事情上用过。”

　　“那怎么用？”

　　殷九笑了笑没有说，只道：“你听，在唱九天玄女请命下凡。”

　　九天玄女请命下凡，就是玄女赠图这这戏里面最开始的部分了。
　　是说九天玄女因为怜悯人间疾苦，所以便从天府求取宝图赠与人间。

　　这是真事。
　　太史城的秉笔公一脉收藏有许多版本的玄女故事，从不同角度记载了玄女的种种经历。秉笔公以此为基础，亲自增删修润数十载，为九天玄女立传，写成《九天玄女传》流传后世。
　　《玄女传》中就提到过下界赠图这件事。
　　后来，有人将玄女下界赠图的内容截取出来，写了一本描述人间英雄在玄女的帮助下手持宝图平定纷争的戏，叫做《宝图记》。
　　《玄女赠图》也正是《宝图记》中的一折。

　　说起《宝图记》，虽然流传开之后也有了种种版本，不过世人心中最正宗的还要数凤凰社的这一版。因为也有说法，说当初写戏的人之所以对种种细节了如指掌，就是因为她正是玄女本人。
　　说来也是，若不是玄女本人，谁还敢写玄女同人间的英雄们互生情愫的情景呢？
　　而且，人间的剧种许多都是玄女传下的。她自己来写，也是轻车熟路。

　　总之《宝图记》这戏，虽然是戏说，却与正史的地位也相差无几的。

　　戏一开始，说的就是千年之前的衍朝末帝亲佞人远忠贞，将一国山河搅得乌烟瘴气。是时礼崩乐坏、狂狡有作；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于是，苍天震怒，降下天雷七七四十九道，将大衍宫室劈得七零八落；殿中帝王更是碳棍儿一般，同那殿柱混在一处，分都分不开来。

　　可老天爷仍嫌不解气，发作起来没完没了。
　　一时这山崩摧，一时那河泛滥，又是蝗云铺天盖地席卷，又是虫鼠似潮如波地涌来……短短一年间万里山河千疮百孔，就如那花子的衣衫破烂不堪。

　　百姓田也没了，屋也烂了，身上褴褛，入口的都是树皮黄泥。易子而食还算好，发起狂来见人便砍者比比皆是。
　　满山漫川都是奔逃呼号的升斗民。
　　饿殍遍布、哀鸿遍野。

　　这日子眼见是过不下去了。

　　已死的一了百了，还活着的也不肯受这样的煎熬。
　　好一个泱泱大国竟成了幽都鬼府一般。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老天爷一通怒火，天底下也没剩多少个人了。

　　天仙人九天玄女见这国破家亡的惨象，心生不忍。玄女知道天府有一件宝物叫做山河社稷图，正可解人间危难。只是这山河社稷图却在宰相府中。这势大权高的宰相有个独子。此人不学无术只懂享乐，向来将凡间百姓看得如同猪狗蝼蚁一样。玄女向来求图，这宰相之子便起了邪念，要玄女同他约定姻缘。宰相也看重玄女人品才华，想要让玄女替他管教那顽劣儿子，便同玄女约定：若是嫁入宰相府做妇，便将家里的宝图借出。玄女心系人间，只好依从，约定婚姻之后终于带着宝图下界。

　　于是人间新正这日，雾霾霾阴沉沉的天上便放了晴。
　　大日如轮，金华璀璨！
　　从那日头里飞出一座金碧辉煌的仙宫，又从那金碧辉煌的仙宫里飞出一个锦衣绣带的神仙女子来。
　　正是玄女。
　　玄女手捧一卷山河社稷图，对底下大呼救世菩萨济命仙真的众人说：“我手中这件山河社稷图乃是仙家重宝，我将这图留与尔等，只要一心持善便可保得平安。”

　　众人一听，忙不迭地山呼万岁。

　　此后天地果然平息，诸人也安定下来。过了一甲子，天下又熙熙攘攘起来了。

　　这期间，玄女回到天府，同那宰相之子成婚。但那人顽劣成性，使玄女日日以泪洗面。玄女并没有起离弃之心，仍旧体贴服侍、劝他上进，还特地炼制一件法宝炼心台来给他修身养性用。谁知这宰相之子早就厌烦玄女，便使计反将玄女关在了炼心台中。
　　玄女身边一位侍人见主人被困，拼命逃下界，想要找人间掌图人用宝图将玄女救出去。谁知那宰相之子已经先一步下凡，化作玄女的样子杀死了人间的掌图人，占据宝图在人间自立为帝。他生来荒淫残暴，不几年，又将安稳的天下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态势。
　　幸而宝图生灵，感念玄女仁善，不忍心玄女被旧主磋磨。他拼着一身修为将人间事上告天府，引来天兵把宰相之子捉拿归案。
　　玄女恢复自由，得知来龙去脉。她自觉一切因自己而起，便自贬下界，借助宝图重整河山、抚育万民，令天下重定。随后她重新祭练法宝炼心台，把长眠不醒的宝图之灵放入其中温养，并立下规矩：只有过了炼心台，真正心系苍生之人，才能与宝图之灵沟通执掌宝图。
　　随后玄女飞升而去。
　　玄女去后，天下俊杰遵照玄女之命，齐聚炼心台，择出了新的宝图主人。
　　从此为始，直至今日，凡间一共出了一百七十二位掌图人。
　　天下大定，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