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岭南春

5、第五章

　　“你还别说，现在时代独居女性越来越多，丁克夫妇、自由恋人举不胜数，前几天就接了几单年纪轻轻就立遗嘱的案子，虽然个个外表光鲜，个性独立，不喜拘束，但内心还是恐慌的，最害怕莫过于孤死家中，其中平时换个灯、修个管道什么的，就能让女人气馁，不是这块料，硬要坚强也是很累的，我说你还不如找个伴，人生路上结伴而行也有个温暖之所。”
　　我摇了摇头，“心再也捂不热了，何必强求。”
　　我们都沉默了，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劝了多少次，包括对我师父。
　　最后她忿忿的说：“你呀！跟你师父一个德行，都不知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使你们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我淡淡的一笑，眷念的喝了几杯茶，“要是以后我没地方去，就赖上你，你也快退休了吧！”
　　“你才退休呢！我年轻的肯，干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劲！”“不过，你没事可以来逛逛，待我退休还是有大把时间的，但我想推迟退休，你说我这是不是个劳累的命，别人都巴不得，我还硬往上挤，一天不做事，就闲得慌，我被他们剥削成瘾，没法！”
　　我“嗤”笑出声，“现在是你在剥削人家，别把词用反了。”
　　“唉呀！现在的人啦，都吃不得苦，再不似我们当年，那时机会好少，踩着别人的头挤上去的，吃过苦的人才知道珍惜啦！如今个个贪图享乐，辛苦一点就不干了，我都懒得教他们，像是我求着他们学习似得……”
　　我看着她的秘书小姑娘，脸色发青，连忙岔开话题：“你还帮不帮我立遗嘱？”
　　“我怎么听到从你口中说出立遗嘱三个字，心就一颤一颤的，你没事吧！莫是有事瞒着我，你可不能这样不声不响的，我答应你师父说好照顾你的。”
　　“你快成我师父了，唠唠叨叨，立吧！”
　　“说实话，我还没有开始立遗嘱，感觉是件很遥远的事情，唉！哪天也要想想了，还好子嗣单薄，人情简单，这计划生育政策在这上面还是非常好的，那时有多少人躲着生孩子，我忍住了，不做子孙的钱奴，看我过得多潇洒，幸福一生啦！”
　　她干脆利落的为我立了遗嘱，我收起文件，她忽然扯住我的梨花头假发，正想感叹，头发却掉了下来，把一旁的小秘书吓了一跳，我真恼了，气愤的站起身来，周律师赶忙拉着我的手，把小秘书喝了出去，有些歉意的说：“唉！我就是好奇，你跟你师父一样，老喜欢带这些玩意，是不是你们干这行的得有个时尚模样，这样会不会不舒服。”
　　一听她提到师父，又气不起来，她是唯一一个与师父与我认识的人了，我把假发带上，准备要走了，她又拉住我，“一起吃个饭，反正也到饭点了，看到你，就想起你师父，她以前跟我最聊得开。”
　　我跟她一起来到饭馆，也是师父时常来的，每次来找她，定要在这里吃上一顿。点了几道菜，我在一旁轻笑，她不解的看住我，我说：“这些都是师父爱吃的。”
　　她忽然恍然大悟，“唉！我都成习惯，来到这家餐厅，必点这几样，你爱吃什么，我拿菜单给你点去。”
　　“师父爱吃的我都爱吃，无须介意。”
　　“也对，你与你师父一个模样，说话口吻，处事风格，就连眼神都相似，看世间一切风淡云轻，没有什么挂念。”
　　我默了声，在上菜的期间左右无事，见周律师把报纸重复翻了一遍，我忍不住问出声：“周律师，你对我师父了解多少？”
　　周律师放下手中的报纸，取下眼镜，仔细的看住我，想了想说：“你师父很神秘的，很少跟我说自己的私事，但我能感觉得到，她受过不少苦，有许多的事情理在心中，要说她去世这么突然，怕是心存郁气，长期压抑造成的。”她连连叹了几声。
　　“那AMY，你知道吗？”
　　“AMY？！”“唉！”“我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一个这样的人，她与你师父的关系有些怪异，两人有种你进我退的感觉，我统共只见过她二次，都是与你师父一起，不管你师父对她态度多恶烈，她都唯唯喏喏，生怕惹你师父生气，可有时，又会莫名的爆跳如雷，我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面目狞厉，我都害怕，你师父居然能忍得了。我也曾好奇的问过你师父，她不肯说。”
　　“哦。”我有些失落，这些我都知道，看来师父忙得紧呢！
　　周律师见菜上来了，连忙把餐巾铺好，擦了擦，“来来来，快点吃吧！这里味道真不错。”
　　我回来时，空气中有些闷热，可能要下爆雨了，早上听吉米唠叨时，她有提到，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久久不愿进屋，风吹得有些急，夹带着大颗的雨滴，打在拦杆上“叭叭”直响，我微闭着双眸，伸出手掌感受那风吹雨打的滋味，有一瞬间的仿佛，我似乎回到20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拉着我的手在雨中奔跑，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纯净、干脆，他的手掌又宽又厚，非常温暖，这个场景刻在我的记忆，永远不愿抹去……
　　我洗漱完毕，把师父的记事本翻了出来，在我翻了第二遍没有找到1998年后的记录后，正准备放弃，一个信封从记事本的扉页中掉了出来，上面有邮政盖章，是一封被退的信，我打开它，一张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面是师父拉着已过她腰身的大宝，站在大门处拍的，旁边备注一行小字， “1999年8月2日留影”。
　　我翻出里面的信封，纸张有些粗糙泛黄，蓝色的钢笔字迹：
　　“……青山，我们有4年没有见面了，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可还是非常的想你，最近半年忽然没有了你的消息，寻呼机也无人回应，我感到恐慌，整天糊思乱想，生怕你有事瞒住家里，一个人承受，我们说好的，咱们是一家，有事一起扛，收到信，你一定要回我，不管发生什么事。
　　家里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辞去工作，反正在家里呆着也无所事事，大宝那么听话，学习主动性非常好，不用我督促，每科成绩都是全班第一名，颇有你当年的‘英勇’，我感觉非常欣慰。
　　大宝读初二，学习非常烦忙，原本想抽暑假期间带他去你那边看看，可学校临时组织了夏令营，全程有英语老师补习，大宝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所以就没有去成，青山，你别介意啊！待寒假我带他出来与你团聚！……”
　　看完信后，我小心的折叠收好，从记事本中开始寻找信封，终于在另一个扉页中翻出一封，这是外地寄回来的信，信封有些皱，似被人长久揉捏过，我展开它，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是一位中年男士与一位年轻女士亲密的合影，右下角小字备注：“2000年1月1日留影”。我的心忽然一凉，喉中哽咽，展开信纸，蓝字钢笔字迹有几处被染花。
　　“……姗姗，我这样唤了你30年，风风雨雨在一起，留下多少美好回忆！我人生最颠沛流离、辗转波折的生活都是同你一起度过的，如今，我只能说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操持家中，把大宝带大，而我又要亲口向你说出这些话，实在残忍，我只能跪向你，哭着求你原谅、成全。
　　命中注定我要做一个负心的人，在外的这些年，我一直报喜不报忧，生怕你担心！当年，我们几个破釜沉舟，怀揣着梦想，背负着一家人的生计，一起南下，原以为像我们这样的‘知识份子’只要有梦想、有智慧、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定能干一番事业，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些狗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