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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计计皆痛心(一) ...

  •   我驻足凝神:“九姑姑尽管说。”

      九姑姑小心翼翼地答道:“太皇太后的身体近些年来每况愈下,比起几个月前公主在国宴上所见又虚弱了些。稍后公主见到太皇太后时还请尽力克制,莫要刺激她老人家。”她顿了顿,低头道,“小九日日都在为太皇太后祈福,希望她老人家能再多过几个寿辰。”

      我心里酸楚,明轩五月初五兵变,同年八月,定远侯与平南王达成协议联手攻打大周,来年四月明轩便攻入大周皇宫,大周覆灭。皇奶奶的寿辰在十月,那时大周已硝烟四起,各路守军告急,不要说多过几个寿辰,连今年的寿辰怕也过不好了。

      原以为有了九姑姑的提醒我便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见到那个干瘦的身影时仍忍不住声音哽咽。皇奶奶半卧在凤榻上,比起在新年国宴上,双手抖得更加厉害,竟已握不住东西,需丫鬟一勺勺地味她喝汤药。

      我压下鼻咽处的涌动,强自笑着喊了声“皇奶奶”。家宝乖巧,见我跪下,小身子也挨着我跪了,边磕头边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奶奶忙扶着榻站起来,身形却不稳,手刚撑在床沿便是一个踉跄。方才味汤药的丫鬟忙俯身扶住了她,连声道:“主子小心着些。”

      我注意到这丫鬟长得面生,想是皇奶奶搬出皇宫后才收的。我从未见过这丫鬟,生得楚楚动人,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疼爱的。只是眉心似蹙非蹙,象总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是平阳吗?旁边那个小不点是谁?可是骆家宝?来来,两个都过来,让奶奶看看!”

      皇奶奶来不及拄拐,由那丫鬟搀扶着,双手向前摸索着走来。我瞧进眼里,不由得心口翻腾差点流出泪来。她双眼浑浊,目光似乎集中在我身上,却找不到明显的焦点。四个月不见,奶奶竟是目不能视了吗……

      “唉,瞧我,老眼昏花了,看人也只看到个影子。你两个快过来,跪着做什么!”

      我赶忙上前搀扶她坐回踏上,象小时候那样挨着她的腿坐了。家宝初初还有些怕生,皇奶奶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这孩子,天可怜见的。不要拘束,就当我是亲奶奶一般。”

      她将头转向我,眼神还是那样没有焦点,象是在看我,又象是在看别的东西:“这就是他们说的小英雄骆家宝?果然是骆家人,聪明伶俐,天生一股子劲儿。”

      我避开她浑浊的眼,却又不忍扭头,只将目光稍稍下移:“是,正是骆家宝,皇奶奶明鉴。”

      她似乎极高兴,摸着家宝的头道:“这孩子深得我心,我对他竟是一见如故,真如见了自己的孙儿一般。孩子,告诉奶奶,平阳有欺负你没?你这平阳姐姐啊,最是刁蛮任性,她若是对你不好,尽管告诉奶奶,奶奶拿戒尺打她!”

      这话一说,我身后的九姑姑笑了:“太皇太后这不是糊涂了么,公主现在岂是打得的?谁要打她都得问问骆将军乐意不乐意,听说他俩啊恩爱得紧呢。”

      我倒不介意皇奶奶说这些,她本就是个既慈爱又严厉的人。但她将家宝看作亲孙儿一般,还让家宝叫我“姐姐”,这分明是乱了辈份。论理家宝是我的侄儿,该叫我一声婶婶,皇奶奶就算将他视为亲人,也应该是曾孙儿。而按照大周皇室的家规,孙子孙儿辈的都是祖母带大,比如我和哥哥们都是皇奶奶带大,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是少而少之。

      想到此处,我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皇奶奶的口误会给我的计划带来方便,将来将家宝放在皇奶奶这里便顺理成章。忧的是,一生精明决断的她,竟真的糊涂至此了吗?连皇家最重视的辈份都分不清了。

      “不要打平阳!不要打平阳!”

      家宝清脆的声音和屋里的笑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皇奶奶笑着敲着家宝的头道:“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才这些日子你便护着她了?”

      家宝摸着被敲的脑壳,呐呐的道:“她……陪我放风筝的。奶奶打了她,就没人陪我放风筝了。”

      皇奶奶的眼眸似乎一亮,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浑浊:“你喜欢放风筝?”

      说起风筝,刚才还很是拘束的家宝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皇奶奶,你有比人还大的风筝吗?”

      “有,怎么没有!”皇奶奶兴致极高,“奶奶小时候就最喜欢放风筝,搜集了几屋子的风筝哪,什么样的都有。”

      她向身边的那个丫鬟招了招手:“璃鸳,你带家宝去我那几间屋子看看那些宝贝去。”

      那个被唤作璃鸳的丫鬟犹豫了片刻,还是拉过了家宝的小手,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皇奶奶不等她说话,又朝九姑姑说:“九姑,你去拿些好酒给程将军送去,不必急着回来。凭他一身本事,本可厮杀于战场,却被派到这荒郊野外来保护我等,也实是不易,你替我谢谢他。”

      九姑姑把头一扭,鼻子里出气道:“凭他那蠢人也配喝太皇太后的酒。”

      她与我皇奶奶相处多年,因此彼此之间已如亲人一般,没有别的丫鬟那般讲究礼数。

      皇奶奶指着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今日必又骂了他。你呀!我看你是……”

      她还要说什么,九姑忽地满面通红,一跺脚扭头便跑。

      “越来越不成话了!”皇奶奶话说得虽重,神色间却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倒是笑意浓浓。

      再看那边厢,家宝已缠着璃鸳要去看宝贝风筝。璃鸳面露难色,朝皇奶奶看来。

      “怎还不去?”皇奶奶板下脸来,虽然身子仍是老弱颤抖,但这一板脸却透出一股威压感,让人脑后生凉,“想让我的家宝孙儿等急么!”

      我正巧有事要与皇奶奶私下里商量,又不想得罪她的贴身丫鬟,或许今后还有要她帮忙的时候,忙解围道:“璃鸳姐姐是不放心皇奶奶呢。”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自己的亲孙女还会害我么。”

      这话便真的说重了,加上皇奶奶此时铁黑的脸色,若是从前在皇宫她势力强大的时候,有那些附言趋势的奴才小人听到了,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将璃鸳打残也说不定。

      果然,璃鸳脸色苍白,忙福了一福,拉着家宝匆匆出去了。

      我望着璃鸳和家宝远去的身影,笑着道:“皇奶奶偏心哦,看把璃鸳吓的,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皇奶奶冷笑了一声:“你皇兄派来的细作,不好好折腾她一下怎么行。”

      我心里一跳,愕然回头看她。就在璃鸳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变了,之前声音里带的虚荣和微颤全都不见,倒反变得和过去一样铿锵傲然。

      当我对上她的眼眸时,手心一下子出了一层冷汗。她的眼睛不再浑浊,此时正犀利地盯着我,似乎已将我看透。

      “皇奶奶……”我喃喃地道。

      “跪下!”她声色俱厉。

      我膝头微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她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静待其变。

      “平阳,你可记得你的姓氏!”

      我脑中嗡嗡作响,预感不妙,重重地一磕到地,颤抖着道:“平阳姓轩辕,永生不忘。太皇太后因何有此问?”

      “既姓轩辕,为何明轩意欲作乱,你非但不报,还力助于他。你想谋反覆国么!”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压得极低,却是异常凌厉。

      我如中雷击,背后衣衫瞬间湿透。她是怎么知道明轩意图的?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意图的?如果我果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不但明轩满门抄斩,我也是五马分尸的结局。

      我浑身颤抖汗如雨下,内心里有一个声音朝自己呐喊,稳住!一定要稳住!思绪急速运转,我苦苦思索,不觉得整盘计划中有什么漏洞,且前世的记忆告诉我,明轩叛逃前确实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而皇奶奶事先支走贴身丫鬟,此时虽声色俱厉,却压低了声音说话,显然不愿其他人听到这番质问。她确有证据还是仅仅是试探?我迅速得出结论,至少她是不愿意声张的,既然不愿声张,那么有可能是不确定,或是另有打算。那么,不管此时情况对我来说有多危急,我仍有棋可走。

      我抬头作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猝然扑到她脚下,抱住了她的小腿失声恸哭:“皇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那时皇兄杀了所有的哥哥姐姐,全无一点兄妹之情,难道现在要轮到我了吗?”

      我明知皇奶奶和皇兄之间非但无一点干系,还素有隔阂,却暗指此事是皇兄与皇奶奶合力为难于我,其实是为了勾起皇奶奶的恻隐之心。当年皇兄为了夺位,一夜间将亲兄弟杀了个干净,连我两位姐姐也没有放过,皇奶奶知情时为时已晚、回天无力。她对此事伤透了心,就是因此而退出朝堂不问政事,来到这凄清的归来坡度过余生。

      “放肆!跪回去!”她措辞严厉,但声音隐隐有些发颤。

      我哆哆嗦嗦地松开手,匍匐着向后退了两尺,额头和手肘仍抵在地上,全身抖若筛糠,似乎连跪都跪不稳。我知道我此时最轻微的一个小动作都会清晰地落入她眼底,但愿她见到这样的我会打消之前的顾虑。这样一个懦弱怕事的我,能搅起什么风浪来。

      屋内一片死寂,我由默不作声只是颤抖,到隐忍抽泣,到泣不成声,仿佛随时就会崩溃。

      皇奶奶沉沉地叹了口气,语调转软:“平阳,你素来思想简单,怕是不知道世间的险恶。你且老实跟奶奶说,你瞒下了什么事。你究竟是我最疼爱的孙女,若老实交代,从此改过自新,我便饶你一命。”

      我先是一惊,她这么说,便是肯定了明轩谋反的意图,而将我看成是受明轩唆使欺骗,误入歧途。随后一想,前世记忆定然无误,她此时说的虽然笃定,但确实没有阻拦明轩。皇奶奶助明轩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是,她还在试探。

      若说她完全没有证据,似乎也不可信,她不是一个随便激起波澜,打草惊蛇的人。敢于这样大动干戈,必定是掌握了一些情况,却不确定。

      我仔细想了想,明轩心细如针,而我又不是个喜欢四处交游的人,别的地方不可能出错,唯一可能引起猜疑的就是明轩并未和我洞房。但这事我已瞒天过海,皇兄皇嫂似乎也不再有疑虑,皇奶奶足不出户,她是怎么知道的?

      时间已不允许我细想,我必须重新赢得皇奶奶的信任,我决定赌一把。

      我猛磕了几个头,额头几乎磕破:“平阳怎敢有一丝异心!要说隐瞒……”我顿了顿,忽然间又伏地大哭起来。

      “说吧,你还信不过奶奶么。”

      听到她这句话,我心里冰凉。就是她,我最思念最敬爱的奶奶,如今也不惜设局将我打击至此;而我,此时正和她勾心斗角地较量,只为换回自己的一条命。皇族真的薄情至此了么,族内竟没有一个能将政事抛在一边、真正爱我疼我的亲人。

      我的泪越来越真切,嘴里却满是荒唐言:“此事说来丢尽颜面,平阳刻意瞒下是为了保住皇家脸面,绝无半点异心。”

      “但说无妨。”

      “明轩他……他并未与平阳洞房。”我痛哭流涕,再也说不下去。

      皇奶奶的语调又硬起来:“这是为何?”

      我停了哭泣,吞吞吐吐地道:“因为……因为洞房那日我打了他……”

      屋里一片寂静,我虽没有抬头,却可以想象到皇奶奶此时愕然的表情。观她的反应,事情已越来越清晰,我和明轩的七寸就在洞房这个问题上。

      接下去我的话怎么说,全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上:皇奶奶是怎么知道我和明轩并未洞房的?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皇奶奶在将军府也安插了眼线。若这个眼线看到了我瞒天过海的全过程,哪怕只是一部分,我今天也已经死定了。皇奶奶的愕然,究竟是我的话出乎她的意料,还是因为她已知道我的话全不是事实?

      “你因何打他?”

      该来的终是要来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恐惧。我已别无选择,必须相信明轩的能力,相信那一晚,他有能力清除洞房周围所有的眼线。

      “我……我听说他与史娇娇两情相悦,便在洞房之夜质问于他。他全然否认,我一气之下便划伤了他……”

      “既然并未洞房,因何会有那血帕?”问这句话时,皇奶奶声音渐沉,“平阳,你不是个会算计的人,你给我说实话,那血帕是不是洛明轩放的?”

      不会算计?我心里苦笑,前世我的确不会算计,今世的我却会了。

      “我见他流血不止,不由得慌了神,扯了床上的帕子便按在他伤口上,于是便有了这血帕。”

      皇奶奶不语,似是找不到理由反驳,想了想又问:“你辱他伤他,他一个将军,确是难咽下这口气。却为何第二日早晨嬷嬷们探问时,你与他同卧一被?”

      我红了脸:“是我央求他留下的,若被人发现他不在我房里,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第二日入宫时,你二人在你皇兄皇嫂面前那番做作,也是事先约好?他这般怪你,竟能如你所愿?”

      “是。第二日入宫时,见到皇兄前,史娇娇那妮子竟然还在路上截住我们,真气煞人。我虽气恼,但左思右想,这事若传了出去,定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况且他兄嫂刚为国捐躯,我在新婚夜那样辱他难免为人留下话柄,他也定然将我记恨在心。于是我便想退让一步,以让他纳史娇娇为妾做条件,请求他和我一起在皇兄皇嫂面前做作!”

      “荒唐!”皇奶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堂堂公主,竟然在新婚第二日便让自己的夫君纳妾。”

      “不过是个妾,进得门来又能怎样。皇奶奶,你是知道的,明轩这人很难对付……”我吞吞吐吐地道,“我……我那晚也是口不择言,不但骂他与史娇娇是一对狗男女,还……还骂他的兄嫂……”

      皇奶奶一下拍在床沿打断了我的话,厉声喝道,“太不成话了!他兄嫂为国捐躯,你身为皇家人,理当好好安抚,怎这般跋扈放肆?你与你皇兄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这不是在逼着功臣谋反么!”

      我装作被她的震怒吓到,瘫软在地上,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我的赌注押对了,她对我的话已深信不疑。

      她长叹一声,仰望上空,双眼潮湿,仿佛在看着大周的列祖列宗:“是我教孙无方,明轩必反,我大周气数尽矣!”

      我吃了一惊,如果皇奶奶真的认定明轩必反,后果不堪设想。忙跪爬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腿恸哭道:“皇奶奶何出此言?明轩乃忠良之后,如今又成了我的夫君,因何会反?大周千秋百代,怎会气数尽了呢!”

      皇奶奶抚摸我的头发,双眼也掉下泪来:“但愿如你所说,只是……唉,你皇兄也如你一般,对明轩报以幻想,只是他对骆家做的那些事明轩岂会原谅?即便明轩不反,以你皇兄这般荒唐暴戾,大周风崩离析是迟早的事。”

      我抬起湿透的脸庞问道:“皇兄究竟对骆家做了什么事?”

      皇奶奶闭上眼,良久才说:“这些事,知道了对你无益。我让你皇兄赐婚与你和明轩,便是因明轩少时与你一向交好,他不至于会迁怒到你身上。”

      我全身僵住,一颗心仿佛掉落谷底,松开抱住她的手,身子慢慢跪坐下来。竟然是她,我最敬最爱的皇奶奶,将我推入了火坑!

      她睁开眼,刚才的伤心落寞全都不见,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霜:“我知你现在必恨我怪我,但明轩在军中影响太大,宜笼络不宜杀,将你嫁过去是唯一的办法。我能体会你心中的苦,皇奶奶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满屋子都是回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过去的事情一件件浮现在眼前:坐在她膝头听她讲故事,成人礼的宴会上她笑问我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在宫中为我种下的十八株桃花树……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亲情在皇族存亡面前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恍惚中听到她提到“史娇娇”,几乎是出于本能,我抬起头来。手脚依然麻木僵硬,但思绪渐渐清醒过来。这是我穷尽心智日思夜想的计划,无论心中如何悲戚,总要尽力去完成它。

      此刻的大周朝象个罪恶的漩涡,正在迅速沦陷,对此我回天无力,我必将带着轩辕皇族肮脏的烙印与之一同沦陷。但只要能救出家宝,我就能在心里保留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干净地方,我的灵魂便能得到安息。这就是我固守的执着,是我重生的意义。

      想清楚这些,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酸涩,仔细倾听皇奶奶说的每一个字。

      “明轩与史娇娇的传闻竟是真的么?我本不想他两家联姻,平南侯太过奸猾,若将来与明轩联手,大周危矣。”

      我怕皇奶奶起疑心,不敢表现得太冷静,因为那不是前世的我。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思虑着如何将她的决定引到我想要的结果上去,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已沙哑:“明轩不会的,史清更不会,他前几日还来看过我。”

      “史清来看过你?我却不知。”

      我瞥见她惊愕的表情,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噘起嘴说:“他还记得我喜欢桃花,特意编了一个桃花冠给我,还问我和明轩过得好不好。如此重情重义的人,怎会做谋反这种天诛地灭的事。”

      皇奶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他问你和明轩过得好不好,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低下头呐呐地道,“他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我自然将一番苦水都倒出来了。”

      “他什么反应?”皇奶奶追问,我知道她快要被我引上那条路了。

      “他……好似很不高兴,说如果明轩对我不好,他便不会再讲兄弟之情。”我越说声音越轻,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其实史清未经过明轩便来看我,确实已经是越礼。只不过那时他显然不是专程来看我,只不过是要和明轩密议某些事,顺道来看看我罢了。但是经我这样一渲染,让人觉得他与明轩正因我而走向不合。只要皇族善加利用,我就是他和明轩之间的一颗炸弹。

      果然,我做出越来越心虚的表情,皇奶奶脸上神色则是越来越明朗。我趁机说:“其实他多虑了,我向明轩认错时,他已原谅了我。方才听皇奶奶训斥,平阳羞愧难当,定当改过自新,时时以大局为重,再不意气用事了。”

      皇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有如此觉悟甚好。只是这纳妾之事么,容我再想想。”

      我心中顿感挫折,毕竟姜是老的辣,我已将自己卖了,仍然得不到她的信任,而情况或许变得更糟。因为我这番话透露了明轩与史清之间的隔阂,若没有联姻这件事来限制这种隔阂越演越烈,朝廷对明轩的限制将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正在想着如何挽回,皇奶奶忽地眨了眨眼道:“史清这孩子我颇喜爱,你身为公主,须知如何笼络能臣。”

      我微微一愣,她又沉下脸道:“虽然你们亲如兄妹,但如今你已嫁人,事事要注意分寸,不要给外人留下话柄!”

      这是让我既要想法亲近史清,又要把握分寸。好个制衡两方势力的办法!

      我忙点头称是,她缓了脸色,思虑着道:“史娇娇是庶出,你是公主,你为妻她为妾倒也说得过去,平南王那里我自有办法。只是你刚新婚,现在纳妾实在不是时候。不过既已答应了明轩,出尔反尔总是会开罪了他……不如你先回去,说我已应允了他,不过需要时间与平南王说和,让他再等等。”

      我一时有些不相信,我自认为计划中最困难的一部分竟然就这样成了。正要答应,她话锋一转眼神凌厉地道:“但明轩此人终究不可全信,我听说他极疼家宝,这样,你今日就把家宝留在此地,便说我对家宝极是喜爱,要亲自调教。”

      我大吃一惊,背上霎时出了一层冷汗。这是要将家宝留为人质啊。虽然比留在皇嫂那里要好得多,但此刻我还未准备好如何面对明轩的震怒,不知他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来。这次来归来坡,我本想一箭双雕,一方面让皇奶奶喜欢上家宝,另一方面促成联姻之事。想不到我虽算计了皇奶奶,却也被她反算计了一招。如今之际,也只有试试缓兵之计。

      我急忙重重磕了一个头:“平阳左思右想,若明轩没有异心,此举便是多余。若他果真有异心,今日留下家宝更会打草惊蛇。皇奶奶三思啊!”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要将我看透:“我的小孙女如今也功于心计起来?”

      我又是一惊,忙委屈地道:“我刚与他和好,不想再发生意外,皇奶奶此举实在是叫平阳为难。”

      她想了想,缓缓点头:“也好,此事以后再说,我自有打算。”她眼中闪过一丝残酷,“你若一旦发现他有异动,必在第一时刻告知你皇兄,我自会知道。若来不及放出消息,切莫念夫妻之情,只管杀之!”

      我心中一震,全身血液仿佛退去。接下来的拜别,与九姑道别,接家宝回家,全都是在恍惚中完成。坐上马车后,整个人如大病一场,几乎虚脱,这场戏,竟是耗尽了我全部体力心智。

      注意到我的沉默,明轩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太皇太后身体如何?”

      我细细品味他这句问话,没有尝出任何他对我说话时一贯有的讥讽、厌恶、或是试探味道,这只是一句最单纯、最真心的问话。仿佛看到了人性中的一丁点希望,我轻舒了一口气,想那时我们还都只是孩童,他也是皇宫里的常客,和我们吃在一起玩在一起,也时常坐在皇奶奶的膝头听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想必如今他对皇奶奶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只是那又如何呢,人越是高贵越是薄情,皇奶奶还不是一样将我当作随时可弃的棋子,而一年后明轩还不是一样斩断了皇兄的手足。

      我心里酸涩,摇了摇头道:“她终究是老了。”

      她真的是老了,再无能力如当年那般力挽狂澜。且老无所依,否则她也不会依靠我这个最没用的公主。

      想起前世的我自尽于皇宫,之后的事便不知晓。明轩在那以后必定也到过皇陵,美丽得不粘人间烟火的归来坡是否也一样蒙难?若真是那样,因为要让家宝活命,因为我天生的软弱,眼睁睁看着亲友族人横尸遍野,究竟对是不对?

      不敢想,我闭上眼睛深吸黄昏的空气,想要洗去心里那股隐隐的血腥味。

      明轩没有再追问什么,家宝已经睡着,车厢里很安静。婚后第一次,我与明轩之间没有唇枪舌战,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互相伤害,只有满车厢的静寂。

      听着车轮碾动的声音,我的心渐渐揪紧。历史的车轮是否也如这马车车轮一般,周而复始不能阻挡?有些事,无论我问多少个为什么,最终总是不断地在发生。越是害怕越是发生,半点由不得人。

      我睁开眼看了一眼熟睡的家宝,暗暗叹了口气。对上明轩的目光时,他忽地转头避开,眼中情绪莫名。

      我想了想,平静地道:“太皇太后已应允你和史娇娇的婚事,只是顾着皇家的脸面,她只能入室为妾,你可愿意?”

      明轩猛地回头瞪向我,目光如电脸色铁黑。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时间更,今天补齐昨天欠下的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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