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风浅

74、执念

　　一不小心KO了长期考卷的三人组走出考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考场外等候。

　　宛籽跟在伊斯与灰叶身后左顾右盼，依次看到了面色铁青的校长，一脸一言难尽的青禾，还有那个天生弯眼睛的口罩男，其余还有很多人，场面相当之隆重，只不过剩下的她都已经不认识了。她在现场扫了一圈，最后的注意力集中在校长身旁的老头脸上。

　　这个老头面容不过是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神情威严，似乎每一道皱纹都天然带着肃杀之气。他站在那边，只是淡淡地向她投来了一眼，她就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气场的变化。

　　宛籽知道这是典型的军人气息，就像她最初遇到莱格修斯的时候，他就是浑身上下都是类似的气息。伊斯身上还没有这种气息，大约是他还没有经历过战争。她并不在意这些威慑的感觉，她在意的是这个老头……有点眼熟。

　　他头发斑白的样子，他让人心凉的眼神，他站在那儿的气场，甚至是他的面容长相……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宛籽正在思索，底下的学员已经自动列队。这一期的学员多多少少挂了彩，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却都很骄傲。

　　校长黑着脸，面无表情地宣布考试的结果。

　　“本次入学考核总共8个分队，第一名为第3小队，大卫与战斗伙伴莉莉丝在战斗中默契配合，并在第三关卡展现出了出色的配合与灵敏度，成功获得最终武器，通关成功，将分配入军事指挥分院。”

　　“第二名为第1、5、7小队，这三个小队成员发挥出色，虽然没有通关，但是在第三关展现了非凡的勇气，分配进入机甲战队分院。”

　　“第三名：2、4、6小队，第二关没有机动实战分院。”

　　“欢迎——！”场上往期生们欢呼起来，本期学员还在消化听到的声音，有人反映过来与自己的战斗伙伴拥抱欢呼，剩下的人因为没有分派入心目中的学院而耷拉下了脑袋，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开始渐渐发现异样——伊斯·艾伦特呢？

　　倒霉三人组很有默契地冷眼看校长。

　　校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暴躁吹开碍事儿的胡子。

　　“第8小队，伊斯·艾伦特与宛籽……考试中途混入了第三个小队成员，以作弊论处，取消本次考试成绩，不予分配进任何学院。”

　　我靠！

　　宛籽想要掀桌！

　　就连向来淡定的伊斯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凝望着校长。

　　灰叶心虚地干咳了一声。

　　校长冷笑：“而且，因为你们杀了我们的考试巨兽，并且军部与基因研究所都拒绝赔偿，所以，这一部分赔偿费用将从艾伦特公爵府的账上划。”

　　宛籽：……

　　灰叶：……

　　伊斯：……

　　“就这样吧，校方现在心情不好，迎新宴会取消。”

　　黑脸校长一招手，校方人员气势汹汹地走了，留下了僵化的学员们。

　　好久，终于有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来：“你们……杀了……最后一关的那个东西？我是不是……听错了？”

　　伊斯冷眼，转身就走。

　　*

　　校园网上很快就有视频记录传出，当天，全校学员都看见了第8分队的战斗情形：拥有惊人的力量与爆发力的S级战斗型穆查理人伊斯，还有异常敏锐出手如闪电的虫族少年灰叶，以及……从头到尾在哭着跑的不明种族的宛籽。

　　原来那个看起来很渣的战斗伙伴，真的是个渣啊！

　　说好的主角属性呢？根本没有一点反转！

　　“基因实验室之光”的简讯贴在校园网被置顶，底下是齐整整的一排“瞻仰预言之神”“基因实验室光辉永驻”。

　　于是这一天，宛籽回疗养院房间的一路上，周围都是鄙视的眼神，还有人毛手毛脚来撩。

　　“出手欺负废物，你不怕被全校笑话吗？”宛籽抬头问。

　　于是一路上再也没有人敢动手。

　　这群四肢发达的家伙，始终还是学不会地球人的无耻与没羞没臊。

　　宛籽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死气沉沉地躺回了床上。从降临到这颗陌生星球到现在，积聚了很久负能量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根稻草，所有强装的积极与乐观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再也拼凑不起来。

　　莱格修斯……

　　宛籽举着断裂的手镯，闭上眼睛时还能想起他金色的眼眸，以及他站在巨大的透明花树下微笑的模样。一直以来，那些恐怖的记忆都被她选择性遗忘了，可是就在刚刚她经历过生死，埋藏的恐惧终于再也遮盖不住。

　　她记得她最后见到莱格修斯的样子。

　　破军号被虫族的炮弹击中了。他的身上被一瞬间炸裂的战舰残肢刺穿了一整个窟窿，金色的头发被血污染头，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多少生气，茫然得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醒醒吧，笨蛋。

　　宛籽抱住自己的头颅。

　　——就算你找到去伊克斯佩特星的路，真的还能见到莱格修斯吗？

　　——你跟他根本不是在伊克斯佩特星上分别的，你们分别是在宇宙中，是在出征的路上，不用炮弹，破军号关键部分损毁，真空的宇宙就能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碾碎了。

　　——而你却安然活在这里，可笑得就像一只低智商的虫子。

　　*

　　“喂，废渣，我们打算找校长算账，你去不去？”忽然，房门被人一脚出啊开，灰叶的声音响起，“废渣你……”

　　伊斯与灰叶停在门口，沉默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宛籽。

　　这个软绵绵的废物此刻正缩在角落里，眼睛红肿无神，手上紧紧捏着两片金色的金属。她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或者是听见了，身体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明明睁着眼睛，却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

　　灰叶疑惑地歪起了脑袋。身为天生战斗种族分子，他并不是非常理解这种明明肢体健全，神经却丧失反应的状态。

　　伊斯居高临下看着宛籽，眼睫微垂。

　　“废渣？”灰叶不耐烦地靠近她，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去不去？不去就快拒绝。”

　　宛籽稍稍抬了抬头。

　　灰叶露出尖锐的牙齿，一口咬向她的脖子，上下颌稍稍用力，牙齿探入她的肉里。

　　宛籽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灰叶：……

　　“什么情况……都不反抗……”灰叶保持原有姿势不动，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松开了牙齿，带着一脸莫名的表情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伊斯与宛籽。

　　伊斯没有开口，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宛籽的手上，他知道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她一直带在手上的手镯。这个手镯在之前的打斗中被怪物抓了一把，之后又砸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就因为这个，所以情绪失控了？

　　伊斯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点烦躁，却找不清缘由。

　　也许是战斗消耗太多，透支的精力还没有彻底恢复吧。

　　房间的窗户外面是一片模拟的星空，明亮的星系缓缓地移动，散发着微光。

　　就这样，彼此沉默的两个人保持同一个姿势，相伴了很久。

　　……

　　宛籽感觉到了脖子上隐隐的疼痛，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一抬头，就看见了倚在门口的伊斯，她于是艰涩地开了口：“我们……是不是没有可能去军部了？”

　　伊斯低下头看她，眼眸在微光下变成了湖蓝色。

　　他问：“你很想进军部？”

　　宛籽迟疑了片刻，轻轻点头，红肿的眼睛并没有往日的神采。

　　伊斯觉得精力透支的后遗症明显加剧了，甚至有点难以言说的焦躁，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意味着未来在战场上，他将随时因为判断失误而导致战役的失败。

　　他于是快刀斩乱麻，走到了宛籽的身旁，道：“那就试试吧。”

　　宛籽茫然：“试……什么？”

　　伊斯道：“精神接触。”

　　*

　　伊斯在宛籽面前单膝跪地，伸出手抵在她的胸口，缓缓阖眼。

　　他感受到了宛籽的心跳，手掌心传来一点温热的触觉。

　　每一个穆查理星人都有着非常强感知能力，这并没有像魔法一样的传奇，却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感知到对方是否已经丧失了战斗意识。而与战斗伙伴的缔结盟约，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种单方面的测试，只不过被穆查理官方戴上了一顶巨大的高帽，渲染成了彼此忠诚的伴侣。

　　宛籽的身体忍不住颤了颤，记忆中的铺天盖地的恐惧却并没有如约降临。

　　“别动。”少年的声音隔得很远，却又十分清晰。

　　“我允许你做我的战斗伙伴，所以你……不用害怕。”

　　宛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抹冰凉覆盖，随后又被抬了起来，牵引着，触碰到了对方微凉的身体。

　　她只是觉得神情恍惚，原本就已经难以压抑的哀伤情绪被渐渐地梳理放大，仿佛要把她拽进深不见底的湖泊。她不能呼吸，朦胧的视野中只看见眼前缭绕的金色发丝。

　　……莱格修斯。

　　宛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那些久远地埋藏在心底的记忆此刻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流转，每一个画面都让她的心痛得无法附加。

　　伊斯猛然皱起了眉头，宛籽此刻的情绪太过凌乱，巨大的哀伤与激烈的情绪混杂成一团。很难想象这么脆弱的生物会有这样庞大的思维情绪，而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些，就像……就像是整个所有的内脏器官都被碾压成一团，又被冷水浸入。

　　“宛……宛籽……”伊斯吃力地开口。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原本平稳的心跳此刻已经彻底凌乱。

　　宛籽茫然抬头，呆呆看着伊斯。

　　伊斯他，其实一直给她很熟悉的感觉。除了眼睛的眸色不一样，他其实与莱格修斯长得十分相像，甚至连性格都有些相似，一样的冷静而内敛，一样的不近人情却意外真诚……

　　“你……到底怎么了？”

　　……莱格修斯？

　　宛籽听见了自己灵魂在呼唤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她跪坐起来，俯身向前，抬起头缓缓地靠近那个朦胧模糊的莱格修斯。

　　宛籽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仿佛穿越到了很久以前，她透过培育皿壁看见那个身穿银色铠甲的莱格修斯，下一秒又发现时空斗转，莱格修斯盛装站在她面前，俯下身轻吻她的眼睫。

　　“宛籽……”伊斯的声音微乱。

　　好久不见。

　　宛籽闭上眼睛，下一秒，她的唇接触到了微凉的嘴唇。

　　她的手正抵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唇上的柔软让整个世界刹那间坠入柔软的棉花里。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一样退去，纷乱的思维在这一刻被抽空殆尽。

　　好久不见。

　　就好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那样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