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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家娘子(2) ...

  •   一上楼卫正就收起了贱痞子脸,摸着下巴上的青碴,琢磨要不要去偷听。

      还没琢磨好,房间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拽了回去。乐问抱臂不满地盯着他问,“你去哪儿了?”

      “下楼煮碗面吃。”

      乐问很是怀疑,毕竟二更更鼓刚过,这个点吃饭也得找得到吃的。

      “吃饱了就赶紧睡,这家客栈里不安生,我们隔壁妖气很重。”乐问说完坐到床边,并不打算立刻睡,皱紧的眉显得忧心忡忡。

      “怎么了?你害怕?”卫正一边把道袍宽下来搭在屏风上,一边去盆架子旁洗脸。

      “他们道行比我低,察觉不出我。刚才我见你不在,出去了下,和那个男人打了个照面。”乐问似乎很焦虑,“他可能感知不到我,但面对面就不同了……”

      而且那男人还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种志得意满,又有点不甚在意的表情。乐问很难形容,只是直觉不祥。

      卫正在架子上半天没摸到帕子,帕子从旁递过去,卫正先甩了乐问一脸水,才笑闹着擦完脸,随口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

      乐问深吸一口气,“要是只有我一个,就不用怕。”

      卫正:“……”

      追在乐问后面哇哇大叫,“老子也是练过的!”

      乐问怀疑地斜睨他,“你不是说你那师父是个假把式?”

      卫正露出一副“你不知道”的表情挨着乐问坐在床边,他的手背颜色深,而乐问却很白,比女人都白。

      乐问等着,却没听卫正说话,低头一看。轻轻的一个耳光让卫正偏过脸去,乐问面无表情,“色胚。”

      “……”卫正满面通红,却也无从解释,卫正本身不是手控,可乐问的手指修长且白玉无瑕,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就像他身边那些不涂指甲油涂透明护甲油的女生,要不是有次相亲卫正忍不住问了,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护甲油这玩意儿。

      “谁让你的手生得比女人还女人,你真的是男的吧,别欺骗我感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的。”

      “……!”卫正眼睛大了会儿反应过来,“你也没说过自己是女的。”

      乐问无奈翻个白眼,把手搭在膝盖上,揉搓自己的黑袍子,过会儿偏过头,从侧下方看卫正,卫正也挺好看的,就是老了点儿。

      乐问说,“这些天想起来一事……”

      “……?”卫正直觉乐问要说的事情非常关键,就像只流口水的哈士奇似的盯着他,求知欲空前旺盛。

      乐问犹豫还说不说,卫正却一个劲拍他肩膀。

      “你干嘛?”

      “鼓励你。以前我师父经常这么鼓励我们。我卖保险的时候的主管也这样。”卫正目光熠熠。

      乐问垂下头,无可奈何道,“我是物化成的,物本不分雌雄阴阳。天地间阴阳相生相合,多半是繁衍需求。”

      卫正似懂非懂地点头,想了想问,“意思你是不男不女的?”

      见乐问不说话,面无表情,卫正心头惴惴,抱歉道,“没事儿,我那儿不男不女的人可多。都活得好好的。何况你还不是人。”

      乐问的脸色更难看了。

      卫正抬手想安慰安慰他,乐问却偏过身,闪开卫正的手掌,郁闷道,“不是不男不女。”

      “那是男的?”

      乐问烦躁不安地拍开卫正的狗爪,忽然抬起眼睛看他,“也不是,这解释起来很复杂。”

      “哥哥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理解能力杠杠的,相信我。”卫正本来想说不想说就算了,但觉得乐问有点欲言又止,缺的是一点推动力。

      果然乐问沉默了会儿,又开口道:“现在我还是不男不女的……”

      “……”

      乐问瞪卫正一眼,说,“但当我爱上什么人,那人若是女人,我就会是男的。反之亦然。”

      卫正眨了眨眼,半晌忽然往床上一滚,卷着被子来回滚动了两圈才稳定下来情绪。忽然他又坐起,满眼兴奋,“我可以带你回去给我师哥研究吗,他最喜欢你这种稀罕生物……”

      乐问蹙眉,“生物?”

      “就是活着的东西。”

      乐问闭起眼,猛然竖起一只拳头,卫正撞在铁拳上,直接倒进床里。

      四更天,窗外雨越下越大,强风拍在窗户上劈啪作响。忽然间一道电光,卫正瑟瑟发抖地睁开眼,在被窝里摸到一具温凉的躯体,就抱在怀里死不撒手。

      乐问被他一碰就醒了,在黑暗中一双眼睛还发亮,电光又闪,乐问惨白的脸吓得卫正赶紧撒手大叫救命,嘴巴被紧紧捂住,卫正心头飞奔过一万头草泥马,欢呼雀跃打转着在他脆弱的小心脏上跳踢踏舞。

      片刻后雷电稍歇,卫正以目示意放开他,乐问犹豫片刻才松手。

      刚一松手卫正就大声喘气,咳嗽两声才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大学室友。”

      “大学室友?”

      “就是相当于进士,和进士住一个房间的。”

      “你和他关系很不好?”

      “不……关系挺好的,有天晚上他忽然没打鼾了我睡不着,醒来时候就看见电光把他的脸照得惨白兮兮。那时候也没觉得不对,结果第二天他睡了一天,我们才发觉他已经死了。”

      乐问只是听,不说话。

      “是头天晚上死的,打鼾的时候忽然窒息。”

      “他肯定已经转生了。”

      卫正沉默点头。

      “希望他转生是个不打鼾的‘生物’,有的生物打鼾也不会死,比如猪。”

      “……”卫正翻过身,觉也不想睡了,身体在被窝里蠕动两下,靠得离乐问近一些,乐问却凉凉的不太温暖,不过聊胜于无。卫正打了个哈欠,抹掉眼角的泪花,说,“大学四年既没有泡小学妹,也与小学弟无缘,你帮我算算,我是不是天煞孤星。”

      “你没那个运气。”

      卫正背着乐问,想象得到他的面无表情。

      正想再感慨几句青春如火箭,屋外忽然传来开门声,卫正耳朵尖听见了,乐问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是那只女妖。”

      卫正赶紧起来穿衣服,拿起穿云剑就追了出去。

      街上空无一人,还在下雨,跟在他身后的乐问捏了个咒,白光加注在卫正身上,雨水从道袍上溅落湿不了他分毫。卫正回头笑道:“谢了。”然后发足狂奔,夜色里还隐约能看见那个汤姑娘,她穿的素衣在漆黑的夜晚里恍如是一盏孤灯飘摇,幽灵般地在黑暗里移动。

      她撑着的伞也是白色,似乎有所察觉回头来看,卫正立刻闪进一条小巷。

      等汤姑娘继续前行,他才又跟上去。

      只见素白如月的背影一路施施然地前行,踏过青石路,遇水坑不避,裙摆湿了很快又淡去湿润的深色,一路向西,西边有一座拱桥,在夜色里寂静地伫立。

      桥上早有人在等待。

      女人的背影一停,卫正立刻躲起来,再探出一双眼看。

      只见得女人走上拱桥,桥上负手站立的男子个子不高,戴着的幞头已全湿透,从汤姑娘上桥,他的目光便没有游移到别处。

      女子把油纸伞遮到男子头上,二人低声说着话,男子忽然低头凑近女子耳畔颈窝。女子低声的笑传开,一只手去推男子,男子就势抓住她纤瘦的手腕。

      女人的嘴唇去碰男子的侧脸。

      乐问的声音传入卫正耳朵里,“她在吸那人的精气。”

      细白的女人温柔的手按在男子肩头,油纸伞落地,在雨水满积的地上打个转,被风吹得跌下桥去。

      大雨很快将拥抱着的两个人浑身湿透,卫正也看见了,那男人渐渐软倒,几乎是挂在女人身上。

      片刻后女子将男人搀扶着,艰难地走下桥,卫正正要上前,被乐问拉住,他警告地看他一眼,“等等。”

      “那个男的会死吗?”

      “不会,她只是吸□□气,次数多了才会死,如果死了直接丢进河方便,不需要弄下桥。”

      卫正点点头,按在穿云剑上的手松开来,等了会儿,才从藏身之处走出,乐问袖手小步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物行过桥去。

      桥那边的石墩子上,男人垂着头坐着,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个醉鬼,随便找了一处靠着歇息。

      卫正扳过男人的脸,他脸色青白,脸颊微微凹陷。

      乐问看他一眼,举目四望,不一会儿朝卫正说:“那只妖已经不在这附近,这男人你不用管,天亮后他看着会如同常人,顶多脸色白点。”

      卫正想起来四个字:纵欲过度。也不再管那个男人,他已经确定过还有呼吸,转过脸来问乐问,“要追吗?”

      乐问摇头,“白天我看见过她,就在对门的胭脂铺里。”

      “……刚才怎么不说?”

      “你没问我,而且我想让你看看,美女妖是怎么吸人精气的,免得你没找到媳妇儿,先把持不住。”

      “……”卫正拔腿去追已经往回走的乐问,大声嚷嚷道,“老子就那么急色吗,你把话说清楚,老子看上去就那么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吗?”

      乐问忽然停步,卫正警惕地退后一步,他对这只奇特生物还是敬畏大于好奇的。

      乐问看着他,认真道,“看上去不像,像个假正经的道士。”

      卫正不满道,“什么叫假正经?”

      “连男人的手都不放过,盯着看得发愣,还能说自己不好色?”

      一时之间,卫正竟无言以对,乐问又点点头道,“别不好意思,食色,性也,我不会告诉你八尾狐的媳妇儿。”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媳妇儿什么的,连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卫正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与其说是来找媳妇儿,不如说是为了逃避每个月一千八的底薪和遥遥无期的婚房首付。当然,他媳妇儿的故事还是很打动他的,如果故事是真的,他还是会和她成亲,是妖也好,他都想好了,让简清吾做证婚人,不免红包。

      卫正胡思乱想着,乐问已消失在街道尽头,天地间只剩下雨声。以前卫正出差,总觉得无论在哪儿起码和故乡看的是一个月亮,现在这儿别说没有月亮,就算有,那也不是一个。他食中二指互相摩挲,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期待能给他支烟。

      第二天一早,卫正就出去了,乐问知道他出去,也没起身。等到阳光洒进房间,他从床上爬起来,在床边呆了会儿。

      被一股子甜香吸引,桌上放着一碟子白色的蒸糕,还热着,粥也是热的,乐问站起身,又坐下,在床边坐了会儿,视线总按捺不住往桌子那边看。

      最后叹口气,妥协地吃起来,没一会儿三个甜甜糯糯的蒸糕下肚,粥里有肉丝,吃着滑嫩爽口。乐问惬意地嗳出一口气,向来没什么温度的脸孔有点发红,他心里想,怪不得都想当人,人确实会享受多了。

      吃完饭他动动手指,桌上的碗筷就不见了。推开窗,乐问趴在窗口上,楼下传来车水马龙的喧嚣,武阳郡的集市已开始,街上人来人往人挤人。

      卫正好不容易挤进胭脂铺子,这会儿刚挑了两盒三月桃,刚把银子放在柜子上,要和老板娘搭话,就被后面的客人一把攘到一边,他口中呼喝,“唉,别挤,我还要买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女人们才不和他讲先来后到,只是叽叽喳喳地掩面低声嘀咕,“现在臭男人也要用胭脂。”

      “还是个道士。”

      “说不好是个酒肉道士。”

      “离他远点儿,别让什么东西上了身,你们听说没有,有一种黄符,可以跟着你回家,粘在你的衣服上,若是沐浴之时,将衣服悬挂于旁,那就不好了,那符纸能将所见传给千里之外的下符之人。”

      “……大姐,这种好东西,你有的话卖给我行吗?”

      簇拥着胖大婶的女人们一哄而散,卫正把胭脂盒子揣好,低头看柜子里各种样式的胭脂,都是红,哪儿有好坏。

      有卫正这个穿道袍的在,女客人少了许多。

      传来个温温柔柔的声音:“道长给心上人选的吗?不知您的心上人肤色深浅,可能形容一二?”

      卫正想了想,“和死人一样白。”

      嫩葱白似的手从柜中取出一盒胭脂膏子来,颜色像卫正中学时候学校里的蔷薇科樱花,粉得如梦似幻。

      “这种胭脂,有腊月梅香,颜色明艳,很衬雪肤。嗅来清雅,不失风韵。请道长看看妥不妥?”

      老板娘穿着一身大红的裙子,紫红色的抹胸衬得肤色更白,红与紫红,本是大俗,但因着她生得如同雪造的,艳却又不俗了。眉目生得淡淡如同一抹烟云,看人时有种淡淡的疏离,虽是在招呼客人,又不像寻常叫卖的嘈杂,似乎是个老友,与人聊起同好。

      “道长?”

      道长从恍惚中醒过来,壮气凛然把银子拍在桌上,“买买买,就这个!”

      老板娘笑得明艳动人,看得卫正有点发愣。

      雕着一对鸂鶒的红木盒子收拾出卫正要的两盒胭脂,老板娘将盒子推到他眼前,浅笑道,“道长要的胭脂。”

      “听说这间铺子,是您夫君送的聘礼?”

      “是啊。”老板娘侧偏着头,手不经意掠过耳发,侧脸微红,“只是夫君离家一年,还未归来,不然可让道长见一见,替奴家夫君算一卦。”

      卫正嘿嘿一笑,“贫道最会算卦,就住在对面的客栈,若是你夫君回来,便可领过来让贫道算算。”

      “嗯!”老板娘点头,卫正这才得知她的名字,她叫做采辛,夫君姓谢,武阳郡的人又称她是谢家娘子。

      走出胭脂铺子,卫正又回头看一眼,谢家娘子就是这家胭脂铺最好的招牌,女人未见得要五官多么出众,那一点风情,是多少女子都没有的。

      他似有所觉地抬头,就见二楼的一扇窗户忽然关上,关的一下十分用力,站在楼下都听得见那声响。

      卫正捧着盒子往外走,与个青衣男子擦肩而过,青影过去得很快,卫正转过头再看时什么青衣男子都没有,只看到一群还在挤来挤去的女客人。

      他摇摇头往客栈里走。

      胭脂铺子里,女人们见到青衣的男子进门,都纷纷让开。

      采辛正在与一十四五的年轻女子说话,一抬头,就见店门口,万丈金光,挺拔俊美的男子背着光走来。

      谢锦亭惫懒地倚在门边,手上的紫玉骨扇在手心里轻轻一击。

      采辛直起身,正要招呼他,就听刚进门的陌生男子道,“娘子,我回来了。”

      采辛眯起眼,阳光,尘埃,窗外枝头上的鸟叫,纷纷褪色,声音远去。

      谢锦亭逆着光走进胭脂铺子,俯身在柜前,与采辛的眼对上。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仔细看是绿色的,很深的绿,恍惚一眼只以为是黑的。

      采辛一愣,旋即低下头脸,脸侧绯红如同晚霞,抬手攘他一把,嗔道:“怎么才回来!”

      谢锦亭在她耳畔轻道:“娘子想我了不曾?”

      “不曾。”

      “嗯?”

      “你……你……”采辛急得一双眼直发红。

      门口的客人们只听见老板一句,“今日买一赠一,选好货去小厮那儿登记,东家有喜,各位请随意。”

      对面客栈的窗户被推开,卫正趴在窗户上啃早点,对门的胭脂铺子,生意比早上还要火爆,客人们疯了一般地往内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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