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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我欲乘风去(一) ...

  •   我略想了想便恍然,轻抚额头哭笑不得。通常贵族王子公主们有惊无险被救起时,救人的侍卫将领们为显示自己忠诚可靠、且谦逊谨慎时,总要来一句“微臣救驾来迟,微臣死罪”。许家乃是轩辕皇族刻意培养起来的武将世家,遇到这种让长公主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劫持的情况,理所应当是该来这么一出的。而我,理所应当是该客气一番的。

      “许将军,我知你忠心耿耿,但现在是什么情况,若因所谓的救驾来迟你就将自己归为死罪的行列,那所有援军将领包括镇国将军在内全是死罪。你这般拘泥于条文律法,倒叫本公主觉得疲累。”

      许遣之仍未起身,又磕头道:“末将惶恐。”这次一头磕到地面再没起来。

      他本是临危不乱胆大心细的人,这一点在宫门外我已领教过,现在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请罪,那句“末将惶恐”也不是虚言,而是真真实实地写在他脸上。

      出大事了?我慢慢放下手,稍稍整理一下衣摆,也整理了一下心情,准备听听他说出什么骇世惊俗的事来。

      “究竟何事,但说无妨。”

      许遣之双手还撑在地上,脊背压得很低。年轻一代中,他无疑是个优秀的将领,只不过这一代的将领大多被骆家掩去了光芒,因为骆家,尤其是明轩,在大战中的表现太过强势,强势到几乎没有给其他将领获得太多战功的机会。但无论如何,单就文韬武略来说,许遣之依然在年轻将领中足以为傲。

      而此刻的他,看不到一丝骄傲,我甚至觉得他连尊严都准备放弃。一个将领如果连尊严都准备放弃,那么在沙场上又怎么可能战出那股无可阻挡的气势来。

      “我知你家世代忠心于轩辕皇族,绝无异心。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当尽力助你。”

      许遣之为我这番话所动,终于抬起头来。这样近的距离,我留意到他眼中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想是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奔波,又要调集沿路城池的兵马,又要时不时与小股东阾军作战,日夜不停赶到这里时已经疲惫不堪。

      “末将此次带来一个人……实际上,末将自襄城出发时并不知此人混在军中,到达池州时方才发现。只是这时发现,就算立刻送那人回去也已经晚了。”

      他这话说得实是隐晦而怪异,似乎就因为他不小心将那个人带出皇城就足够治他死罪。听他说要将此人送回皇城去,那么必定不是敌方的细作了,那么还有谁未经批准出皇城便能治带兵将领的死罪?

      我心中一动,许遣之的夫人尚武,曾经皇城贵女们出行游玩时,除了心腹侍卫贴身保护,总有几名巾帼相伴,许夫人因为许家与轩辕皇族的特殊关系,便是其中的常客。那时常听她说向往战场上激昂奔放的战鼓声,总想亲身体会一下那种波澜壮阔义无反顾的真实感觉。

      “莫非是许夫人施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竟瞒过了许将军?”我失笑道,“军中确有规定,不得擅带女眷。但一来将军并非故意,二来即便是故意,许将军功过相抵也不至于死罪,等许夫人过瘾后随本公主回去便是,许将军何必如此?”

      许遣之抬眼,又低下头。抬眼的那一瞬我见到他眼眶泛红,竟是隐隐有泪光波动。

      “并非拙妻,拙妻与幼子连同家父家母……现在都在天牢,生死未明。”

      我手里的茶碗差点跌落:“怎会如此?”

      “公主被劫,陛下震怒,波及甚广。末将还算是好的,宫中带刀侍卫因渎职罪被斩的不计其数。”

      “许将军可有听说李超此人?”凝香突然插嘴问道。

      我没有阻止她,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但看凝香这样,竟是对这个叫李超的侍卫长上了心。

      许遣之嘴角微颤,许久才道:“李超及其家人已被收押,只等凌迟问斩。”

      啪的一声,凝香手中的茶壶摔得粉碎,我如五雷轰顶,虽然与李超并不算太熟,但深知上一世的李超忠心无二,保护皇宫直至战死,遭到这样的变故实在是太不公平。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喃喃自语,胸腹间如被塞上败絮般难受,几乎想把刚喝下去的茶水呕出来。

      “并非公主的缘故,宫中盛传,陛下这般震怒是因为得知那慕容安歌与皇后娘娘……唉!”许遣之此时非常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话到一半时才发觉不妥,重重地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我想起李超曾提起皇兄皇嫂之间的那些荒唐事,又记起在皇嫂后花园看到的那一幕,顿时明白过来,太阳穴一阵阵抽痛。回头看向凝香时,见她面无表情,但眼神茫然,仿佛灵魂出窍一样。

      我伸手拍了拍她,疲惫沙哑地道:“你去歇息一下,我和许将军还有些话要说。”

      她摇了摇头,木然却固执地站在原地。我知现在不便劝她,让她自己安静下来反而更好些。至于我自己,或许是因为见惯了亲友间的自相残杀,虽然情绪激荡,但好歹还能清醒着。

      很快,我便想到一件现下就极为重要的事。

      “池州代守将李涛与李超是何关系?”其实到池州时我便略有耳闻,但因为李涛太忙,一直没来得及问实。

      许遣之眼里涌出悲哀:“正是堂兄弟。”

      我抿紧嘴,与许遣之两两相望无言。我的皇兄,为了一个外族的女人这般滥杀忠良,真是疯了啊。高压、滥权并不能保证忠诚,却必定能将人一步步逼向绝境。如果不在绝境中绝望,必会在绝境中反抗。明轩便是一例,接下去,还会有谁?

      “此事重大,暂且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转念一想,这件事迟早瞒不住,因为就算许遣之不对外说,襄城和附近来的那些兵怎么可能一句都不说。我头皮发麻,这根本是一道无解的题,就象上一世明轩知道家宝遇难后立即揭竿而起一样,李涛是必定会作出激烈反应的。

      “要不要和将军说?将军在军中威信最高,一旦李涛知情,能镇住他的怕也只有将军。”

      我苦笑摇头,这的确是当前能作出的最好办法,如果不是明轩的心已背叛轩辕皇族的话。

      “骆家与李家都是几世忠良,你将此事告知将军,难道想影响将军的情绪么?”

      “只是……”

      许遣之显然颇为苦恼此事,还想说些什么,我摆了摆手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家里的事,我一回襄城便替你想办法,总要保全许夫人母子才好。你方才说不小心带来的那人,究竟是什么人?”

      提到这一桩,许遣之的脸色立时尴尬,呐呐地道:“是……是……”

      “许遣之!你敢送我回去,我让我哥揪掉你头盔上的花翎!”

      大周将领以头盔上花翎的颜色数量显示战功大小多寡,可以说每一支花翎都是拥有者用自己的命博来的,拔花翎这种话实在是太放肆太侮辱人,因此我一听这话便沉下脸,但见到不由分说就冲进来的红色身影以及慌乱紧张追在后面的几名亲兵和侍女,我立刻一个头变三个大。

      许遣之一不小心带来的这个人,不但能让震怒中的皇兄判他死罪,还能给池州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以这个人在宫中的身份还能长期这般嚣张,与叛逆项善音交往密切却未被牵连,甚至大战之际没有皇兄皇嫂的允许就跑到池州来,此人于我眼中真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抚住额头有些虚弱地问许遣之:“许将军可否告诉本公主,是否本公主眼花看错人了?”

      许遣之根本无心计较方才那人对他的侮辱,脸耷拉得仿佛要哭出来:“末将也很希望是自己眼花了,但末将已确认再三,是史郡主无疑。”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啪地一下拍在桌上,目光如炬朝史娇娇望过去,许遣之则面色阴沉朝史娇娇身后三名亲兵望去。那三名亲兵此刻跪在门外不敢跟着进来,自知闯了大祸,都是青了脸默不作声。李涛派来保护我的几名护卫也跪在门外,有人愤怒,有人隐忍,有人惶恐,有人萎顿。而领头的那名队长则是集中了所有这些情绪,脸上还按了一只肿起老高的红手印。

      史娇娇在宫里闹得鸡犬不宁的场面即将……不,是已经在池州上演,我头疼万分,但身为长公主又怎能知难而退,当下冷哼一声,朝凝香使了一个眼色。

      凝香满腔悲愤正没处发泄,怒睁双眼朝史娇娇走进几步,喝道:“来者何人,可知此处乃公主府地,这般擅闯该当何罪!”

      这一句清脆响亮,一句过后满屋子都是回声。

      史娇娇冲进这间屋子之前或许真没想到我就在里面,见到我恼怒的目光本就已经愣住,再被凝香当头喝了一句,当时就懵了。

      凝香因为太过激动,几步站到史娇娇面前,正巧把我当在身后。这时史娇娇大约也看清楚了凝香,愤然道:“你是什么低贱身份,有资格教训本郡主!”

      她骂了这么一句还不解气,竟伸出巴掌朝凝香挥过去。

      早年史清弃文从武时史娇娇也跟着学武,平南王向来是什么事都依着她,居然给她找来峨嵋掌门做师傅,因此她与项善音一样,身手很是不错。这一巴掌带上了峨嵋功夫劈斩如山的气势,极快、极狠,普通人根本躲不开,如果被打上,结果难免和那名倒霉的护卫队长一样。

      但凝香岂是普通人,全身纹丝不动,只一抬臂便捉住了史娇娇的手腕,再一拧,史娇娇就象只山鸡被掐住脖子一般尖叫起来。

      两人视长公主如无物,就这样在我面前动起手来,这场面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侍卫侍女们看得目瞪口呆,许遣之更是震惊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知想起什么事,他眉毛鼻子都挤到一块,脸色非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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