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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屋外已寒风料峭,丰云殿暖阁却春意融融。

      前日钱策回府,特意到蟠云轩喝了一盏她煮的君山银针,眼神中带着暖意,略坐了一会就离开了,虽之后就听芳姑讲,囚禁在府内的三皇子和突厥人串通带着贴身丫环逃走,她才知道,他突然回府是有事在身,不过紧要的时刻还来看她,让魏幼荷感动了好久。

      天气冷了,她让芳姑将陪嫁过来的几块上好的黑狐毛皮,请衣匠制成大氅,等过几天缝好了,就送到大营去,可又觉得不太够,于是取了块白缎手帕,打算绣朵粉荷在上面,她这份小儿女心意,相信钱策一定体会的到。

      三皇子逃走时,淡思苑的几个丫环也都跟着失踪了,包括那个瑜儿。

      关于林氏,芳姑说了,钱策回府先是到她这里坐了儿,然后去看了周氏,最后才去了林氏那里。而且他一走,那林氏又跟泼妇似的发了顿脾气。魏幼荷是有些奇怪的,林氏爱拔尖儿不假,可也是大家闺秀,哪至于像目前这样仪态全失。

      曾让她头痛的两名对手,几乎不需她出手便失了势,连芳姑都说她吉人天相,老天爷把路给她铺的好好的。

      明天黑狐大氅就能送过来,她决定去一次大营,探望钱策。

      **

      天光微亮,浣瑜感到面上被人轻轻一吻。待她努力睁开眼,身边并没有人,但凹下的床褥,还有上面残留的阳刚之气,说明那里曾经躺过一个男人。前账似有人穿戴衣甲,及侍卫低声询问的声音,马的嘶鸣和马蹄声随之从帐外传来,渐渐一切归于平静。

      一个小丫头悄悄的走进来,见她醒了,怯生生的问她要不要洗漱。浣瑜说想好好洗洗,小丫头出去和侍卫说了句什么,又取来了几套衣物,说是将军让人为她准备的。浣瑜一看,居然都是男装,不过尺码较小。浣瑜接过来,问小丫头的名字,她回答说叫庆儿,本来跟着母亲在浆洗营干活,昨天突然给调到这里。

      过一会儿,热水准备好了,庆儿讲,军中条件简陋,这是将军专用的浴桶,请她先将就用着,还带来个小巧玉瓶,说是将军特意让人送来的洗澡用的香露。

      想起柳员外那只枯如树枝的手,淫邪的表情,浣瑜又一阵恶心,只想快点将自己洗洗干净。庆儿孩子脾气,抽出香露瓶的软塞闻了闻,往水中滴了几滴,“咦,好闻呐,是花香。”浣瑜不语,这是她贵妃姨母最喜欢的白玫瑰香。

      沐浴完毕,庆儿帮着浣瑜穿好衣服,将她的长发挽成少年公子们常梳的如髻,除了用玉簪束在头顶的发髻,余发都垂在背上,庆儿羡慕的看着她。“姑娘穿什么都好看,连打扮成哥儿都比别人漂亮。”

      “将军在哪?”

      “早上将军都要去校场,训练布阵。”庆儿回道。

      “你,听说城内有什么消息没?”浣瑜问,昨天本是他们出逃的日子,她急切的想知道钱铮他们是否顺利。

      “天大的消息呢,好多人在说,三皇子勾结突厥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逃,成了通缉要犯呢!”庆儿兴奋的描述着,“连丫环都不见了,听说三皇子长得跟仙人似的,定是被他迷住了才一块跑的。”见浣瑜一脸惘然,似伤心的模样,庆儿便不解的闭了口。

      浣瑜习惯的摸了摸脖子,空空如也,红绳系着的扳指,早被天香楼的老鸨子收了去。她好无能,人没留住,连定情之物也不见了。

      之后几天,钱策忙于冬季巡营和布防,再没回寝帐,她也乐得轻闲,除了军医为她换了伤药,熬了安神汤送来,寝帐中只有她一人,实在无聊,干脆摘下帐内陈列的几柄短剑,长弓摆弄。短剑还好,她拔得出,可那张雕花大弓不晓得什么制成的,沉到她举都举不起来,更别提拉开它。她不甘,唯有一脚踏着弓身,跟拔河似的拼命拉着小拇指粗细的弓弦,不论她如何用力,咬牙切齿,弓弦不过弯了弯再无变化,倒累得她气喘不止,勒得手痛。

      听到异响,侍卫探头进来,一看不打紧,吓的一哆嗦,先帝亲赐给将军表彰他三年前大败突厥的玄铁神弓啊,正被踩在地上,踩一脚不够,又跳起来连着踩,也不嫌硌的慌,这姑娘得了失心疯吗?不是喝安神药了嘛。他忙偷偷蹭过去的将边上几把短剑收起来,免得小姑娘疯魔之下把弓弦给锯了。

      不知情的人自然无法理解浣瑜的郁闷,忍辱负重,脱衣讨好钱策、被林氏折磨,被卖到天香楼,吃了太多的苦,盘算了这么久,自由近在眼前却功亏一篑。太师府的尊贵嫡女,与生俱来的骄傲与优越感折磨着她,这张不听话的拉不开的弓便如她无法化解的阻力。她恨,她恼,拉不开,我就踩弯你!

      正在处理公文的钱策听着侍卫的汇报,不禁嘴角一弯,“任她去,能踩弯倒真是她的本事了。”

      咣当,精疲力竭的浣瑜认命的把弓扔到一边,一瘸一拐的将箭筒立在门边,然后坐在脚踏上,抱着羽箭一根根掷着当投壶,浣瑜投壶玩的好,宫中和众公主皇族比试时她总能夺得头筹,赢的大堆各式小玩意总被小丫环们一抢而光,时间长了,总得第二名的长安候家的萱宁郡主见她就翻白眼,后来凡有她参加的游戏干脆扭头就走。浣瑜一边眯着眼儿咚咚掷着,一边回忆着历历往事。

      更多时候浣瑜坐着支肘发呆,钱铮走了,以后,她又是一个人了。可她还活着,哪怕经历了九死一生,被命运遗弃,还活着。

      毕竟身处军营中,时而有成队兵士铿锵经过帐外或是震天的操练呼号传来,浓烈的雄壮氛围感染了她。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柔弱与犹豫会是士兵致命的缺陷,浣瑜静下来,抱紧双腿躲在黑暗角落中默然良久才扶着床腿站了起来。

      纤细手指一点点划过帐中巨大的书柜隔层,钱策能成为大军统帅,绝不仅仅依靠皇族荫蒙,书籍涵盖兵法,天文、地理、易经......每一册书都似翻阅过多次,过去总见他一脸凶相,冷漠粗犷,实难将他与掩卷思索的书生联系起来。

      这天夜晚,月上树梢时,钱策终于回帐,听到脚步声,青瓷莲花灯下看书的浣瑜忙站了起来,钱策走到她面前,拿起案上扣着的书扫了眼,“孙膑兵法之月战,嗯,有何体会?”浣瑜自嘲一笑,“不外是说人们意愿的单薄无力,想要成事,必须通晓事物运转格理,顺应时势,否则再多蛮力只有愚蠢的失败。”

      “这是字面意思。还有吗?”钱策强压下心中异样,并非因她所讲内容,而是她从未和他说过这么多字的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浣瑜略带羞涩抿了抿唇,接着说,“不过时势总是在变化中,如风向如星辰,一时踏准了时机,所向披靡,得意间,背后的时势已悄然转变,如不时刻警惕,胜利也会转为败局。”浣瑜叹口气,“只是有几人能有孔明超然物外的智慧,凡人大多随波逐流罢了。”就如她一样,那样努力挣扎过,林氏一插手,立刻打乱了逃跑计划,他人真的成功了,独独她被留了下来。

      钱策摇头,牵起她的左手,“都是讲行军打仗的,哪来的这么多感喟,这几日我没回来,手还疼吗?”

      浣瑜抽回手,“不疼,军医刚换了药。”

      打量眼她的装束,“你穿男装很好看,就像钱铮穿女装一样。”钱策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不顾浣瑜一时发愣,钱策重新拉起她的手来到前帐。

      “在等我吃饭吗?”钱策戏谑的问。红木黑漆长案上不知何时摆上了好多菜肴,浣瑜不由的撇撇嘴,定是他回来后刚刚摆上的,她还奇怪早中餐都及时,怎么晚上让她一个人饿着肚子。

      “吃吧。”将筷子递过去,钱策将一碟女孩爱吃的梅子酥放得离她更近些,同时发现自己又破例了,居然学会伺候人用餐了。

      浣瑜优雅的吃着,只浅尝了几样,喝了几口汤,便不再动筷了。“吃的太少了,多吃点。”钱策夹了几大块兔肉放进她的碗里,似乎觉得不够,添了些虾球,浣瑜见状就要离席,却被钱策一手按在座位上,又添了只肥鸡腿放她碗里。“吃光了再走!”声音不大,但统领大军的人自有一种威压。

      “吃不下。”浣瑜说的是实话,本来胃口就轻,看见他心里堵得慌,哪里吃得下。

      “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别想知道万娘葬在哪儿!”

      明亮的烛光下,浣瑜呆滞了一下,双眸却慢慢闪出欣喜的泪光,“真的?”

      “嗯,不光她的,还有,你那些堂兄弟。”她的样子令钱策也有些不忍。

      “慢点,”接下来轮到钱策苦劝了,狼吞虎咽的模样,真是让他又好笑又心疼。浣瑜很快吃完了碗里的兔肉和虾球,就剩那只大鸡腿了。

      “好了,别吃了。”看到浣瑜噎到的样子,钱策忙抢下她手中的鸡腿。拿起茶盏喂她喝了一大口,抚着她的背,总算是顺了下去。

      “傻瑜儿。”钱策拿出帕子不顾浣瑜躲闪,轻轻擦着她油汪汪的小嘴。

      “天色晚了,明天再去吧。”不过是想逼她多吃点,真要大晚上去坟场,他不怕什么,只怕浣瑜受不了。

      “不行!”抓住他的衣襟,见钱策定目凝住她的手,浣瑜才讪讪松开。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你可别害怕!”钱策说着,取过狐裘披风系上,帐前的两个侍卫看见本应休息的将军,拉着个美貌少年,出了寝帐朝紫鬃走来。一声惊呼,少年被他提到马上用披风围住,一声响鞭,紫鬃已撒开四蹄,飞驰而去,转眼溶入茫茫夜色。

      在将军府时,浣瑜曾托青豆帮忙打听城南乱葬岗在哪里,青豆回来说,那里刚刚被军队平了,种上了一片杨树,再无过去阴森森的样子了。为此她常常暗自流泪,她的娘亲被埋在流放路上,已无迹可寻,连她的乳母也尸首全无。现在看来,钱策早已将万娘还有无辜死去的堂兄弟安葬,曾在心底无比畏惧和痛恨的男人,似乎不再那么可恶。

      边境的冬天更是寒冷,躲在将军披风内的浣瑜却被身后无穷无尽的温暖环绕着,男人温热的呼吸吹在耳畔,她想起钱铮,不知道她那可怜的心上人能不能逃脱通缉,早日到达安乐绿洲。

      时间不长,钱策将速度慢下,眼前一片树林渐渐呈现,树都不太高,树干很细,明显栽上时间不久。宁静的夜晚,胡杨树林中传扬着清晰的马蹄声,终于紫鬃打了个响鼻,停下马蹄。

      ***
      此处在树林的中心地带,浣瑜面前是两座一大一小的坟茔,“稍小些的是万娘的。”钱策顿了顿,“大的,是你五个堂兄弟的,既然是兄弟,便一起葬了。他们是出逃奴隶,自然不能有坟,便没有让人刻名字。”他不忍说出几个半大孩子几乎被砍的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分清谁是谁了。

      下了马,浣瑜跌跌撞撞的奔坟茔而去,钱策立在不远处看她抱着万娘的无字墓碑哭得肝肠寸断。

      不忍再听她哭泣,他过去俯下身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瑜儿,今天来得急,连纸钱香烛都没有,这可不行,万娘和你的兄弟们会没钱花的。咱们先回去,多准备些好东西,再来祭奠他们,好不好?”

      浣瑜双眼红肿,哽咽着,经他一讲,也觉得有道理。忙点头,“祖母去世时,不光有纸钱,还烧了许多纸扎的人,纸牛马,我们也烧给他们。”

      “好,我回去就叫人去办,要最好的纸人、纸牛马。”说完,抱起抽噎着的浣瑜,将她放到马上,然后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浣瑜哭累了,加上来时路上颠簸折腾,已经昏昏欲睡,钱策松开僵绳,双臂环住她,马儿似明白主人心意一般,延着来路缓缓走着。钱策低头俯视着怀中的瑜儿,冰凉的月光下,如玉肤色更加润白,她微仰着头已睡着了,甚至一滴晶莹的口水还缀在嫩粉唇角,小手搭在他的大掌上,此时的浣瑜毫无防备的依赖着他。

      深吸了口气,沁人心脾的白玫瑰香充盈着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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