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光与影相辅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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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曳长的吱呀轻响，箍铁的厚重门扉缓缓开启，露出森森牢狱的入口。
贴墙的火把兀自静静燃烧，沉淀百年的湿腐霉味在黑暗的角落里自由滋生。防止犯人脱逃的牢门上倒扣的利齿丛生，端坐其后的身影闻声回过头来，垂老的面容随着岁月的重量下陷，看似笑意和蔼的眼珠令人骨髓生寒。
“你们的动作够慢的，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象征来者身份的锡杖随着一声轻响触地，德川定定撑着膝盖站起来，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手握世人生杀大权的将军，转身就能再次君临天下。
“你们的判断是正确的，眼下能代替天道众执掌政权的人，非我德川定定不可。”他喘了口气，想要撑起从容不迫的气度，面上维持的笑容却紧绷到有些扭曲。
估计是压着斗笠又背对火光的关系，一心沉浸在接下来的复仇大业中的定定并未认出站在高杉身边的鹤子。
极端的自尊头一次被这么彻底地踩进泥里，他在牢里待着的这些日来精神已濒至摇摇欲坠的临界点。“快，快点把牢门打开，让我出去。”
金属钥匙在牢门内转动的声音，开启了德川定定沾满血腥的一生的最终章。
“真是遗憾啊，茂茂，”他仰头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你没法制裁我！你亦然，天亦然，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制裁……？！！”
话语戛然而止，德川定定的动作一僵，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血珠沿插穿腹部的刀刃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因为过于震惊，甚至一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如您所说，”阴冷的地牢内响起高杉的声音，压着情绪的嗓音如裹寒雾，语调平稳得令人隐隐心惊。
在德川定定惊恐的注视下，高杉一转手腕，随着刀刃利落划破空气的一声风响，跟剖鱼一样骤然横向切开了他的腹部。
“不论将军或是上天，”斗笠落下，露出杀意如刀的碧绿眼瞳，高杉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能够制裁你的——”他的嗓音陡然一戾，“只有我。”
“你……你这混账是……？！！”
定定下意识地一扭头，涣散的瞳孔在瞥到鹤子立在牢门外的身影时陡然一凝，十年前的记忆在电光石火间活了过来。“……果然是你……！！”他厉声道，濒死的面容扭曲得可怕，“你果然和这个男人……！！”
他似乎低估了高杉等人对幕府内部渗透到了何等地步，就算没有她插手引路，他们也能潜入江户城刺杀关押在牢里的犯人。隔着牢门，鹤子看到定定一颤，捂着腹部的伤口在高杉的逼近下不断狼狈退后，就差没有爬行。
“遗言就留到地狱里去说吧。”高杉单手斜斜执刀，没有双手握住刀柄。这不是公义的处刑。
“不要担心，我迟早会将天道众和那群呱噪的乌鸦，”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扬起刀刃，碧瞳中映出德川定定最后惊恐的表情，“将这腐朽世界的头颅——送至你所在的地狱！”
手起刀落，鲜血暴射。
已逝之人的音容笑貌、过去的一幕幕在刀光耀过的那一瞬纷杳而来又碎裂无声。啄食河畔尸首的鸦群齐齐振翅腾空，乌黑的鸦羽纷纷扬扬而落，遮蔽的视线重新在现实上聚焦，恍过神来时，以暗杀巩固了自己政权的前代将军一声不吭地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鹤子发现自己没任何惊讶的情绪。见过宽政大狱时期鸦群盘旋不散的刑场，如果德川定定真得了善终，她说不定反倒会感叹一下。
“……怎么了？”身边忽然传来高杉的声音，鹤子才发现自己在定定的牢门前站得有些久了。
没有再去看地面上的尸体，她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为执行宽政大狱这世纪大肃清，曾一度被中央排除在外又被德川定定重新启用的，就是天照院奈落。
她现在会站在这里，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未来，”十年前的京都天空沉静欲雪，坐在白石宅邸的廊檐下，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忽然都涌了回来。
——只要不会再出现跟她一样的人就好了。
走出牢房时，外面的月色没有丝毫变化，江户城依然处于戒严的状态中。十分钟的空隙已经足够，关押着重犯的牢狱周围守备空得如入无人之境。
一桥派的幕僚如约等在城门外的屋敷处，见到高杉时面色难以抑制地一喜，仿佛已经看到了定定的政权垮台后一桥派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盛景。
“只要除掉了定定公这个最大的绊脚石，幕府中再无人能阻碍我等一桥……”
换下染血的奈落衣袍后，高杉的身上仍带着牢狱中阴冷的血腥气，他瞥了那个官员一眼，对方立刻闭上了嘴。“别那么着急，”他噙起一抹冰凉的笑意，“现在还不能断言德川定定已经死了。”
“……高杉先生真喜欢说笑，”那名一桥派的官员露出尴尬又不安的笑容。
“你若认为是说笑，那就是说笑好了。”高杉轻笑一声，懒得应付，也没有给对方挽留的机会，径直和对方擦身而过。
不论町民农商、公卿重臣，一旦沦为被杀的对象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今夜悄无声息地死在狱中的，不是曾揽尽财权的幕府将军，只是一个满心怨愤不甘的老者。直到前任将军“暴毙”狱中的消息被昭告于世，其政治影响在各方势力间尘埃落定之前，德川定定都不算真的死了。
“天道众那边的动静，贵方还是小心点比较好。”鹤子看向那位连好人卡都没能拿到的官员。
高杉只拿一桥派当道具，话都懒得多说。虽然对一桥派不感冒，但至少现在鬼兵队和这些人的命运是一致相连的。
江户城中将起的骚乱在身后远去，还有几日就是满月，将盈未满的银月高悬夜空，巷道间的黑暗沉静如水，柔软地覆没过来。“这次又是因为那位喜喜公的眉毛和银时家的狗很像？”待她跟上，高杉侧首望来轻轻地嗤了一声。
“……不，这次是担心传说中的猪队友。”鹤子的声音一顿，以自己最近打手游的经验举例，“既然是会用到的道具，就得拖着一起练级，要不然迟早有一天会被拖后腿的。”
除掉了定定，粉饰太平的假象维持不了多久。一旦将幕府腐烂的根基挖开，那些在黑暗中盘踞已久的势力都会如毒蛇蚁虫爬覆而出。
平和的夜色看不出未来的征兆，流淌的月辉在暗巷中和黑暗一分为二，鹤子抬起头。
——不会再出现跟她一样的人就好了。
就算除掉了定定，但只要天照院奈落还存在一天，支撑这个组织屹立不倒的制度还存在一天，这个循环就不会终止。
收回视线，鹤子笑了笑：“毕竟，晋助可是要除干净松阳先生留下的事物不是吗。”她的眼眸在黑暗中忍不住微微发亮，被月色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早在幕府创立以先，在武士阶层的崛起之前，不论政权如何更迭，天照院奈落都一直矗立在历史无人愿意翻开的阴影里。一般来说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动机原因，御庭番众至少还有引以为豪的伊贺越，但天照院奈落的内核却是空的。世间的权财皆如过眼云烟，永无止境的杀戮明明带不来任何满足，却持续百年未断，简直如同追逐着死亡本身。
她并不认为松下私塾的吉田松阳和天照院奈落的初代首领虚是同一人。但两者也非完全独立的个体。
天照院奈落映照出来的是虚内心的黑暗。若说银时守护着松阳光明的一面，那高杉想要破坏的则是松阳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阴影。
“几百年的黑历史可不是那么好擦干净的，”鹤子笑道，心脏莫名其妙柔软得不可思议，让她都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手背到身后握住。
“那么，”高杉勾了勾唇，低笑道，“你后悔了吗？”
站到他的身边，“加入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荒唐，你后悔了吗，鹤子。”他垂下眼睑轻笑，嗓音如佳醇微凉的酒，嘴角的笑意并无任何嘲讽戏谑。
……能够喜欢上这个人，她很骄傲——这件事情，她似乎早就在心底知道了。
鹤子撇过头：“如果赶不上「甜甜圈先生」打烊前的大甩卖，我说不定会后悔。”
“……”高杉的脸色好像有点黑。
眨眨眼睛，鹤子真诚地建议：“你可以先回去。”
看到高杉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这几日都在论坛上浏览“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的求助帖似乎很有先见之明了。自动屏蔽了那些格外热心但有年龄限制的提议，为了今晚能够安稳入眠，鹤子犹豫半晌，忽然按住高杉的右手腕，极快地倾身在他的嘴角边亲了一下。
碧瞳倏缩，高杉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表情难得有了可乘之隙的空白。
放开手，鹤子往后退开几步。“刚刚只是说笑的，”她轻咳一声，“我……”
她发现高杉好像没有在听她讲话，顿时陷入苦恼……原来这一招不行吗，可以叉掉了。
半晌，高杉才缓缓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鹤子决定诚实回答：“网上看来的。”
高杉的表情似是在说他对网络这种东西改观了。在此之后，佐佐木先生安利他使用手机也许真的能成功也说不……不，这个还是没可能的。
“他们教的不对，”高杉的声音再也藏不住笑意，凑近的温热呼吸落在她耳畔细微地泛起痒来。巷子本来就窄，现在更是让她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好像只剩了两人的错觉。“不过，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鹤子在心中划掉之前的判断。这一招不是行不通，是效果好过头了，鬼都看得出来高杉心情很好。
“……「甜甜圈先生」真的快关门了。”她抬手示意高杉暂停一下。
高杉不置可否地看着她。鹤子冷静地和他对视半晌，考虑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无比珍贵，她终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
在「甜甜圈先生」家的柜台前买走最后一盒甜甜圈时，鹤子默默翻出原先的帖子，给答主点了个赞。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光与影相辅相生
