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风浅

85、人体实验

　　所有的头绪，一夕之间全部灰飞烟灭。

　　宛籽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不是因为站立太久，而是因为寻找的路途太过漫长。从FQ1218上醒来的第一天，她就在寻找着伊克斯佩特，饥饿、寒冷、艰难险阻，上过海盗船，闯过原始森林，在伊克斯学院的教习区里纵身跳下过高塔……那些过往的磨难，原本该在一切结束之后成为生命里的勋章，而如今，却忽然间化为了灰烬，不复任何存在的意义。

　　希望的胡萝卜是她一直前行的动力，这个胡萝卜越来越大，一朝见分晓，巨大的失落击垮了一直以来的意志力。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地休息下，等待着这一切的噩梦过去，或者永远睡过去。

　　“你们查询到了么？”忽然，一个温煦的声音响了起来。

　　之光从门禁处走来，深蓝色的眼眸中噙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光亮。

　　伊斯从人工智能上收回了手，抓住宛籽的肩膀往前走。他并不信任这个所谓的研究所预备役学者，他在有意识地接近宛籽，这个目的昭然若揭。

　　“你不好奇她是什么种族么？”之光在伊斯背后道，“似乎你们查得并不顺利，我可以帮你们。”

　　“不用。”伊斯冷道。

　　“哦，是么？”之光嘴角勾起愉悦的笑容，“这么说你们也不好奇那天晚上我们遇见的是什么东西？完全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创造的它，并且又想做什么么？”

　　伊斯停下了脚步。

　　宛籽愣了片刻才想起之光说的是什么，那个长着人鱼尾与虫族翅膀的怪物！

　　之光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说：“原本军部对我的培训计划是让我作为随军医生实习两年，后面再转入研究组。我们分别那天，我把那个怪物的事情上报给了研究所，然后我就被禁足了，直到临出发前接到通知，登上朱羽号。”

　　伊斯回过了头，微微皱起眉头。

　　宛籽诧异的神情凝固在脸上：“为什么他们要禁足你？”

　　在她的印象中，之光一直是属于校领导那一挂的啊！他有疗养院的各种权限，在医生队伍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一直是猴子称大王的状态。虽然他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却也不会随随便便让人给禁足了吧？

　　之光似乎在欣赏他们的诧异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所以，我很好奇，军部为什么提前招募了我们，包括你，伊斯·艾伦特，你没有经过学院培训，也是提前招募。甚至连宛籽这种显然只能浪费粮食的，都能进特殊招募团队，你就没有好奇过么？”

　　宛籽：……

　　伊斯的眉头锁得越发紧了，沉默良久，他道：“你想要做什么？”

　　之光微笑：“艾伦特伯爵的权限登陆码，我想借用一下。”

　　伊斯沉默。

　　之光道：“放心，我的一切操作将在你的监视之下。只是借用一下您父亲的身份。”

　　伊斯冷冷盯着之光，僵持片刻，似乎做了决定，转身回到人工智能平台旁。

　　“请输入您的登陆码。”

　　“艾伯特337。”

　　宛籽：……

　　所以刚才他是借着查种族资料查战备星系，用的是他爸的权限吗？！

　　为什么这种坑爹的事情他能做得那么淡定=口=！

　　*

　　宛籽内心的OS只持续了几秒钟，很快她就被之光的操作吸引去了注意力。

　　比起伊斯的正规渠道，之光甚至没有经过人工智能问询这一关，他像是用了什么别的歪门邪道，直接翻墙进入了后台。信息平台上再也没有了星云与虚拟形象，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的不知名的密码。那些密码不是穆查理官方文字，更像是一些无序的代码。

　　“这是什么？”宛籽好奇问伊斯。

　　“军事资料本身。”伊斯道，他的眼睛里映衬着一行又一行飞快闪过的资讯，脸色越来越沉重。

　　之光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的脸上没有了笑意。

　　蓝色的光照耀在他脸上，愈发凸显出他别扭的口罩。

　　他的指尖飞快地在虚空中划过，似乎是在与什么东西争分夺秒。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收回手，整个身体离开了信息平台！

　　宛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望向屏幕——

　　屏幕飞快闪过的数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信息表。信息表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生物是一个雌性，有着金色及腰的卷发，健壮的鱼尾，还有三对透明的翅膀，正是那天她从海里捞上来的不明生物。只不过照片里的她能看见灿如星辰的眼睛与嘴角温柔的笑意，与那天形如丧尸的模样相差很远。

　　“伊斯……”宛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扭头看伊斯。

　　伊斯缓缓地念出信息表上的名字：“特级实验组……”

　　之光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照片上的女人，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回到操作平台，输入新信息。

　　很快，屏幕上更多的资料被调取了出来。

　　长着复眼的人鱼；

　　身披兽族毛发却又着矮人族壮实肢体的人类；

　　长着虫族翅膀的异常高大的人形生物；

　　还有一些，几乎辨别不出是生物还是残肢综合体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们每一个都没有名字，表格中只有冰冷的序号和分类，初级组、中级组、高级组、特级实验组……

　　“这些是……”宛籽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

　　伊斯攥紧了拳头。

　　之光看见伊斯的动作，勾了勾嘴角：“看起来，你也听说过传闻？”

　　之光深吸了一口气，低道：“实验品吧。”他看见宛籽一脸疑惑的模样，道，“贵族中传闻已久，穆查理军方正在寻找提高战斗力的方式，有人说是在秘密研究强大的武器，还有人传闻，所谓的新武器是生物武器。”

　　武器……

　　宛籽抬头看见屏幕里的那一堆肢体，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深埋在记忆里的噩梦。她见过的，那些高等星球文明对生物基因的肆意改造，甚至她自己，都是地球基因与穆查理基因的混合……

　　之光闭上了眼睛。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刻意压制着的情绪终于有些崩溃的极限。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了微微的战栗：“我早就猜到所谓的高级武器是生物本身，只是没有想过，他们的实验包含穆查理星人。”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屏幕中的画面慢慢地轮转着。

　　宛籽看着之光与伊斯的反应，大概可以理解他们的震撼。她曾经在坦尼桑看见过一排自己泡在营养液里，也看见过医生抽取失败品的组织液来“治疗”她的样子，甚至跟25号有过交集……她对于这些实验早已经过了最震撼的时间。

　　而伊斯与之光不同。

　　他们还年少，刚刚发现自己信赖的国家，正用同族人的性命做着实验。

　　宛籽理解这种感觉，那是恐惧与恶心交叉，让人无法呼吸的感觉。

　　“伊斯……”宛籽轻轻拽了拽伊斯的手臂。

　　“嘀——嘀——嘀——”

　　忽然间，警铃大作！

　　之光几乎是跳了起来道：“快跑！”

　　*

　　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这里是朱羽号，外面是茫茫的宇宙，就算想逃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门禁缓缓打开，外面齐整整站着两排士兵。他们每一个都带着头盔，身披铠甲，如同一列整齐的机器人一样，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仓惶的三人组。

　　里外僵持片刻，机甲士兵忽然变化了队形。白胡子元帅缓缓地从士兵后面走了出来，饶有兴致的目光扫过伊斯与之光。

　　他淡道：“我很欣慰，你们发现得要比我想象中早。”

　　伊斯冷眼，缓缓抽匕首。

　　之光原本与他站成一排，看见前方阵仗，默默地后退几步，站到了宛籽身后。

　　宛籽：……

　　元帅道：“伊斯·艾伦特，你不必紧张，我并不想杀害你们，正相反，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我代表军部，正式邀请你们加入基因改良部队。”

　　伊斯一动不动，眼神中充满防备。

　　“如果军部对你们怀有恶意，现在只需要开枪就可以了。”元帅卸下一脸冰冷，皱纹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丝类似和蔼的表情。他道：“亲爱的孩子，虽然我与你父亲的政见并不一致，但是你要相信，我对帝国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我相信你也一样。”

　　伊斯似乎是有所动摇，稍稍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元帅的眼里闪过满意的光芒，他说：“为表诚意，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的拘禁，你们仍然是朱羽号上自有的新兵。而今天的一切……”他轻道，“只不过是我们把理论课程提前了而已，是不是？”

　　伊斯低下了头，他虽然没有说话，却露出了顺从的姿态。

　　元帅对着士兵摆了摆手，所有人都撤回了自己的巡逻岗位。

　　“离我们降落的时间不远，我建议你们好好回休憩舱休息。”元帅的目光越过伊斯与宛籽，落到一直装透明的之光身上，“至于你，你应该去向你的导师解释，为什么对军部如此不信任。”

　　“……是。”之光懒洋洋应，跟在元帅的身后走了。

　　直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宛籽才小心地握住了伊斯的手腕，瞬间被手下的触感吓了一跳。伊斯的脸上没有什么申请，可是所有的肌肉却紧绷着，手臂上的力量仿佛一触即发。

　　她几乎可以确定，刚才如果元帅上前一步，伊斯的匕首就会划向他的脖颈。

　　“我们先回去。”宛籽轻轻触碰他。

　　伊斯依旧一动不动。

　　宛籽想了想，踮起脚，伸手握住他的脖颈，用体温让他尽量能够舒缓情绪。

　　“伊斯，”宛籽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不论是逃跑还是反抗，现在都不合适。我们先回去找到灰叶与白露，哪怕要强行反抗，有他们帮助机会也更大，对不对？”

　　“……嗯。”不知道过了多久，伊斯终于发出了第一个声音，随后他放松了身体。

　　宛籽拉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资料室。

　　*

　　在遥远的指挥舱，他们的所有的行动都被即时地反应在监控屏幕上。

　　屏幕前的白胡子元帅挑眉，看着身旁的儒雅青年道：“越是出色的战士，越难以驾驭，你猜得没错，这个小家伙虽然几乎不具备战斗力，却能掌握伊斯的情绪。”

　　儒雅青年微笑地看着屏幕中的两个人，回头望向身边戴口罩的少年。

　　他道：“亚瑟，你一直是一个优秀的孩子，这次的不专业让我很失望。”

　　戴口罩的少年本来一派吊儿郎当，在儒雅青年的目光下渐渐耷拉下了脑袋。

　　他道：“拿人体做实验，这有悖我的理想。”

　　儒雅青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正在用你自己的身体实验特殊血液菌殊培养，这会让你的脸在药效起效期间长出斑点，所以才戴口罩，这难道不叫人体实验？”

　　“这不一样！”亚瑟扯下口罩，丢到一旁，露出了阴郁不散的脸。

　　“没有什么不一样，这恰巧是我选择你作为我的学生的原因。”儒雅青年淡道，“每一个研究者的理想，都应该是对未知无穷尽的探索，以及对科学进步的不懈追求。而进步总是伴随牺牲，不论是谁，包括你我。”

　　亚瑟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

　　儒雅青年温柔地笑了：“亚瑟，你们看见的那个是早期试验品，现在的我们已经研究出完美融合的方法。不用过多久，你将看到最完美的穆查理星人。告诉我，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那会是怎样的时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