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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一百九二章:圣女与魔女 ...

  •   第一百九二章:圣女与魔女

      “喔咯咯咯~我说你们……倒是开口说句话呀!要是再这么缄口不言,可别怪我下狠手喽。”

      “难道被关在这大好地方,让你们连时局都搞不清楚了吗?别痴人做梦了,什么魔族将军,早就已经放弃了你们这些棋子,一群没有利用价值的货色!”天使放声讥讽着,拍拍那猩红色的小皮鞭,倾着身子站在高脚凳上。笑声依旧轻快而娇痴,其中却表现出了不同于外表的狂躁。

      “唉,不过呢!如果爱洛卡涅上校你放弃抵抗,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我可大大欢迎!”帕斯帕露丝突然一转话锋,歪着脖颈,骄傲地甩起了那对鲜红色的耳坠。于是,她又压下身来,故作纯真地眨了眨眼睛,一双青眸藏在红框眼镜底下,下眼睫毛异常鲜明,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漆黑色的妆水。“……我很清楚噢,为了占有这个位置,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对了对了!据说……你曾经还是个大小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呢。可是,为什么呢——”

      “他妈的鸡毛混蛋,我奉劝你还是早日闭上那只臭嘴!说不准我就把你的舌头整个拧爆!”女人猛然一挣扎,环绕四肢的锁链在那劲力之下哗哗作响,她的一只眼睛被绷带牢牢裹住,鲜血源源不断地向外渗透,为整副面容染上了诡异的猩红。身躯固然千疮百孔,脱臼了的手臂被锁链死拽着,仿佛节肢动物被一根一根扒下的腿足,此时呈现出了极其扭曲的状态。

      “喔?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做回一个优雅的大小姐呢,看来是我失算了?”

      “噗噗,真是可惜,为什么不放弃痴人做梦呢?你难道不记得了?所谓那些向外界求援的装置,已经全部被我们给销毁了!”对方咯咯笑着,随手举起那被刺得粉碎的葬十字勋章,猛然抛中了恶魔的脑门,爱洛卡涅凶狠地瞪了她一眼,直到帕斯帕露斯从高脚凳上下来,过分矮小的身姿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呃……啧!好啊!既然你自己都不识时务,就别怪我捅掉你剩下的三只眼睛了。”

      “好啊……!不如你就来试试?”然而恶魔根本就没表现出畏惧,反倒是嘲讽着挑了挑眉。

      “你以为我是在放屁吗?!”天使骂骂咧咧地大叫起来,摇晃着身子跑到一边,然后猛地趴在了刑具台上,压得牢门砰砰作响。就像是喝醉了酒的狂徒,这神经质的家伙压抑不住喉里的谑笑,用发颤的手夹起刀片,在回身霎时、一把将它甩出。就算被圣锁铐住手腕,爱洛卡涅也绵软地躲过了她的攻击,这使得帕斯帕露丝更加气愤,转身又向她扔了两刀,却被对方通通躲过。

      “看好了,要扔就要对着这里喔!小——朋——友——”

      未等话音毕落,猛烈的嘈杂就从牢房里一涌而起,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掀翻的重响,娇嗔却癫狂的尖叫,恶魔的闷哼与不屑的笑嘲,无所顾忌地溜到另一侧去。穆里亚德此时也并不好过,他硬是从锁链的禁锢下撑起身姿,愤怒牵动整副牙齿咯咯作响,红发乱七八糟地散乱着,墨镜早已被摔得粉碎、此时仍还顽强地挂在他那衣襟上。浸了圣水的刀刃使伤口流血不止,即使扎了绷带也无济于事。

      “喂,你还活着吗?”他试探性地低语着,抬眸瞄了几眼周围的卫兵,见那些家伙尚未意识到他的小动作,穆里亚德立即朝侧方一冷瞪,目光中不免敛着几分阴鸷。对方突然一个激灵挺起身子,就算此时被五花大绑,也无法阻挡那股直窜上脊骨的恶寒,于是,拉法尔勉强睁开了那双茄紫色眼睛,蓝白相间的短发覆着大半个面容,使他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慵懒。

      “还活着。”少年认真地回应了他,将那猫一般的眼瞳迷迷糊糊地瞪大,意外的是,他的身上基本没有伤痕,面容仍然干净得像水洗过一遍似的。男人迅速朝他使了个眼色,顺便不忘龇起牙关、摆出一副格外滑稽的神色。拉法尔显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强行咧开嘴角露出了假惺惺的笑容,在穆里亚德快要急得吐血的瞬间,用犬牙狠狠咬住了藏在牙齿后侧的魔具。

      ——在魔力点爆发那瞬,他只能听到魔法回路崩裂的余音。

      此时能做的,唯有等待。

      魔法能量爆裂在空中,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隆,蓦将黄昏映成白昼。少女紧接踏上阶梯型法阵,将它当做踏脚板一跃上来,也就在那一瞬间,强化魔法被施加于膝盖、狠狠捅中了恶魔的腹腔,敌人因此被震飞出几米,整个身子嘭地一声撞到了墙面上。她后方的同伴也趁此机会冲出了包围圈,战斧挟着狂风骤起肆虐,迫使敌人收回翅膀,在回到地面的下一秒钟,就被死死擒住了头颅。

      “喂喂喂!你应该不会拖我后腿吧?我的后辈奶奶。”弗罗沃兹随即起身,愉快地转了转那顶白帽,视线只在雪绒身上停留一秒,就马上回到了紧迫的现实。作为神祇派遣到这边的使者,她们大致位于战场的东南方,身负协助天使与雇佣兵撤出包围圈的任务,在这位不怀好意的家伙心里,这也算是收回小指后的难得复健。

      “你倒是想想怎么才能不拖累我吧!弗罗沃兹前辈!”雪绒气喘吁吁地嘟哝着,一边提起衣袖,抡起法杖向身侧来了一记猛捶,趁着那恶魔捅得抱腹哀嚎,她立刻朝不远的地方扔出魔咒,爆裂阵式急劇展开、在魔族的包围圈上撕开了道豁口,使身陷囹圄的同伴起码有了喘息之机。“要是你手不痛的话,就赶快给我负责起来!”

      “负责啊……?啧啧,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单词?”

      “因为前辈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命令!”随着一阵嚷嚷,这小圣女赌气似的撇过脑袋,同时烦躁地咬了咬牙,“你再这么玩下去,我们的任务可就没完没了了!”

      “那,我可要上了喔!雪绒!”当对方话音毕落,弗罗沃兹突然哼哼谑笑起来,她飞速旋转着战斧,以人类□□难以承受的速度冲向远处的大楼。在她一脚跃向半空之时,雪绒立即伸手,法阵在远处人脚下构建了一道斜面,弗罗沃兹就在空中猛一翻跃,然后毫无顾虑地落到了地面上。

      大地在狂风中颤栗,仿佛无花果和星辰似的陨落下来,紧接着她这一搅局,使此时的场面变得更为混乱,无论敌我皆如困兽一般溃散向周边。恰时烟雾消退,站在深坑中的弗罗沃兹挑衅地勾勾手指,抡起战斧冲向那些不要命的劲敌,雪绒紧随其后,召唤出魔球位列四方、激起阵阵连锁反应。兵刃相接的回音与爆裂的轰隆为伍,描绘出了一支毫不和谐的曲乐。

      ——她们就这样一路妄为,直到落日西斜,昏沉沉的暮光从废墟掩体之间斜斜滑下,映在小圣女的脸上,却不明缘由地使她感到了刺眼。

      “这么说的话,你重要的那个人,或许就在这个战场上喔。”不知是为了试探,或者单纯是一句不着边际的呓语,当说辞道出,竟使雪绒猛然怔住。

      “不……怎么……”这小圣女神态骤变,她刚想甩出一句反驳来堵住那家伙的嘴,喉咙却干涸得说不出话来 。敌人显然利用了这一点,不等雪绒回头,轮刃差点抢先将她的皮肉撕裂。“别给我走神,你这愣子!”当是时,弗罗沃兹立即反应过来,抓住雪绒的衣领就往后扯,这一举动导致对方趔趄地压倒在她身上,两人相挨得过分亲密,差点儿就变成了一对儿前胸贴后背的夹心饼干。

      “你吖没良心的特么地搞什——”

      “喂喂!我可是好好地尽到了前辈的职责,你可别狗眼不识好人心!”对方自顾讪笑了几声,迅速伸手构建出了风元素法阵,又像是在报复着方才的行为,将敌人狠狠冲倒在了天花板上。“和这种乐色作战,还真是丢人兴致~你,也觉得吧?”

      只可惜,弗罗沃兹并没有听到想当然的附和。当她再次扭头,却顶着一副相当严肃的面孔,蓝瞳冷不丁地与雪绒对视,“该不会你又遇到了她吧?别开玩笑了好吗……?”

      “哼,那又怎么着?你还能帮得上我什么吗?”雪绒紧咬下唇,好死不死地皱着眉头,那根法杖被搂在怀里,几乎快折断了似被双手掐着。“我已经追逐了她无数次,可是……!无论我做什么,总会得到期待之外的结果!这一点,你恐怕是不会理解的吧!”

      “那你就决定放弃了吗?我愚蠢的后辈,如果你决定做出选择,就不要给我想东想西。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要做还是不要做!”弗罗沃兹即刻甩斧,指尖狠狠抵住了雪绒的前额,像只啄木鸟似的来回戳弄,对方也用怨愤的眼神瞪了瞪她,圆睁起的猩红色眼瞳,攫取目光阴沉,倒是无异于涉世未深的野兽。“可别自作多情了,我当然不会像老妈子一样帮你。要不要斩断双方之间的关联,现在可全靠着你自己的决断。”

      “斩断关联……关联性吗?”圣女喃喃自语,突然一股愠怒涌上心头,促使她的头发倏尔四散开。魔法能量在空气中翻腾着,风力立马抚起衣裙,袭得粉发狂舞涌动,红瞳湮没在那层眼翳里,冷冰冰地瞪着面前这人。弗罗沃兹不免嗤笑,当发觉自身再次陷入包围圈内,她一把甩出战斧,迎着挥镰而下的敌人就是一记猛击。

      “怎么,你怕不是不敢吧?啧,亏得你还拥有着‘本钱’,难道都是些给人作秀的玩意?”她突然拉高声调,装腔作势般加快了语速,舌齿满溢着嘲讽,从她的牙缝里、和龙须糖似的一根一根地迸发出来。雪绒顿时暴躁地拽住前辈的衣领,她戟指怒目,在目光相对的瞬间立刻施下几寸蛮劲,“你说关联性,是我的资本……?!”

      “为你这种毫无道理的言论,给我解释清楚!”

      “喔?那又怎样?你再怎么想逼我聊天,也别干扰我执行任务啊~”声音里噙满了戏谑,像在刻意激将似的,使雪绒猛然瞪大眼睛,整副牙齿都气得咯咯作响。未等她话音毕落,战戟就倏挥而下、强行打断了她俩的言语,恶魔登时昂头,居高临下地仰视着二人,漠视与轻慢乍现眸里,他再一次甩戟将弗罗沃兹的战斧击开。

      “听到了麻烦回应我一下。你们的聊天,已经结束了吗?”

      “结束?!当然……还没有啊!!!”雪绒当即怒发冲冠,魔法能量在她手心里疯狂聚集,和球状闪电似的向外膨胀,无数条流光纠缠翻转,当她甩臂将魔球掷出,刺目白光直接打到恶魔的正脸上,那整个身躯因此撞上墙面,穿过粉碎的墙体,直接就飞出了几米开外。当然,其他敌人也并未幸免,混乱而直接的袭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将这一区域扰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你所说的,那什么关联性……!倘若我拥有,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摧毁它的!就算是你,弗罗沃兹!!!”她抬嗓怒吼,当弗罗沃兹与那双红瞳对视,突然一转话锋,将嗤怒连同喉咙里的血腥一齐干呕出来,“但是啊!别开玩笑了!如果那是我的资本,我早就达成我的目的了,但是事实呢?!一切根本就是我期望的反面!”

      “我与她之间,本来就不应该,不可能陷入这种死局……”随着声线一再抬高,魔球即刻在她头顶上连结,如同星辰在轨道上汇成一线,它听从法阵的号令急劇俯冲,在触敌刹那、带起魔球皆有规律地向外扩张,电流般的能量聚成罗网,将猎物牢牢控制在特定位置上。弗罗沃兹趁机聚集魔力,甩出一记狂风将它们全部猛推出去,受到压迫的魔网轰然爆裂,炸得整座大楼都轰隆作响。

      墙面已经倒坍得不成样子,小圣女从瓦砾堆里趔趔趄趄地爬起来,凝望着那沉闷得不可思议的迟暮,没有意识到同伴手里淌落的鲜血,她的面容显得迷离而困顿——就算是神界的天空,也并非是个单纯的童话。雪绒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再纯洁,就算神祇说是正确,凭自身意志夺走生命的她,早就变得万分丑陋。

      她又何尝不是所谓的魔女?

      “雪,凌……我们之中,真的拥有着关联吗?”雪绒几近失控地呢喃着那个名字,踉跄走出几米,仿佛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幽魂,突然脱力跪倒在地上。“该不会,其实我们从来就——”

      “不,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当是时,那段言语声嘶力竭地呕出,比起阐述事实,更像是在反驳着无端的指控。

      “我与她的关联性,一定……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夺走了!!!”

      声音显得异常嘶哑,伴随着黑鸟哀鸣,终究失魂地沉坠在了夕阳中,像是整片儿天空被时间搅浑,从橙红晃到昏黄,再到昏黄落入蓝靛,最终变成了公私分明的冷白色。无尽的链条从空中涌起了,纠缠,裹挟,最后是紧收,当少女踏着锁链跃出重围,贝雅特莉切立马跟上她的步调,将满溢着魔力的枪尖对准链网空隙,伴着急劇闪烁的亮蓝,强力的冲击波紧随而至、倏尔击飞了锁链圈内的敌人。伏击于云叆的弩箭将周边阻碍尽都扫平,以防被意外事故打破先前的计策。

      ——她们已经战斗了整整一夜,精神过于疲惫,魔力消耗也完全脱出了原先的设想。所幸长久的协同作战为她们构筑了默契,使对敌过程不至于太过艰辛。

      雪凌勉强喝下那苦涩的魔药,却没有任何魔力涌现出来。失去了锁链的控场,魔族的喽啰们群拥而上、将这二人完全压制在天台的角落里。

      “真可惜,我们的运气已经被完全耗尽、一滴不剩了呢?咯咯咯咯!”就算被重重包围,贝雅特莉切也幸灾乐祸地阴笑了几声,声线沙哑更像是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巫婆。雪凌并没有理睬她,她尽力构筑着魔法,然而魔力实在太过匮乏,使她难以保持回路稳定。弩箭从高处纷纷落下,即使命中了多个敌人,也无法改变当前的战局。

      “倒是说。红眼三无女,你觉得这还无聊吗?”

      “一直,都很无聊。不是吗?”魔女果断地应了一句,十字坠子在耳畔荡转回旋,带出凌冽的寒光打入视线,“我想。你应该,也抱有着同一种想法。”她紧接着说道,随即抽身居于贝雅盾后,举起法杖低语起了咒文,有了咏唱作为保障,魔法回路几乎成型,只需积攒魔力等待时机。身边人像被说中了似的冷笑一声,举起伞盾直接朝人群冲锋过去。

      敌人显然被这一行为所吸引,注意力的转移正巧给魔女带来了喘息之机。然而,不等她放松警惕,一道割击以利刃的形态猛甩下来,毫不留情地在胳膊上划开了道豁口——这使雪凌迅速后退几步,红瞳冷不丁地对向少女天青色的眼睛。她死捂着胳膊,无法靠那一瞬间的印象揣摩出敌人的出招方式,魔力仍在聚集,粘稠鲜血顺着手臂淌下,不久就将衣袖染得猩红一片。

      “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话语只说一遍。”

      “将军已经发布了赦令。如果你们打累了想要投降,我们便会酌情优待,提供给你们安全的场地与医疗设施。但是,倘若你们坚决站在神界的角度上,就别怪我们不手下留情了。”少女从高处轻松地稳住身姿,撩开掩蔽了面容的漆黑短发,即使说话语气慢条斯理,声音却因魔法而显得刺耳万分。帽檐为镜片覆上了层灰霾,仿佛玻璃罩子蒙着水雾,悄悄藏起了她拧皱的眉头。“所以,你们的回答是?”

      “啧啧啧,你是傻子吗?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末路,动个脑子就知道,只有拒绝才不无聊吧!”

      “我附议。”未等话音毕落,风刃唰地一声从高空甩出,在触及雪凌脚踝的瞬间湮没在了薄雾里。贝雅特莉切随即后退几米,雾霭快速包裹了她的身姿,如同蒸汽一再升腾,使她们得以潜藏于众人的眼皮底下。那魔族显然犹疑地咬了咬牙,立刻朝迷雾中央释放出了几个法术,没有一点儿动静,使她不禁怀疑、敌人早已逃出了他们的多重围障。

      “雪凌小姐,是我……”墨发青年低声说道,用他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法杖推开,雪凌这才放开了警惕,红瞳正视着对方天蓝色的眼睛,又一次想到了那怯懦少语的男孩。埃兰意外轻松地扛着那家伙的腰板,比起战友,更像是个强力的代步工具,正当乌莱维挥动法杖调整迷雾的范围,他也朝空中构筑出了一层屏障,将敌人的攻击尽都阻挡下来。

      “我们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当务之急,是等待埃博佩沙女士的增援。”他压低嗓音,眉头或因苦闷而颦蹙起来,“卡依纳娜小姐那边……应该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吧?”

      “那是当然,呆瓜现在好得很呢。无聊。”贝雅随口甩了他一句,未及她话音落毕,连环暗箭就从云层高处射下,迫使敌人立马回身,施出一记飓风将天使直接压倒在大厦表面,击碎玻璃重重地摔入了楼房里。看这样子,那家伙恐怕凶多吉少,单单断了几根肋骨都能被算入幸运的范畴。身边人也立即改口,语气里倒是根本不带任何良心。

      “唧嘎嘎嘎!看来现在,是很不好喽!”

      她几近猖獗地笑着,那只红玛瑙眼睛却冷不丁地转向了另一侧去。恰逢敌人卸了魔力,还没从那场飓风之中将思绪拉回,螺旋形态的链条就从迷雾中涌出,锁住她的腰腹,钳住翅膀将她狠狠拉拽下来,在恶魔猛摔在防护罩上的瞬间,雪凌却突然收回了链条。

      “在最后关头前功尽弃,可不能算是合格的猎手噢!哼哼,哼哼哼哼——”女人的笑声古怪刺耳,其中显然压抑住了几分毒辣。藏了利刃的大翼猛然掠下,如同苍鹰擒走了它的猎物,措手不及地碾压在敌人身上。黑发少女只觉腹腔受到了重击,使她顿时呕出一口鲜血,用尽气力释放水枪,借着那道光滑的流体、顺势将天使甩落下去。

      护卫立马冲上,扛住她的两只胳膊往后撤离。天使军团也在此时就位,他们彻底打乱了魔族的围势,将整个战场拧拽入混乱之中。埃博佩沙就在这突发状况下慢悠悠地飞起来,一手拎住小天使的翅膀,像在对待一只烤竹鼠似的、毫不在意她破得不成样子的军服。“怎么?看到我来这里,不高兴了?”她哼哼笑着,对着众人摇晃了几下卡依纳娜的身板,对方懵头转向地瘫在那儿,在某一瞬间,突然一个激灵耸起了脑袋。

      “不,能等到您的援助,对龟缩在这里的我们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埃兰用程式化的礼貌语气应和了她,视线在娜伊身上徘徊了许久,“卡依纳娜小姐,你现在的身体还——”

      “我完全……完全没问题的!”天使和醉酒似的举起手来,伸直了往贝雅那边抓去。对方却迅速避过了这绵软的抓击,举起枪杆子压在那家伙的胸膛上,眼镜蛇机灵地爬过去,咬住她的羽毛就往外扯。惨叫声嘶力竭地响彻在空中,闹得众人不禁血压上涌。

      直到乌莱维将缓和药水撒向她的翅膀,卡依纳娜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贝雅雅,这、这么说!你是原,原谅我——”

      “那埃什么沙!你在那边呆了这么久,啧啧,难不成就带不来一个好消息?”贝雅特莉切一转话锋,直接打断了娜依的说辞。埃博佩沙也俯身与她对视,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日光下晦暗得恐怖。“好消息?哼哼哼~你猜猜,那究竟算是好消息,或者说,是一个惊天坏事?”

      “要不然,就给你们说说两个结论吧。”

      “好消息是,我们的长官终于脱出了魔族的牵制,已经派遣主力军支援我们了。至于坏消息——”她神经兮兮地压低身躯,将贝雅大半个面容覆盖在阴影底下,“事到如今,就算有军队支援,也无法弥补我们失去的损失。瞧这糟糕的状况,恐怕你们雇佣兵都得改头换面喽!”

      “改头换面?不正好,有什么可糟糕的?”对方也猖獗地咧开嘴角,哧哧冷笑了几声,立即屏息将话语止住。

      “我倒觉得。现状很不妙。”魔女低声呢喃,拉下帽檐掩蔽了那双眼睛,话音还未在风中沉寂,伴随着金属晃动的回声,突然飓风从天降下,立马将众人的队列搞散——理所当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未等雇佣兵们找到反攻的时机,开局的控场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弱势。

      雪凌直接被那狂风刮飞了出去,她死摁着帽子,正打算用残存的魔力运用锁链拖回身姿,一道冷寒恰在这瞬划过她的脖颈,竟是铰链、迅速将她拽上半空。

      窒息感顿时从喉咙里撕扯出来,像是要将整个咽喉绞烂似的,雪凌只能用余光瞄见恶魔疾行于空中的身影,不远便是高台尽头。嘴唇已经因缺氧而发紫,视线模糊得看不清周遭,正当意识快陷入昏厥,双目也沉重地难以睁开,雪凌用尽全力将魔力聚集于掌侧,构建出风刃狠狠划断链条,身姿在惯性的作用下如同直坠的风筝,在跌出高台的下一秒钟,立即召唤出几何型法阵将身躯接住。

      “魔力,还不够……”她皱起眉头,伴随着突然的痉挛,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呕出,转瞬将纯白染成了绯色。法阵恰在此刻碎裂,像是玻璃般脆弱不堪、带着裂纹从里至外扩张开来。恶魔居高临下地仰望着她,睨着那唯一的支撑面崩离粉碎,魔女如同折翼的白鸟,失去意识坠入了几十米高的深渊。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模糊臻域间,她恍惚看到蔷薇在净火天上绽放,超我在高处仰望着她,一双眼睛是介于猩红与纯白之间的色彩。

      尔后……

      “您没受伤吧,这位雇佣兵小姐姐?”突然一股撑力从她身后搂住了她,这才打断了她下坠的趋势。天使滑翔的身姿比猎鹰还要迅疾,紫眸被绿灰色斜刘海所虚掩,阖起了灰霾里淡淡的笑意。雪凌认识这个男人的面容,她狐疑地颦蹙眉头,直到充满蛊惑性质的藤紫清晰落入瞳里,最终与那猩红融二为一。“怎么了?得知我的到来,让您很惊讶?”

      “并不。只是很想知道,你来到这里的理由。”雪凌不紧不慢地盘问他,同时视线警惕地睨向身后。他们此刻仍然身处空中,天使伸展大翼、以迅疾的姿态向着建筑物的阴影处驰去,就算是怀里抱着一位少女,他也毫不费力地躲过了魔族的追击,最终降落在某个幽秘的巷角里。“如果我说我又迷路了,您会相信我吗?人偶——小,姑,娘~”

      “浮洛洛,你既然是从属于安佩尔大天使,就必须恪守你的职责。”

      “告诉我,你们的军队——”

      “第一,我的名字是浮各洛。第二呢,呆在这里与你们并肩作战,勉强算是我方的职责。至于我们为何还不离开……大概是因为,那位大人无法自由放任这儿的战局吧?”浮各洛自顾自地说着,于是伸手掠过雪凌的面颊,魔女警惕地后退半步,避过了那道如炬的目光。“看这样子,如果雇佣兵小姐你想要寻找你的同伴,恐怕得绕上好一段距离?可惜啊,如你所见……现在的局势十分紧张,为了不拖同伴的后腿,我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你,该去执行你的任务了。”雪凌也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她猛然扯下帽檐,加快步伐从他身侧离开。浮各洛收敛笑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的背影,最后终于戴回了他那厚重的金丝边眼镜。“啊咯咯咯,咯咯咯咯~真是有够冷酷的人偶小姐呢。”

      “我很期待——”声音虚晃拉长,像是即将融化的龙须糖似的在脑内散尽,少女勉强扶住墙体,跌跌撞撞地向着队友的方位跑去,她时刻遁藏于阴影,如同野猫在昏暗的巷落里穿行,带着思维永不停歇地运转。假设天使所说属实,安佩尔所委派的援军并未按照计划离开,而是在某个地方驻扎观察,直到现在才决定了出击。从行军时间来看,那或许……还是个有够偏离主战场的方位。

      “你说为什么,将军会特别发布那道指示呢?”忽然某个声音钻入脑海,使藏匿在暗中的少女立即怔住。雪凌迅速藏起身姿,等待着前边人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话语,“什么雇佣兵,无非就是从人界所招募的一群杂鱼,和对待苍蝇一样直接剿灭不就得了?像人类这种未经进化的低级动物,网开一面简直就是对我们魔族的侮辱!”

      “总不可能那是将军自己的私心吧?!噗!别开玩笑了!”

      “你还是趁早住嘴吧,将军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口说无凭的。”言语紧接跟上,粗哑里带着一股凯格斯语特有的翘舌腔,雪凌只能远远看到那人的背影,布满紫金色斑纹的翅膀,和海洋生物一般诡谲虚幻。“退而言之。就算这一决断出于私心,只要结果能对魔族有利,我必赴汤蹈火,为她斩碎任何逆鳞。”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作为她座下的人,我也不至于不信任我们的头头。”恶魔随心所欲地甩了甩手,将那狭长的三白眼转向远方,犹如醉鬼沉溺于清醒与失魂的晨昏线上,当魔女猩红色的瞳孔映入那抹冷青,一股寒流渗过脖颈,使她迅速抡起法杖,杖身即刻与短刃相接,带动手臂不受控制地一阵猛颤。

      “别再偷听了,你以为我们没察觉到吗?小家伙。”男人随即变换手势,轮刃恰恰从杖上划过,绕开雪凌的身姿甩向后方,在追兵胸前划开一道豁口,当血花飞溅的下一秒钟,那冷刃又稳当当地转回到了他的手中。雪凌不受控制地退后了半步,恶魔轻松将那法杖压制在掌下,随即转刃直抵脖颈 。红瞳始终冷静地与他对视,直到话语道出,字字分明地陷进她的脑海。

      “既然你听清楚了刚才的话,我应该不需要花时间判断,你对逾期不候一词的理解了吧?”对方用极其刻意的语气解释着,亮橙色眸里多了几分冷酷与从容,雪凌无法从他的言辞中读出任何敌意,冰凉的刀刃部徘徊于喉颈,使她不禁想起了阿丽西雅脖前遗留下的疮疤。“既然我们特别赋予了你们选择生死的权利。那么在我们实施任何举措之前,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

      “喂喂喂!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拉狄!你说这家伙该怎么办啊?刚才你那么着急地挥刃,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的个人意志呢!”这时候,他远处的同伙突然一个劲地嚷嚷起来,一手拖起人类的身躯,对着这边展示性地晃动了几下,“啊?难不成你要我们把他治好再问吗?真是的!这就太可惜我们公费报销的药水了,额呃呃呃……!我的好佩希拉亚,你觉得如何?”

      “听你的,就这样干吧。”身边人像在缓和尴尬似的推了推眼镜,掏出军服下的药水、迅速喷洒在敌人胸口的血痕上——不像魔族能够自行修复的肉身,人类这种脆弱不堪的动物,就算用魔药强行提升了细胞分裂的速率,也不可能真正使他恢复如初。正因缺失了记忆形态的魔力,虽然疮口已经痊愈,重塑过的皮肤却和肉瘤似的生长在那人身上。显得诡异、丑陋如同干瘪的树皮。

      “呃呃呃呃啊?!这又是什么情况?拉狄!佩希拉亚!正常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吧?不会吧不会吧?!”恶魔突然放声尖叫,他依旧那么碎烦,差点就把这烫手的山芋直接抛出几米开外。“你也是时候该给我住嘴了,帕帕诺安。”紫眼睛的同伙顿时打断了他,漆黑短发高高翘着,语气里仍然带着浓厚的凯格斯味。

      “拉狄大哥,你这边的情况……”

      “你说情况,那当然是——”男人随口说着,声音却在刚出口的瞬间戛然而止,少女早已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之时没了影子,像是幽魂悄然褪去行踪,使说话语调从谦逊的宝座中跌得粉身碎骨,沦入到锋锐甚至于暴躁的地步,“我他……人!那个红眼睛小女孩去哪了?!”

      “看这情况,应该是逃走了吧?”

      “噢噢噢哦哦!竟然能在拉狄你的眼皮底下逃走?好有趣,好有趣喔~”身边人紧接附和道,仿佛这件糗事根本就与自身无关,“嘿嘿,有趣的捉迷藏就要开始喽!”就算嘴上嚷嚷,他早已找准了方位,灵活地奔向东北角的窄巷里,这家伙显然目击了魔女逃离的全过程,却没有一点儿打算提醒同伴的意思。佩希拉亚与拉狄也迅速跟上,穿过那条狭窄的长道,身影随而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少女才推开了那扇低矮的铁窗,她用尽力气探出身子,一股麻痹感从头顶蔓延,引出无数根刀片割裂了视野。目光转即没入昏沉,刹那之间被猩红吞噬——也就在她失去意识的这一秒钟,整个身躯便像脱线的人偶、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所幸链条及时牵引,使她的肋骨不至于在摔落下来的瞬间四分五裂。

      魔女不知在何时恢复了神智,她下意识地伸手、死死压住离她不远的尖顶帽子,伴随着全身的一战栗,强烈的空虚感席卷而来,凉意在皮囊间游走,仿佛密密麻麻的虫豸,驱之不散地蚕食着血肉与骨髓。那是滥用回魔药水与长时间无法正常休息的副作用,雪凌一时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像是旅人迷失于永恒的黑暗中,她在梦界的岔路口上彳亍,不知要将哪扇大门推开,象牙还是牛角?虚幻还是真实?在那双红瞳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它本初的意义。

      雪凌最终还是闭下眼睛,将她的一切交付在那场梦境里。她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猩红的匕首、迟暮与满园蔷薇,踏上苦行的是犯罪的贞女,为了本不存在的救赎,紧跟着已死的知更鸟,一步一步陷入泥淖。不知何人在她耳畔低语,留下了那句“我将给予救赎”,罪人惶恐地昂首,漆黑影子从余光中掠过了。

      视线依旧浑浊不堪,雪凌只能看见那模糊的轮廓,犹如一具幽魂,最终在她跟前止步。她听到嘈杂的人声,无处不在地充斥着耳膜,用高亢的、锐利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哭嚎着、嘶吼着,向某个方向祈求着救赎。随着视野逐渐清晰,雪凌突然瞪大双目,用怀疑的声音喃喃自语。

      “阿丽,西雅……?”

      不,那并不是她。只有幻觉才会停留在曾经,既然结束了旅途,也就再也无法回到起点。魔女明白自己仍被幻觉倦扰,嗡声无处不在地徘徊,是一根根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太阳穴去。

      “请告诉我。站在那里的,到底是谁?”雪凌试探性地问着,等待眼前人回应这句话语。躯体逐渐褪去了麻木,她死死抓住那顶帽子,布料的冰凉透过肌肤、使她立即分隔开了虚假与真实。

      “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那人的声音很是熟悉,虽然用词锋芒乍露,语气之间,又显然藏下了几分埋怨。雪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趁着躯体回归于精神的掌控,她用尽气力站稳身姿,用那抹猩红正视着对面人的双目。

      “……我想。我应该认识你。”

      “你是——”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它将虚幻的甲胄剥离,任那双近似的眼睛映入眸里。瞳孔许在这一瞬骤缩,魔女恍惚拉高声线,刚想道出她的名字,言语却被厉声狠狠从喉中打断。

      “够了!既然你已经清楚,我也就没必要跟你多费口舌了。”小圣女依然同往常一样咄咄逼人,她深呼了口气,顶着一副蛮横的姿态踏足上前。当她与雪凌四目相对,伴随近乎永恒的岑寂,不知持续了多久、孤独地盘旋在两人的脑海中。

      直到雪绒再次开口,打破了她们好不容易营造好的安宁。

      “我一直……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候。”

      “因为我总在逃避!总是不敢去面对,犹豫、畏缩!害怕从你口中得到结果。所以,命运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离我而去。”言辞明显带着几分颤抖,却强有力地压重尾音,将那犹疑完全压倒在身躯的掌控底下。雪绒深呼一口气,声音高亢得回响在魔女的耳里。“雪凌,我很清楚!没有通过考验的我,那么无知、那么寡断的我,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向你传达我的真实想法的。”

      “但是这一次,可否听听我的故事吗?”她的语气如同鼓涨的气球,又在瞬间变得疲软甚至卑微。魔女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情绪,直到小圣女跃出一步,像要抱过去的撑开臂膀——雪凌以防御姿态退后几米,用法杖牢牢护住了自己的身躯,失去了情感的红瞳与她对视着,却比夜幕更为阴沉。“你说吧,雪绒。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 ”

      “是吗?只要你没有拒绝,那就足够了。”雪绒苦笑了声,最终放弃了拥抱这一愚蠢的行为。她畏缩地后退一步,拽起头纱试图将面容掩藏,从而摆脱魔女的目光。雪凌并不明白雪绒此时的想法,她颦起眉头,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在此之前,我只想知道一点。你打算传达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当话音落毕,取而代之的竟是那副格外认真的神情,雪凌并没有打算拉下那顶帽子,十字耳坠持续晃荡着,在左与右边踟蹰不前。小圣女似乎有所触动,她迷惘地睁大眼睛,双眸明显被喜悦充实。

      “我,我会告诉你一切的!只要雪凌你……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寻找未来!”

      “你的意思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未来?”雪凌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那双眼睛被猩红蒙蔽了,仿佛瞎子摸索着雾霭,蒙上眼翳的双眸看不清任何外物,也无法判断前方是否就是绝路。她只能听到声音,虚无缥缈地盘旋于脑海里,像是修士一遍一遍念诵着经文,使她难以控制那具充满执念的躯体。

      “我真的能得到,期望的救赎吗?”

      “在你所赋予的未来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第一百九二章:圣女与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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